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火灭又生(1 / 1)

木漪回了宫之后,第一时便赶去医药署的后院收拢那些药材。

药官和医正都休了沐,官屋内空无一人,她顾不得吃饭,单手执一盏灯,在漆黑的后院里行走,将药材按名装入屉柜,直至天幕漆黑一根蜡烛将尽了,她才将手中活忙完,得空撑起腰,擦了擦头上的汗水。

抬眼看,整片后宫的天,看上去更加压抑,唳风里仅有一些飘摇的凄散竹影,像厉鬼在张牙舞爪。

她续上一根灯烛,走去自己休憩的西堂。

一豆灯火随着美人移动,毛影烘在廊下扇扇木门上,拉出窈窕纤长的身影,直到这身影将灯火端在案上,整个室内蓦亮。

这里本是一间堆放杂物的空室,布满灰尘和废物,她花了力气收拾干净,又置了简单的案与榻,她一手将采买之物搁在案上,灯火照亮之处,还有她读了一半的医书和其余厚重书卷,上面用字做了小注。

今日经历,恍若一魇。

她疲惫地趴在案上,忽而冷嘲:“若我是个男人,只会比你们更能读书入仕,我下笔的功绩只会比你们更好,更厉害!”

她能将这些难啃的医书翻烂,记不住的方子和药效就早起一时辰,晚睡一时辰再记一遍,一遍又一遍,直到今日,她发觉自己可以盲对药材归入药屉。

这样的场景,这般的刻苦,她可从未在她表兄那个蛀虫身上见到过!

就这样想着,怨恨着,在风里雨里和发颤的灯火里,木漪趴在案上疲惫地睡着了。

可又潮又冷的衣服贴着并不舒服,她梦里也皱着眉,最终被伤口处的隐痛唤醒,她烧来一盆热水,生了煤炉将外衣脱去烘烤,人在一方壁下蜷缩,对镜擦掉脖处那些遮挡伤口的脂粉。

软巾擦过伤口,火撩一般刺疼灼烫。

木漪咬紧了牙,就地取来伤药,力道自惜地敷在那块刀伤上,尽量不弄疼自己,又恨又无奈:“男人里没有好东西,一个比一个下贱,遇见他真是晦气,这个谢春深,一定是老天派来克我的!”

说着,她含怒,将面巾用力丢进铜盆中。

盆中水打起圈圈水花,与此同时,一墙之隔外也再度落了大雨,砸地声隔帘传来。

她下意识去关窗,扑面而来的潮水疯狂漫到窗沿,溺翻了一只落在窗亘的秋蝉,旁观那秋蝉溺水中的挣扎,她下意识拨指将它翻了个面,它得以仰吸爬到高处避雨。

见此寻常一幕,木漪脑中却平白过了几道白光。

不仅不阖窗了,反疾速卷起湘妃竹帘,眺望宫内护城河方向。

护城河绕医药蜀花囿而出洛阳,汇入西向河道,此时她见因暴雨涨水,花囿的亭砖上,有水波荡漾的反光。

“皇后留下刘玉霖的目的......”她目光瞬敛。

皇后之亲里,有多人任钦天监职位,报录穹星气象,熟知天气,陈澈一行,算上家眷奴仆少说百十人,按习惯本会借军船走水道,可若碰上这连日大雨,船得避行,陈澈便只得改走陆路。

偏偏,江皇后这时候借探亲之名,让刘玉霖归家。

“妙啊!”

木漪眼中闪着奇异之光,她突然参透了一点点有关皇后的妙计,莫名有些激动和兴奋。

甚至兀自分析起皇后这心思,当真若草灰蛇线“都说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陈澈和刘玉霖互相有情,却又不能明言,她早就知道二人余情未了,便制造一个机会,故意让这一对苦命鸳鸯在路上重逢相遇?

陈澈淳良,刘玉霖又简单。

他们彼此都会很珍惜这次再见面的机会,然后.......”她左手拍右手,抬起头,含着冷笑,将话丢进这场阴沉的大雨里,“但凡二人之间发生点什么,之后拿捏刘玉霖,便是拿捏住陈澈,乃至牵连到整个陈家。她走这一步棋,成败都是棋子付出代价,自己倒能择得干干净净。”

话尾,雨帘扬动,灭了她那盏灯苗。

室内陷入漆黑。

与此同时,出洛阳遇大雨,临郡的官衙几里地外,刘家马车陷入泥坑中,左右车轱都动弹不得。

“咔嚓”一声,柴被划燃,女子手拢住小心将刚灭的灯复燃,罩上琉璃罩子,也照亮刘玉霖半张恬静的脸,刘玉霖之兄见刘玉霖想要下车,在外推着车辕冒雨唤道:“雨下的太大,阿妹一定躲好不要出来!”

刘玉霖应着话,缩了回去。

想了想,又掀帘将灯火递出,“这样能好推些!”她父亲官职低微,家中素来简朴,因此随车仆从也不多,微弱的光下,这几人连带她兄长一起,推得颇有些艰难。

好在,此前去官衙求援的人也回来了。

前后淌水的马蹄声震耳,亦有盔甲鳞片的摩擦声。

刘玉霖在黑里望不清,将灯举起要瞧个清楚,却无意掀翻灯罩,为首一人似一直在暗中观察她举动,此时立即前来,一手将那烫烧的灯罩接住。

她没想到有人会来接这东西,诧异地微张唇,探出了半边身子:“烫到了吗?!”

那人披着蓑衣抬头,极明亮的眉眼前落下几串晶莹雨珠。

刘玉霖与陈澈四目相对之时,她手一紧,火苗受了雨水击打,瞬灭后又猛燃。

“陈.....陈公子?”

*

一场暴雨淅淅沥沥下了半旬,水势最迅猛之处喷薄若飞瀑,一气淹了不少田庄,许多地段因洪水封道禁行。

这日难得放晴几缕,木漪起早便被张婕妤身边的宋内司找过去煎药。

二人一前一后走向旈庭宫,木漪温柔谦卑地问:“九夫人是膝盖又痛了吗?”

“可不是吗?痛了有段时间,你现在可是大忙人,我让底下丫头来堵了你好几次,却都不见你。”宋内司与她一起进了灶房,指给她看,“这锅,炉子,我们这些人,起早就准备好了,本来说我来给夫人煎,可她就想着你,说我们煎的那都不管用,只有你煎的服下去不过两顿,便立竿见影了,身子哪儿都舒爽。”

“夫人这是在闹我的玩笑。”木漪掩面娇羞。

宋内司抬起她人畜无害的小脸:“主子只要肯吃药,想我们怎么做都行。”

说着,袖中解下一小串珍珠。

木漪惊讶:“这,我不能要。”

宋内司强行塞给她,“煎药少说耽误你半日,夫人要我赐的,你不收反而才坏了规矩。”

木漪颇有水平地推辞几回,这才收了,心下暗喜万分,她撸起袖子便架炉子烧火,打开从医药署带来的药方子,摊给人看:“我还请医正加了一味桔梗,之前听着您说,夫人逢天骤冷便容易咳嗽。”

“是是是,亏得你个小丫头尽心。”宋内司温柔淡笑,“夫人还未梳洗,我要去内寝照应,有什么事你就喊她们几个。”

木漪答应着,坐下扇炉子煎药。

水沸第一趟时,要将汤药里的浮毛过一遍竹筛,她将药炉两耳捻起,搁在白石台上。现下灶房并无人,木漪四下偷偷张望一圈,在高高的石雕窗下背过身,暗中入袖摸取了另一小包油纸,摊开来。

金银粉末,在窗光下细闪,若砒霜之白——几种最寒最凉的崖边草,既能绝胎,又有麻痹止疼的功效,她足足舂了几日才磨成这种细粉,手腕常常是胀痛的。

这样的事,江皇后不是第一次命令,她也不是第一次做了,她偶尔会冷眼旁观地去想:究竟是一种怎样崎岖的政治残杀和帝后爱恨,让江皇后决心以这种方式,让天子绝嗣?

木漪望着这些毒药,眉目低垂。

面目在热气里氤氲,似在沉思。

脚步声愈近,也容不得她再犹豫,她将这些东西面无表情地倒了进去,油纸重新藏回袖中,药炉边缘的粉末也都擦理干净。

两个婢女进来,就见温暖的晴丝照在木漪藕臂上。

她正要去水桶里,洗过竹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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