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冤家路窄(1 / 1)

张家祖上并非什么名门士族,张镜其父也只是个地方掌书,县内衙门有判下来的案子,他便跟着处理一些有关行政文书和供词审理的琐务。

但多年前,张家的张正结交富商岑家,迎娶富商之女岑氏。

前朝战乱时,岑家拿巨财上交朝廷,让朝廷招兵买马,由此换来张正入主中枢的一条官路。

张正此人也算披荆斩棘,在吃人的洛阳杀出一条血路,其才华滔天,善交君子,在清流臣群里颇有名望,每开玄谈,周围高朋满座,座无虚席。

同徐夫人之兄一样,张正与皇后不合。

皇帝因皇后屡次推辞纳妃之事,他便公开批驳江磐专宠,曰其“悖妇人之德,上乱君纲,下逆家伦,应废之以告庙”,官至太尉还陈过《废后表》。

废后的风波出来不久,皇后腹中之子夭折。

皇帝一怒之下将张正贬出洛阳多年,张家也半死不活。

直到今春前御史中丞病死,张正才再次被朝廷复职,得以携家眷入京。

这其中就有张镜父女。

张正希望自己的弟弟能来御史台帮忙,皇帝便让其当了治书侍御史,帮张正打打下手。巧合的是,张家在洛阳刚有冒头结党之势时,远在故乡,还来不及嫁人的张镜就被皇后选入宫了。

张镜成了一根定海神针,无声横在御史台和后廷之间,两秤盘之上,各站着张正和江皇后......

许久,相安无事。

直到今夜,某些兽类的犄角用力戳破了窗纸,撕毁了无形的契约,于是山崩地裂。

木漪在偏堂里才睡一半,便被旈庭宫的婢女摇了起来:“姑娘醒醒,快救救九夫人!”

她睁开眼,视野突亮,抬手掩面,吟哦了一声:“刺眼”。

婢女慌忙后撤了手,另外两个又急忙拉她起来,三人无措地围在她身旁,眼角里都藏不住泪光。

“怎么了?慢慢说别急。”

一人抽噎道:“夫人的父亲和叔伯在今夜不知何故,突然被下了廷尉狱,现下夫人已经在太春宫......跪了一个时辰,她是双身子,眼看就要撑不住了,奴婢们让她关照腹中的小殿下,她也还是不肯回殿!眼下非要见陛下!”

木漪皱起眉,另一人擦着眼泪,“宋内司若在,她定然有办法,可宋内司也病倒了,我们只能想到姑娘,求姑娘去劝夫人回来,不要再惹怒陛下。”

木漪抓着这最后一句话,生出几缕疑问。

起身披衣穿鞋。

抬手一张门,凌冽的夜风灌入衣袖,将所有人的衣摆用力朝后吹去。

四人逆风前往太春宫,一路上若四只海浪里逆流而上的船,原本喜庆的春灯笼,在这般心境下如张张索命的鬼脸,很是诡异。

到了太春宫前,木漪的四肢已经被冷风吹僵,她一眼便看见玉石所雕的盘龙阶前,跪着的,那个小小的身影,在龙阶下左右守着的两个常侍,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多望一眼,只怕将来有所迁连。

“夫人,回去吧。”

木漪走至张镜身边,说出了这句话。

张镜固执地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发抖:“是她们将你找来劝我的?木芝姑娘,我此生是张家的女儿,父伯有难,我岂能,装作不知,闭眼安眠......”

“我并非要劝您。”

木漪静静地跪在张镜身边,其余几个婢女见此,虽然不解,也忙跟着一起跪了下去,方要开口求情,木漪打断她们:“都住嘴,若恳求有用,夫人不必跪在这里,也不会跪在这里。”

张镜扶着肚子,朝她侧目。

木漪的发半坡着,除却腕上不摘的两只金镯,浑身不饰一物,配上她这副神情,显得又冷又静:“我不求夫人回去,只要跟夫人问几句话,夫人回答就好。”

“这关头,你要问什么?”

“夫人怀胎跪在这里,以夫人之视,是与叔伯同难,不愧张家之姓,可有想过陛下会怎么看夫人之举?”

“我不在乎,陛下怎么看。”

“夫人一句不在乎,关乎的可是整个家族的安危。”周围人都安静了下来,木漪的声音算不上大,却掷地有声,“陛下会觉得,您以龙嗣逼他就范,您是在威胁他,借腹中子嗣与他的决定抗衡。”

张镜将头摇了又姚,咬白了唇:“我没有!”

“君子论迹不论心,您是陛下的内妇,他不会看您的心,只会看您怎么做了。威胁天子,自古都是大罪过。您是女人,陛下顶多失望了与您离心,可您的家人呢?

张家是入仕为官的,陛下仁慈,断不会虐杀妻妾,却可以按所观来处置有罪的朝臣。您跪在这里,就是给您的家人,又添了‘挟天子’这一门罪。若事情查了清楚,张家有幸无罪,陛下还敢,再要张家当他的姻亲吗?”

张镜抬袖啜泣,嗓子发哑:“若他们有三长两短,我亦然追随,我不想.....置身事外。”

“事情尚无定论,定论出来之前,陛下都不会再见夫人。”木漪牵起她的手,握住,帮她暖着僵冷的肌肉,“您先为陛下妇,再为张家女。宫中有百双眼睛看着,百对耳朵听着,轻重缓急,夫人当下还没理出个头绪?”

几个婢女听了全话,都偷偷地抬起头,观察张镜的反应。

张镜有些恍惚,无边的失落和悲凉,充斥着她此时的心,良久她恢复了一点力气,低低说:“你身上有宋阿姊的影子,我想她了......”

木漪暗中朝身后几人招了招手,两个女婢将张镜抬了起来,搀扶着尽快离开。

为首的那人捡起张镜身上掉落的大氅,朝木漪叹了口气:“我们几个嘴笨,脑子也直,这些道理是一个也说不上来,多亏了有姑娘您开解。”

木漪宽慰一笑。

她不劝张镜回去,难道让张镜连累自己吗?

“我有个疑问,”木漪温和笑着,眼睛湿漉漉的,一派真情真意,“你之前说,让夫人不要再惹怒陛下,可夫人不是一直很受宠吗,难道之前夫人也惹怒过陛下?”

“......”女婢犹豫着,还是被木漪的真心打动,于是乎,在木漪耳边耳语:“陛下不爱夫人,陛下之心,也不在夫人身上。”

不在张镜身上,那在谁的身上?

木漪下意识朝着那灯火微亮,八门紧闭的宫殿望去,风吹不倒这栋建筑,她也似乎看见灯下,陛下与皇后对坐议事的影子。

一时间,心下闪过许多自相矛盾的想法。

她想要留下来弄个明白,便心事重重地吩咐一句:“那我知道了,你也先回,今夜我替夫人守在这里,若是陛下要见夫人,我立即回宫传话。”

宫里的夜,静的出奇。

木漪抱臂,靠在太春宫的院墙外,又困又冷,耐不住睡虫,不知天地几时,便低头捱眠了起来,直到几串脚步声,朝着她混乱的睡梦逼近。

她仍在小鸡啄米。

脚步声停在她面前。

两道异样的目光扎在她脸上身上,她感觉不舒服,就着这姿态,只睁开一只眼睛瞧人。

一张留髭且略显成熟的脸映入她目中。

木漪顿了顿,猛地得擦掉口水,规规矩矩站直了身。

天边混了彩霞,天光初亮,昏昧中,她一眼认出此人身份,矮身行礼:“小女拜见曹将军。”

曹凭进宫觐见,并没有披盔,可守卫洛阳宫内外的职责仍在,见她贴墙歪七扭八地睡着觉,身上所穿又并非宫裙,严肃地问那守门二人:“太春宫是龙寝,她不是宫女,你们怎能放她在此处逗留?”

两个内侍慌忙跪下解释:“这位贵人是皇后娘娘的义女,她说自己在此处替九夫人守消息,奴才们不知详情,见她并不冒进只是等着,也就,也就没敢赶人......”

曹凭不好吓到她,遂放缓了语气:“太春宫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你不要掺和这些,勿听勿视赶紧回去。”木漪方想应声,说‘好,我走就是’,他却又先入为主地向后道:“子契,你亲自送这位贵人离开。”

他身后跟了三四个人,大多穿武将官服,木漪知道他们是为张家判罪一事受皇帝召见,话一落,那其中着私服的一人便往外挪了一步,对木漪伸出手:“这位贵人,请跟我来。”

木漪与他对视。

霞光里看清他面目,鬼斧神工雕刻出的一张脸,讳莫如深,这不就是谢春深?

木漪下意识往后退一步,一脸晦气。

他盯着她的举动,含笑再道:“贵人不必紧张,我来送你离开此地,可好?”

冤家路窄,霉运当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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