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弟东流:
兄长不才，定是一切谋划落空，落得灭门的下场。我与父王皆认为要将你送出，为王府留一份血脉。为让你清楚原委，好应对以后的事，特地命人远离纷争，待事发失败交于你。
父王与当今陛下乃孪生子，与陛下争夺皇位失败，因掌握南境水军，方能全家南迁，退居一境，苟延残喘。父王心有不甘，筹谋多年，停不下来了。
平日依靠密道会见南境诸将，故无人所知，家中人也只当父王常在书房。
吾妻昭平，还请东流多多照顾，若生男儿，则名平，所生女儿，则名乐。莫记仇恨，隐姓埋名即可。
另，西箐身在狼窝，难以脱身，为兄痛彻心扉，至今无良计。每思及此处，夜不能寐。
大楚三方博弈，陛下，父王，定安公，皆为那龙位，你我被大势洪流裹挟，能求性命不损，已是智比圣贤。
吾弟东流，他人说你似女子，为兄常常自满。观星台那一夜，方才明白你终究会长大，也好，替为兄分担一些。
吾弟东流，你我兄弟从此阴阳两隔，行文至此，为兄潸然泪下，难诉衷肠。
吾弟东流。
吾弟，东流。
愚兄东阳
……
付东流同步养灵肉及丹田吐纳时，不断在脑海中重复记忆这封信。
蛟蛇化龙很痛，非常痛，但他的心更痛。他真想一直这样修炼下去，将修为提到最高，他说谁能活，谁就能活。可是风池仙王才七百二十年成仙，他短短几日，化灵都难期。
翌日，付东流像往常一样走出房门，但今日他却没有出公府，而是选择请桑榆带他在公府之内转悠。
转到一所小院前，他听见少女婉转的歌声，不像莺莺燕燕，很普通的女孩声音。
他驻足在院前，桑榆见他有兴趣，便说道:“这是二夫人居所，二夫人实乃女中豪杰，只可惜前年病逝了。”
“二夫人可有子女？”
“有兄妹二人，公爷亦只有这三个孩子。二公子如今随公爷在东疆，只留小姐一人住在此处。”
付东流有了些印象，大姐嫁过来的时候，他见过兄妹二人，兄长叫韩周殊，大付东流两岁，妹妹叫韩景玥，小付东流一岁。
韩周殊寡言少语，长得凶狠，韩景玥灵动活泼，很依赖兄长。最重要的是，二人似乎与韩周潇不和。
当时韩景玥一直在笑付东流爱哭鬼，让他哭的更厉害。
付东流继续听了会里面的动静，原来歌声是婢女唱的，韩景玥正在练武，耍长枪。
他思考片刻，决定维系感情。桑榆敲门拜访，门内婢女出来迎接。院中韩景玥挽着袖子，刚放下长枪，头发扎起，满头大汗，脸色通红。
她看了一眼付东流，这个曾经没她高，只会哭的男孩如今也是翩翩公子，身形高挑，气质出尘。
她轻轻一拜，道:“小女见过四海公。”身边婢女听闻也赶忙行礼。
“变化不少呀。”付东流笑了起来，不客气地坐下，然后吩咐桑榆:“帮我取些护手的膏药来，我握笔多了，用它也不生茧。”
他看着韩景玥，道:“英姿飒爽，也就定安公府养的出你这样的女子了。”
韩景玥也轻松一笑，道:“多谢四海公夸奖，四海公真如传言喜爱亲近女子。”
“莫再叫我四海公了，你我同龄，叫我东流就好。”
“还是遵循礼数的好，也省得旁人指点。”
付东流一愣，高处不胜寒，原来是这么来的。
“景玥妹妹你天天练武，可是想嫁入军功世家？”
“堂堂清云公子也是这般见识吗？我不可做那定国安邦的女将军吗？还是四海公大人认为女流之辈难有作为？”韩景玥以退为进。
付东流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抓耳挠腮，脸红羞愧。
“哈哈哈哈哈，东流哥哥还真是真性情。”旁边婢女也掩嘴偷笑。
“终究是习武之人呀，我不如矣。”
“东流哥哥可是觉得读书人不爱我们这等粗鄙之人？”
付东流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认真回答道:“楚国读书人多好雅罢了，可什么是雅呢？每个人故作姿态便是雅吗？”
“那景玥一身臭汗可不能雅罢？”
付东流看着韩景玥，少女此时休息好了，皮肤白皙，五官锐利，英气逼人。
“妹妹专心致志，如何不雅，简直美极了。”他盯着她的眼睛，丝毫不避讳，这倒是让少女躲开他的视线。
“你好生咄咄逼人。”韩景玥头仍歪着。
“终究是年纪长了，的确应当注意男女有别。”付东流也明白自己不再是整日黏着大姐的男孩了。
他想到师姐每次练完体术都会用一些动作拉伸，便教给韩景玥，道:“每次练完之后拉伸一段时间，可以让身形更好看。”
这的确是让韩景玥有了兴趣，兴致勃勃地学着。
期间桑榆将膏药拿过来了，见几人其乐融融，不由感叹这四公子在女人这块真有一手。
……
付东流摸清定安公府的大致情况后，又开始照常出门，现在每日带着陈清儿出去比武，会见各大武林高手。
同时自己在台下等人拜访，守株待兔。
先是一男子假装从南境过来收画，后在议事厅自称是逝水漕帮的人，道:“四海公真是聪明绝顶，让手下容易寻找。”
付东流没想到逝水漕帮也是自家的，但万事长个心眼，万一这是另外两方的探子呢？
“你在说什么？我哪来的手下？”
“公爷请人采花，又寻字画，没有手下又怎能做到？”
“承蒙上恩，有些赏赐和安慰品，还是有财力请人做的。”
“公爷说的是，我还有一些字画在他处，能否跟我一去？”
“可，让我看看是何方名画。”
他跟随此人来到一处别院，一进门，发现有许多护卫，他能肯定凭借法术及点丹蕴养的肉身能逃出去。
进入大厅，转而再入书房，一华服中年男子在喝茶等他。
男子一看到付东流，立马行礼，道:“逝水漕帮二当家，李根林，拜见四海公。”
“字画在哪？拿出来吧。”付东流摆着架子。
不多时，一护卫走来，道:“禀二当家的，后面无人尾随。”
李根林点了点头，拿出一封信，付东流一看，是曾经父王给漕帮下的命令，还有印章。
他不动声色地说道:“有些事，本公不得不防备。”
“所谓大隐隐于市，公爷好手段，如今我们南境一派群龙无首，全仰仗公爷主持大局了。”李根林诉苦道。
“怎么只有你们逝水漕帮来了，其他人呢？欺本公年少吗？”付东流怒道。
“除却我逝水漕帮无依无靠，哪方大人不是身任要职，想必不敢随便抛头露面吧。”
“等到定安世子回京，还有这么容易找本公吗？三日后，便是风起云涌之时。”付东流适当放出些信号，等着此人帮他传达，他们应当不敢随便托付自己。
“不知公爷之后有何打算，我漕帮好为公爷分忧。”
付东流推断父王想谋反，且其势力也运转良久，恐怕不是说停就能停。如若成功，不说自己难担大任，修仙一事也将遥遥无期。
若能只灭定安公，剩下一切为自己那位皇伯伯做个顺水人情，再怎么说，还是自家人在皇位上。
他敲定目的，道:“天降横祸，不止我王府损失惨重，但有些事停不下来，便退而求其次罢。”
“无具体布置吗？”
“他们跟本公藏头露尾，本公何必说更多。”付东流很是不悦。
他转身离开，临走前留下句话:“要是不想活了，自立山头。”
带着一幅画出门后，他说:“若先生还有好画，记得派人来通知我。”
李根林忧容满面，他知付东流是在强撑，自己也只是被派来试探的，府中还坐着一人呢。
付东流离开后运转顺风耳听着，发现屋内有一人，说:“这稚子还算谨慎，也会狐假虎威，明日见一面，换个地方。”
付东流明白，守株待的不是兔，而是自己血腥的命运。
……
翌日，付东流被带到另外一处别院，议事厅中，坐了许多人，皆是锦衣华服，那主位上竟也坐了人！一股不爽从血脉中升起。
他走向前去，一句话不说，扇了他一耳光。
“啪！”
付东流冷冷地看着那人，那人也恶狠狠的回视。
这一巴掌让众人讶然，都在想稚子怎么敢。
见这人不下来，付东流又是一掌下去，顺带运转了些法力。
“啪！”
这一声更响，主位之人直接被扇了下去，牙齿都飞出去一颗，地板上沾了血。
他震惊不已，他是楚国水军都督郑克武，常年训练，竟被一写字作画的稚子一巴掌扇飞了。
只见付东流坐下主位，又觉得太脏，站了起来拍拍屁股，一脚踩碎，扬长而去。
整个大厅无人敢拦，当兵的都没还手之力，他们疯了敢去拦。
厅中窃窃私语了一阵，立马有个圆脸老者跑出来，跪在地上拉住付东流，哭着说:“公爷呀，你可不能走呀，你走了我们的身家性命全得丢啊。”
付东流想起父亲最后一次看他，背也微微驼着，他盯着老者，道:“本公给过你们机会。”
这张女子般的脸此刻却像一条毒蛇，要将他吃了。
众人全都跪下，齐声道:“求公爷救我等！”
付东流看向郑克武，他也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说完此话又掉了颗牙齿下来。
见此情景，付东流忽然笑了起来，道:“本公年幼，自然是要多请教各位叔叔伯伯的，大家还请回去坐着，我们再商量会。”
有一人又搬来一把新的椅子，他们甚至不敢叫下人来。
付东流学着楚帝的样子坐下，一手撑着头，温声细语道:“介绍下自个。”
“水军都督郑克武。”说话有些漏风。
“逝东郡守徐江远。”是那老头。
“逝西郡守陈弥阔。”此人昨日点评他狐假虎威。
“东疆千夫长叶振邦。”此人年轻，中气十足。
“逝水漕帮张楚。”
“越国内应李敏杰。”
“吴国内应孙可喻。”
“青城内应王成申。”
“大亚内应杨明荣。”
付东流没想到各国内应都在，他那日听楚帝议事都未涉及四国，父王大哥之虑果然深远。
此刻付东流稍微明白，父王想借四国之力成就伟业。
付东流沉思道:“天降横祸，想必大家各有损失。”
他知晓这些人早已准备了很久，花费大量精力运转，谋反之事不能停下，他暗暗下定决心。
“接下来我要说的，不相关的人得死。”说罢他一掌向坐他右方的郑克武拍去，一击毙命，头直接被碎裂爆开，溅大家一身血。
众人惶恐，只有叶振邦还算镇定，倒也是大喘粗气。
真狠啊，和那四海王一个性子！
众人也很快想清楚，从郑克武坐上主位起，猜疑便让两人不死不休，大家庆幸自己未起贪念。
付东流看着座位上的无头尸体缓缓倒下，血流不止，只觉得恶心，开始呕吐不止。
他想着已无退路，退则大姐也要死。他佝偻着身子，大笑着看着这几人，嘴上还挂着呕吐物，道:“东流年少，第一次杀人，还请诸位长辈不要见笑。”
整个大厅静谧无声，只有众人深深的呼吸在扰动空气。
付东流让外面的护卫收拾了一下，有几个护卫也难以抑制恶心，吐了不少。
大家也各自换了身衣服，洗赶紧皮肤，付东流把外袍交给他人洗了，让他们尽快烘干。
并且他让四国之人先退下。
这才开始真正的议事，付东流道:“水军那边，让副都督主事，尽快召他过来。郑克武这件事，压下去。”
“另外，我有自己的谋划。朝廷目前在收服水军，想必郑克武才有些膨胀，诸位莫要步他后尘。水军一方，先假意归顺，可以让部分权力，保住大体，等我起事。”
“朝廷重心放在东疆，叶振邦，说一说你们这一派和谢寰昶一派的恩怨，以及你对东疆的看法。”
叶振邦大惊，这公爷竟知晓这么多！他平复心情，道:“谢寰昶一派尾大不掉，必要反噬定安公，这谁都看得出。定安公在赌，赌自己能一往无前从而压制住谢寰昶，天灾一事让他后怕，不敢再战，只得决定先杀谢寰昶了。”
“你很敬佩定安公。”
“东疆无人不敬佩，振邦却明白定安公坐天下后定先杀武将！”
“你明白便好。”付东流不想追究他为何不向楚帝表忠心，灭定安公后还得他们这些武将坐镇东疆，哪怕是心向楚帝，楚帝也用不了。
最关键的是，他不敢再杀了，再杀将无人可用。
叶振邦也明白，怕被猜疑而被击毙，立马道:“振邦官职卑微，朝廷或许认为我不堪重任，故而未有人找过我。只是世子生前认为我但护卫定安公之则，定有大用，方才找上我。”
付东流敬佩大哥决断，知晓了他的意图，还是问道:“你来京城，定安公不生疑吗？”
“我只是副官，真正行事之人是正职郭卫疆。我是奉命来给定安公府报消息的，目前定安公回京城的势力不多，因此我行动较为方便。”
“你们呢？”付东流环视四周。
“我们是偷偷来的，无人知晓。”
“好。振邦，你们此次，只为击杀定安公，剩下的，交给朝廷吧，最好能借谢寰昶的势，你冒点险，跟他往来一番。事成之后，蛰伏即可。”
叶振邦奇怪兄弟二人为何命令不一致，却还是点头称是。
“可喻，吴国朝政和军队怎么样？”付东流问道。
“上下一心，已经被定安公逼得没办法了。”
“吴国可有想过联合谢寰昶？”
“一直在尝试，谢寰昶已经成了各方目标，而且他有意放出消息，朝廷估计也没想到他竟如此丧心病狂。”
付东流想到周相的计划，估计他此刻正大发雷霆，但朝廷终究势大，如今他们在打明牌，自己在暗处，先隔岸观火。
前些日子在皇宫，付东流对楚国国力有了清晰的认知，这些年，楚帝致力于抑制土地兼并，打压豪强，攒了不少钱。
就这些人的官职，付东流可以看出父王的势力还是在南境二郡，若要谋反，离京城还有两郡之地，哪有这么容易。
付东流沉思良久，也没人敢说话，他还是问道:“诸位觉得咱们能成事吗？”
议事厅愈发安静，心跳声更加急切？
“振邦，我终究是年少了。”付东流慢慢站起身，走到叶振邦身前，道:“本公终于明白大哥的意图了，定安公和谢寰昶，让他俩斗吧。等朝廷与定安公交手至两败俱伤，枭首定安公之任，交予你们了。”
叶振邦不知付东流是否知晓之前的谋划，此刻他竟与付东阳说出的命令一样！他骇然至极，只求付东流本就知道，否则比之前的父子二人更可怕。
付东流当然在赌，不管如何，他没有谋反的兵力，这是无力回天的事。
“公爷智勇双全，振邦万死不辞。”叶振邦单膝跪地，接受命令。
赌对了！付东流很是激动，终于赶上大哥了。
他强装镇定的道:“可喻、敏杰、成申、明荣，四位先生，请受东流一拜。”
付东流向他们四人分别行礼。
四人很是诧异，但知晓坏事临头，杨明荣道:“公爷知道了世子的谋划了罢。”
“嗯，父兄为我留了人手，以防万一，好告知我，没想到真是一语成谶了。”付东流面有悲色。
“苦了四位了。”
“从我们四人当上内应之时，便没了能生还的希望，只求公爷善待我们的家人。”王成申很豁达。
四人全部跪下向付东流磕头，终于再次寻得明主。
付东流站在主位那，此刻忽然明白这里并不尽是杀戮，还有他所珍视恩情。
所谓恩威并施，四方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