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英雄救美(1 / 1)

马道并不算长。

比赛说是要赛出个输赢,实际是随兴玩乐的意味更浓,因此马场上的宫奴在清理尘土过后,又将几处高低不一的荆棘隔档抬走堆至一旁,赛马场便宽敞到无一障碍。

郑植儿以为木芝站在原地不动,也是因为开始对江皇后心生惧怕,便在提步时一手撑在她背后,推着她与自己同行。

随木芝走动,她身上也有什么在叮铃碰撞。

郑植儿闻声被吸引着转眼时,一阵冷风朝场地袭来,周树摇晃,槐叶在风里若屑飘落,她瞥见木芝在发后略微低垂的眉目,那一瞬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

因为这个入宫后总是笑意吟吟、善解人意的姑娘,脸上竟闪过十分冷郁而萧索的神色。

“.......木女郎?”

郑植儿才开口,几十炬火把同时燃起,火光登时将木芝笼在一派灯火的温柔里,她被唤着抬起眼,眼眸黑灵灵的,随即弯起眼角,丰润的唇轻启。

“嗯?”

或许,真是自己的错觉。

“怎么打扮成这样?等会骑马会不便的。”

“欸.....不是我自己装扮的。”

郑植儿清清嗓子,“我懂了,你也不要太担心,随我们一道去挑马。”

方才场外所见的十几匹马全都牵了过来。

观赛的场子里宾客云集,又在短暂休整过后热闹起来。

刘玉霖最开始走至一匹花马面前,轻柔抚摸几下,都要上马了,那马忽而发出几声热鸣,抬头甩脱刘玉霖的任何触碰。

刘玉霖惊了惊。

但转眼一看,周围女郎都已选过了最心仪的马,剩下几匹更加高大,也并不适合她。

木芝从暗处至明光下,将自己的马缰转递到刘玉霖手中,“我个子比巧心你高些,你骑我这匹吧,我们换一下。”

刘玉霖感动不已:“木女郎,你......”

“我们是朋友,当然不必客气。”

交换过缰绳,她伸手拽近马嘴,果然闻见那股草料里的浓香——定是吃了这些送来的草料,马的性情才如此暴躁。

木芝在心中下了这个结论,在领马官的指引下,毫不犹豫地提裙蹬马。

随后趁人不注意的功夫,拔下一枚短钗,藏入宽大的袖中——元稹帝见血即晕,是以阖宫上下都以血为忌。

眼下,她比刘玉霖更需要这匹脾性不安的花马......

即便下了决心,因为心中免不了的紧张,她仍下意识四周环顾一圈,眼神掠过台上并不同皇帝掩坐于帐中的几名少郎,都身着黄白相映的裲裆。

还有一人看不清面目。

但在这群武夫的映衬下如芝若玉,端坐在高处,显得分外白净修长。

此时天色尚亮,在木芝收回目光的同时,这些台上人也看向她们。

其中一人扶额讥笑:“都这个时辰了还去赛什么马?即便醉翁之意不在酒,安插了两个还不够吗?不如收拾收拾,让我们各自回街里找阿母吃饭去了。”

他身旁人目不斜视开了口:

“赛完便吃,饿不死你。”

“这里的饭不香,酒水嘛,也不够甜......”这人斜睇他袖口,咂嘴:“你方才哪里捡来的帕子?我闻着隐有红袖香气,大哥,是哪个女人的?”

那被称作大哥的耳根犯红:“你给我住嘴!”

“好,我嘴巴臭,我住嘴住嘴......”他一笑,歪头倒下翘起二郎腿,只差袒胸露乳,身旁人眼底有无奈,但拿他并无一点办法。

这二位便是陈氏兄弟。

听了陈氏啰嗦,在其右位跪坐的军司马嫡子谢镇,便也忍不住对身旁的人开口:“我幼时,阿爹带我入宫觐见,我倒还真见过皇后赛马,那时,她尚能勒马半骑,英姿勃发,马术可不输我们这些军中儿郎!”

谢镇身旁的人半低着头。

光所烘托之处,那半张脸洁净无瑕,几近上等的羊脂玉塑。

他脸上的两片红唇微翘,“今非昔比了。”

“这倒是......”

那时谁能想到,只过两年元稹帝便直接逼死了曹太子,由宰相转为自己上位,一朝之间,曹氏江山便改姓于陈。

江磐也跟着万人之上。

十年之后,她已成了能掀起朝廷一场腥风血雨的妖后,这其中因果,除去夫妇之间单纯的感情或皇后空前绝后的御夫之术以外,更深层次的,也许是改朝换代之间的合情与合理。

江皇后的宠绝,便是元稹帝粉饰当年那场江山易位的最好象征。

不过,谢家的家训第一条便是“慎言”,谢镇自然不敢深聊此话题,转而嘟囔:“....这赛马能有输赢吗?大哥,不如我们各下一注,输了的人......就自罚三杯怎么样?!”

“阿弟忘了?我奉曹将军命,今日都要随侍帝后左右,必须耳清目明,饮不了酒。”

谢镇低声叹气:“这些女郎娇弱,里外都翻不出什么浪来,我也觉得有些无趣。”

“无趣”二字落在敲响的磬钟里,女郎们胯下的马都在谢镇的身后一瞬间同时奔了出去,他眼里划过落日下一片飘飞的紫绢,笑意若深春。

“这场好戏,才开始呢。”

*

赛道十路合一。

赛场终点便是赛道终处那只挂起的红穗彩球,谁先夺球,谁便拿了魁首。

刀片一般的风刮在木芝脸上,将发尽数往后扬去,胯下马颠得她腰背和腿内筋骨皆颤,她夹紧马腹弓腰学着其他女郎那般上身前倾。

受江后影响,骑马是当今贵女所崇尚追求之技,是矣贵女皆善骑,但木芝穷苦出身,马这种东西她从前如何摸得到?

当下几乎没从马上跌下来。

她死命拽住马绳,掐住马肉,惊得马不断痛苦呼叫。

六人才绕过第二圈,江皇后却已绕过第三圈回到那条大道,高下立见,眼看已经势必取球,她却故意放了水,放慢速度呼喊几声,将头彩让给其他女郎。

几位女郎得了明示,不得不顺着皇后意思,又形成你追我赶之势。如火如荼之时,台上欢呼声不断,那珠帘之后的帝王,似也忍不住来掀帐观望。

刘玉霖不想取赢,刻意放慢速度,渐渐地与木芝一前一后飞驰,她观出木芝骑姿不对,方要提醒,前方却突然传出惊叫。

二人抬眼望去,见江皇后胯下的宝安突然抬起前脚双蹄,在红若血的落日下形成一道令人惊骇的剪影。

江皇后立紧缰绳,调整了坐姿要镇定住它,它却剧烈晃头弹跳,甩身将最近处才摘得了球,不曾留意的刘女郎撞了出去。

手中金球抛出,上头所绣的金色鳞片在巨大冲力前悬成一道有力的弧线,直直朝二人方向砸来。

刘玉霖猛然提醒她避让:

“快往右拉!”

二人堪堪避开要割人面皮的金球。

场内瞬息万变,赵女郎受马踩踏尖叫吐血之后,也引起其他女郎的凄喊,宝安更加发狂,在周围不断踢踏扫荡,将其余几人的马全都惊了,开始在场内不分方向的狂跑,要将马上女郎摔脱下去。

场内乱作一团,尖叫声不断。

台上人怎么也预料不到会发生意外,陈氏长子率先站了起来,穿过了席,跳下台外往场内奔去,他身旁瞌睡那人摇了摇头,也跟了上去。谢镇方要起身,被身旁男子摁住,低声:“我劝你不要动,皇帝的女人,旁人焉能染指?”

“可......”

“不要动,我去。”

摁了谢镇,这人自己站起来,带着内领军去了场内。

一直观席的皇帝掀开了珠帘,喊了一声:“磐磐!”怒喝侍马奴全都跑入场内,尽快将这些发狂的畜生控制下来。

“怎么会这样?!”刘玉霖嗓音听来凄厉,“我从未见这么多马儿同时发狂!木芝,你快避开,它朝我们这个方向来了!”

她提醒木芝,自己反倒避之不及被溃逃的宝安撞上。这狂马的脾性就像是气味能顷刻间传染一般,刘玉霖胯下的马也带着她飞奔起来,若被甩脱,恐怕轻也要腰断腿折!

两马头脚互相擦撞,眼看马要直接往荆棘堆上撞去。

江皇后急得眼红,当机立断想要跳马,又被刘玉霖这一人一马挡住,刘玉霖也已经面色发白,脸上血色褪尽,身体已经半数悬空。

秋元目眦欲裂,指着荆棘堆方向跪下:

“快救娘娘啊!”

跑入马场只需一段距离,救兵立刻就要到了,被晾在一旁,原本已经幸存的木芝望了一眼奔来救场的人群,突然抽鞭将马推了出去,她不断将缰绳右拉,在宝安带着江皇后撞上尖刺的荆棘之前,闭眼横入猛冲,生生用马身帮江皇后挡了这条死路。

宝安与马身猛然相撞,弹退几步,马蹄刺入荆棘碎枝,痛苦不已,嚎叫着倒跪了下去。

江皇后趁机从马头上跃下,被携内领军的首领接住,平安无恙,皇帝朝这方向跑来,却被臣子们拦在马场之外,几方人马运作之中,精力多在江皇后身上,无人注意撞马之后,还在马背上渡劫的两名少女。

刘玉霖的魂都被这一血肉之撞给撞散了,抱住马头,无措地嘶声啼哭。

意外已至,木芝手下的花马也彻底惊了,身上还挂着几个被荆棘刺穿的血窟窿,不断大声嘶鸣,将她震得耳聋,眼前只有跳动的暗影,她什么也看不清,袖中预备的金钗早已丢失,她只能随着狂马飞腾,不上不下。

陈氏兄弟发现此状,命人牵了自己的马来,一前一后地追赶她们。

儒马比不得战马,蹄声一下便由远至近,刘玉霖头发蓬乱想要大哭之时,那人已经与她并行,单手拉缰,另一手搂抱她腰身,顷刻将她从飞马上提了过去。

刘玉霖满心哭腔顿时哽住。

那人神情温和,手护在她腰背:“不要怕,没事了。”

刘玉霖与他四目相对,哽住了呼吸:“多,多谢......”

这出英雄救美,让陈擅冲他兄长竖了个拇指,他狂傲道:“剩下那个,便放心交给我了!”

说罢策马飞腾几瞬便追上木芝,伸出一只手道,“你把你手给我!”

这可并非木芝所求......

她满身晃成乱麻,明明无法自救,手却迟迟不伸。

陈擅心道她愚笨,主动上手去拉扯,木芝借着晃荡身体自然一偏,因他此举而心跳如鼓,心道:好在躲过了他这一手。

他又救,她便又躲。

二人心里都在骂娘。

陈擅很快便不耐烦了。

他一卷马绳半身都悬空探过去,揪住她的衣领,“还不过来?!”

在他的制衡下,花马速度已经大大减缓。行事的时机已到,她借着他的拉扯塌腰往后一倒,两眼一闭松开了手,扬出的纱袖借着风力,算是狠狠抽了陈擅一巴掌,不止这些,被风吹硬的布料还死命往他眼睛里戳。

他再痒不过,便侧开了头。

这一下手就偏了力道,扯在了项链上,丝线在蛮力中崩断,女郎胸前华丽的大珠小珠,若卵石击打水面溅了陈擅满手。

木芝已经直直地朝地上栽了下去。

陈擅愣住,立将胯下马拉停,在原地回味几瞬。

随后他转马,居高临下盯着那撒了一地的紫色纱影,脸上的表情渐渐发生了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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