“匿名指控里提到,杜克议员涉嫌贪污腐败、挪用公款、权色交易、洗钱、不正当竞争、操纵选举······每一项罪名都够他枪毙两次了。很难想象这么多罪名可以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我是法学生,所以我清楚地知道,共和国立国一百三十年来,从来没有哪一位政府雇员有这样大的胆子犯下这样大的罪过。过去的第一大案,也不过是擅自挪用政府拨款建造艺术公园。我觉得,这个举报者居心叵测,而且提供的信息多半不真实。”
“难说,得等监察委员会出结果。也许有些事是你我都不知晓的。”
“哥哥的私人账户每个月会定期给我和母亲打一笔生活费,我也可以定期查看他账户里的余额。我可以确定,事发之前绝对没有任何一笔不明来源的收入进过那个账户。”
“嗯。还有什么情况?”
“权色交易?我是绝对不会相信的。哥哥和他的妻子平时相当恩爱,我绝不相信他背地里会乱搞不正当关系;洗钱这种事,我也没有听说过他有什么大手笔的消费;不正当竞争?我哥哥名下没有任何公司,哪来的不正当竞争?还有操纵选举更是无稽之谈!弗洛拉区是老牌重点选区,历来是各大党派争夺的重点,如果我哥哥有那个能力操纵本区议会的选举,恐怕他早就当上最高议会议长了!”
“小姐,小姐,别激动,别激动。做侦探的,讲究的是尽量避免任何形式的感情层面影响,以客观理性的态度分析所有证据,推测最可能的真相。您要是过于激动,恐怕我的判断会受影响。”
“唉,我只是······您懂的。如果您去问西莫内·蒙特罗先生,想必他也一定会给我哥哥一个很好的评价!”
“这么看来,您的观点是,以您哥哥为人处世的态度和原则,很难想象他背地里会如指控那般不堪。嗯,我了解了。”
哈罗德感到很奇怪。
这样听来,杜克先生的家人对他的评价和匿名举报信息中形容的罪行完全对不上,互相冲突。
“我认为我有必要前往您哥哥的屋子调查一下。他既然没有在调查刚开始就自杀,想必中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迫使他不得不这样做,或者是伪造的自杀。”
“伪造?”
“也许有什么人眼见快查到他了,必须出手堵住他的嘴。嗯,我只是假设。”
哈莉点点头。
“您能允许我前往住宅调查吗?我认为住宅内部有一些关键信息。”
“好的,侦探先生。”
不一会儿,哈罗德就踏进了杜克的住宅。
其实议员官邸也是平房,并没有外人所想象的那样繁华奢侈。
大门后是玄关,玄关旁的花架上整齐地摆放着两盆绿植。盆栽的枝叶被修剪得很工整,看样子杜克先生对园艺也颇有研究,悉心照料。观察泥土的状态,土壤是刚更换的新鲜土。
向里走去,左侧是客厅和落地窗,右侧是厨房,正前方是走廊,通往书房和卧室。尽头的门上写着储藏室。
这栋房子南北通透,住起来应当十分舒适。午后温暖的阳光洒在窗上,拉下一道长长的影子。门外是一片绿地,再往外就是街道了。厨房干净整洁,灶台上放着一些洗干净的蔬菜水果,洗碗池里似乎有个盛满水果的盆子。
移步到书房门口,正对面是办公桌,桌旁是放满了书的书架。杜克先生似乎非常痴迷体育杂志,在自己的书架上收集了整整一层的本地著名体育周刊。他还经常研究法律与政治,阅读一些来自旧共和国的政治学书籍。办公桌上靠近书架的一侧是工作用计算机,另一侧安装了一盏古典风的台灯,还放着一个喝水用的杯子。后方也是一面大窗户。
卧室的布置也相当整洁,看上去杜克先生每天都在做清洁。床铺干净无尘,地面一尘不染。
储藏室里稍微有些乱,堆叠了好几个大纸箱。哈罗德略微翻了翻,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不过他发现储藏室的货架上摆放着几瓶药,品名已经被撕掉,无法辨认。
看来他在等待最终命运的前几天中都相当平静,维持着生活的正常规律。很难想象这么爱干净的人可以毫无征兆地想自杀。
几乎没有什么可以调查的地方。哈罗德征询了哈莉的意见,得到了打开电脑的许可。就在这时,警方的调查员赶到了。重重的敲门声惊吓到了哈莉。
一开门,竟然又是先前的那名警官。
“又是你们?哈莉小姐就不说了,您,这位先生,您是否得到了进入这栋房子的许可?”
“哈莉小姐允许我进来调查的,警官。我是个侦探。”
“侦探?”警官想了想,“本区好像有个叫哈罗德·克鲁兹的家伙,开了个侦探事务所,对吧?”
“我就是,我就是。”
“很好,感谢您能够助我们一臂之力。”
很快,警方也发现房子里几乎没有可以用作证据的东西。地板上只有杜克先生本人的拖鞋印,如果曾经有别人来过,想必要么是光着脚进来,要么是地板被细心地清洁过。
桌面,沙发,椅子,都一尘不染,只有他本人的痕迹。
卧室的储物柜比较凌乱,似乎被人翻动过。哈罗德敢保证他绝对没有动过那里。
“检查一下电脑!”
“是!”
但是警员很快就报告了一个不幸的消息:杜克的电脑空空如也,所有数据都被格式化,无迹可寻。这令所有人大失所望。
“所以,我们现在无从查找他的自杀原因了?”
“暂时是这样的。我认为今天家中应当只有杜克先生一人,并没有外人进来,赴死也是他自己做出的决定。我们目前无法得知他的动机,不过我们可以从其他角度调查。”
哈罗德回想起他在卧室里闻到的奇怪味道。那是一股淡淡的香味,但放在卧室里很违和。整颗行星从不流行香料。
他一把拉开储物柜。在一堆本子、证书的底下,压着一个外观古怪的袋子。袋子上的花纹五彩斑斓,但刻画的内容似乎是什么怪物张牙舞爪的模样。
一名议员的家里出现香囊本来就不可理喻,香囊的外观还这么古怪······?有问题。
他把香囊拿出来,交给了警官。当警官把这个香囊接到手上时,他的脸色霎时间变得难看,脸颊微微抽动,一言不发。
哈罗德迅速察觉到了这一点,便追问:“这香囊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只是······这玩意真的应该出现在我们这颗星球上吗?我记得,只有大燕星区的人喜欢使用这种古老的香囊吧。而且,这图案让我不由得回想起一桩离奇的旧案······”
“旧案?”
“嗯。那起案子影响不算大,但至今仍然没有结果。我带你去警局找找档案吧。唉。”
哈罗德听见了警官的嘟囔:“不会是那个该死的组织死灰复燃了吧?”
组织?
什么组织?
与银河的其余地方不同,纽维尔共和国信奉彻底的唯物主义,宣扬“宇宙万物的一切都可以,或者都将可以用完全的科学理论进行彻底的解释”“世间不存在神明,人类的命运属于人类”之类的价值观。这导致其余地方的任何宗教都无法在共和国立足,并被之前的共和国政府定为非法。
智慧机械是黑暗时代以来所有人类都无比忌讳的一个词语。然而,在旧共和国末期的衰败与混乱中,一群走在时代前列的研究者选择将希望重新寄托于这种古老的“危险科技”上。这些消极的避世者认为,未来的战争将会摧毁人类的一切,肉体在炮火面前不堪一击,只有选择机械,将自己的意识、知识和生命赋予给可以保存许久的存储器,生命便可以长久地存在下去,只需足够的电力即可远离死亡。这帮人组建了“机械教会”,开始了秘密建设存储最高智慧意识的矩阵计算机。他们从逸散的资料中发掘出了被废弃已久的格式塔技术,并只差一步就可以在纽维尔星深不见底的海洋中建成现代的第一座格式塔,存储并管理所有教会人员的意识和生命,并秘密制造机器人,等待着将这些意识重新赋予给肉体的那一天。只可惜,共和历9068年,事情败露,教会的所有人被共和国公安部标记为最高等级叛国者,并遭到了共和国的全面围堵和剿灭。格式塔计划功亏一篑,停在了完成前的最后一步——兼并所有矩阵的算力进行漫长的训练,直至觉醒。那次行动打掉了教会在纽维尔的中枢组织,不过还有少数骨干成员下落不明,因此这桩案子一直是悬案。
“机械教会”的人会以燃烧的机器人作为标志。香囊上的那个标志与旧案当中从地下格式塔收缴上来的设备标志几乎完全一样。
警官面色凝重。
“非常遗憾,我应该修改我的措辞。这就是机械教会的信物,刚好对上了。根据警局里存放的档案,我能百分之百确定这就是机械教会发放给会员的香囊。乱党复活了。”“这怎么可能?我哥哥怎么会卷入这些不知所谓的事情里?”哈莉·杜克完全不相信。
“小姐,您相不相信是您的事,但这个证物······已经能够说明问题了。通知网络鉴证组,尽可能恢复电脑里的数据。”
“收到,先生。他们已经在工作了。”
“很好,我等着他们的结果。杜克小姐,还有侦探先生,如果牵涉到这个乱国组织的话,恐怕那就不是您们能够涉足的范围了,交给我们吧,我们会查出真相。”
“不!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这是嫁祸!一定是嫁祸!”哈莉濒临崩溃。哈罗德连忙过去安抚她的情绪。
“证据确凿!唉,我也不知道杜克先生是从哪里搞来这种违禁物品的。格式塔早就已经废弃了。”
警官明显犹豫了一下。他似乎有意隐瞒了什么事。
“你是说,我哥哥已经死了,还要背着至少六个重罪下葬?!你们这群妄下结论的饭桶!!”
警官无奈,只能叫人来把两人轰了出去。哈莉·杜克坐在外面的长椅上默默哭泣。
哈罗德坐在她身边陪着她。他现在不好多说什么,让哈莉静一下吧。正好,自己可以整理一下思绪。
警官绝对有事瞒着两人,不然他不会如此决绝地仅凭一个小证物就直接说出那样的话来。威廉·杜克的死亡也很奇怪,没有任何征兆,没有任何动因,就在本日中午,他还一切正常地和妹妹愉快地聊着天。威廉的飞车完整地停在家中,他自杀的地点却在数千米外的弗洛拉地峡。他的家中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线索,电脑也不知被谁格式化,有用的数据全部被删除了。这件案子甚至还牵扯上了一桩六七十年前的旧案,还与贪污案有关······
这时,自己的私人通讯频道又传来了连接请求。
“我是哈罗德·克鲁兹侦探,对方是谁?”他礼貌地询问。
“这是托恩·魏特曼呼叫,发自太空站指挥中心。”
“魏特曼先生?您也拿到了我的线路?”
“别问,问就是议长先生给我的。刚刚我得到了第一手信息,国防部和监察委员会都出事了!”
“什么事?”
“监察委员会刚刚向议会提交了第一阶段的国防部财政审计,发现竟然有一半多的预算最终不翼而飞!同时,分管这些涉案部门的官员们现在也有一多半不知所踪,正在全力搜寻。而最高议会正准备审议这一份报告时,突然接到消息称监察委员会设在新中央大区的总部大楼发生了大爆炸。爆炸起因应该是一份送到楼内的爆炸物快递被人遥控引爆,现在在大楼的一层和二层引发了大火。我只是通知你一声,事态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紧急,人民等待着你们的答案!”
“我会尽快,站长先生。”
什么样的匪徒能够获取如此大量的炸药,胆敢袭击最神圣的反腐败与监察委员会?!
这几桩案子背后,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