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至深秋,落叶堆满山涧,铁蹄踏过,卷起落叶飞扬。
树木掩映的密林中,端坐褐色战马之上的将军打了个手势,身后乌泱泱的军队霎时四散开来,有条不紊地在山林中搜罗寻找。
彼时另一边的山坡后,从云府出逃的嬷嬷正死死捂着怀中小姑娘的嘴,生怕人发出一丁点儿声音,甚至于在这带着浓浓凉意的深秋,冷汗溢满额头。
借着躲藏角度的优势,嬷嬷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山坡下的情况。
镇北军不亏为凤邑最强军队,不仅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现在看,连捉拿罪犯都游刃有余。
近百人的军队,环环相扣,在这偌大的林子里不留余地的细细搜寻着。
如此下去,迟早会被发现!
嬷嬷目光回转,待看向怀里因恐惧而不住颤抖的小姐时,鼻头一酸,眼眶盛满了泪。
夫人临终前嘱托,要她务必护着小姐离开凤邑,现今怕是做不到了!
年迈的妇人颤着手伸进怀中,将那藏在心口处的带血信封拿出,塞进自家小姐手中,无声念叨:“一定要活着”,随后松开了环着云祈的胳膊,轻声将其按躺在地。
早已力竭的云祈似意识到些什么,挣扎着要动,却被嬷嬷持正脑袋,被迫盯视着那张糊满泥土和血迹的脸颊。
也许是被充血的眼眸骇住,原本挣扎的小姑娘动作顿住,盈满泪的眼中,模糊地看着嬷嬷摇头,告诫着她不要乱动。
粗糙的手抚过沾满尘屑的小脸,嬷嬷抿掉云祈滑落的泪,心中悲愤凄凉:剩下的路,只得小姐一人去走了!
不敢多作犹豫,嬷嬷小心从旁拢起树叶,将人埋在落叶中,后躬身慢走几步,行出段距离后,直起腰背大步向另一方向狂奔。
她只想跑快些,再跑快些,那样就能为小姐多争取些逃跑的时间!
士兵们搜寻已久,豁然发现动静,紧随着那身影追赶而去。
领兵的将军望了眼众人奔去的方向,收回视线后,示意剩余士兵一同跟了上去。
林子随着士兵的离开再次恢复原有的静谧,将军停在原地未动,身下战马昂了昂首,打了几个鼻响。
忽地一阵秋风吹过,卷起凋零的落叶,将军看着那金叶子中的粉色珠花,眸光微闪,却是拉紧缰绳,腿一夹马腹,向着士兵们离开的方向奔驰而去。
悬崖边
将军到时,所有士兵已将山崖围成一圈,他翻身下马,快走几步来到崖边。
从崖上望去,江水波涛翻滚,像是要将巍峨山峦都吞噬殆尽。
如此情形,怕是想捞尸体都难,更遑论活着!
将军嘴动了动,扯开似要粘连在一起的双唇,喑哑地声音道出带兵剿杀丞相府以来的第一句话:“丞相府,所有活口剿杀完毕,即刻回城!”
身后的一名副将听后质疑:“将军,那只一妇人……”
“我说,回城!”不等那名副将说完,将军厉声打断话音,猩红双眼逼视着开口那人,如山的威压倾轧而下。
副将攥了攥拳头,低头不再言语。
——
层层落叶之下,云祈躺着一动不动,她感觉到周围士兵被嬷嬷引走,也知道有人靠近她后又骑马离开。
其实,她应该在嬷嬷将人引走后便快速逃离这里,防止那些士兵重返此地搜寻。
但是云祈并没有这样做,她不想逃了!不想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这世上!
只要闭上眼,脑子里就全都是倒在血泊中的家人。
祖父、父亲、母亲、小丫、嬷嬷……
太多太多,根本难以计量!
不知过了多久,早已冻硬四肢的云祈胸膛剧烈起伏几下,母亲嘴角带血吐出的‘活着’两字,不断在她脑中放大、重复。
她猛地起身,不顾僵麻的双腿,跌跌撞撞地循着嬷嬷离开的方向爬跑而去,直到寻至山崖边,没了一丝踪迹。
望着江水,云祈跌坐在地抽噎起来,泪水滚过眼眶,那张布满泥灰的脸上尽是无助与害怕。
不自觉地握紧双手,云祈方才意识到手中还握着嬷嬷给的那封信,努力控制着颤抖的双手,缓缓打开,信上赫然是母亲的字迹:
“我儿云祈
今日之像早见端倪,爹娘无法改变,也不能逃避,唯愿你能逃出生天,跟着嬷嬷远离凤邑国,远离京都,永远不要回来,望你此生能平安顺遂,无灾无难。
娘亲留”
积压地情绪再也控制不住,云祈放声大哭,撕心裂肺的哭嚎被滔滔水声湮灭,转瞬消失在山林之间。
她从未想过,自己竟有一天会落得家破人亡!
昼夜轮转,似是无情般,不为任何事物所动摇。
与夜幕相连的悬崖之上,瘫倒在地的云祈再流不出一滴泪,不知几时,趴着的小人儿费力撑着麻木的胳膊跪坐起来,俯首冲着波涛汹涌的江水郑重拜祭。
从小照顾自己的嬷嬷,终是没能如母亲所愿,陪她远离凤邑。
这年,云祈十二,从相府矜贵的小千金到家破人亡,目睹太多鲜红的血和绝望的泪,往后余生,终难相忘!
她是要听母亲的话,好好活着,远离凤邑,但也终有一日会重返此地,来证明云氏一族的忠贞,查清灭门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