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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珩离开后,盘古工坊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高速运转。空气中弥漫着硝石提纯的微涩、硫磺的刺鼻以及木炭碾磨的粉尘味道,混合成一种紧张而充满力量的气息。铁锤敲打矿石的叮当声、碾磨的沙沙声、压低声调的指令声交织在一起,仿佛一曲为战争而奏的工业序曲。
李明月成了最核心的引擎。她穿梭在各个工序间,亲自示范最关键的步骤,检查每一批原料的纯度,监督每一次混合的比例,确保安全规程被严格执行。汗水浸湿了她的额发,白皙的手指沾满了黑灰,但她的眼神却越来越亮,如同淬火的星辰。
“阿蛮!这一批硫磺粉颗粒还是有点粗!再用细绢筛过三遍!记住,粉末越细,燃烧越充分,威力越大!”
“铁柱!硝石溶液的结晶温度要控制好!宁可慢一点,也要保证晶体纯净无杂质!”
“小顺子!去催催皇商那边!第二批硝石和硫磺什么时候能送到?告诉他们,有多少要多少,价格不是问题!再送十车最好的柳木炭来!”
她的指令清晰、精准,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所有人都被她这种近乎燃烧生命的状态所感染,忘记了疲惫,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赶制出更多的“惊雷散”,送到北疆去!
时间在焦虑与忙碌中飞逝。萧珩离开已经大半天,宫墙外隐隐传来暮鼓之声。李明月的心也一点点沉下去。面见皇帝,谈何容易?尤其是一个庶人皇子和一个冷宫公主,要在国难当头的混乱朝局中,将皇帝的注意力引向他们的“奇技淫巧”…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等待,准备铤而走险,让萧珩设法将第一批“惊雷散”样品秘密送出宫时,静思苑紧闭的大门被猛地推开!
萧珩回来了!他风尘仆仆,脸色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苍白,但眼神却锐利如鹰隼,闪烁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光芒。
“殿下!”他快步走到李明月面前,声音带着一丝急促后的沙哑,“成了!陛下宣召!立刻!”
“什么?!”李明月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父皇…他肯见我?”
“不是见您一人。”萧珩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气息,目光扫过工坊内瞬间屏息凝神的众人,“陛下在御书房,召见您…和我。还有…”他顿了顿,眼神复杂地看向角落那堆用厚厚油布严密包裹起来的陶罐,“带上…‘惊雷散’的样品!以及…演示的器具!”
成功了!萧珩竟然真的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撬开了御书房的大门,还争取到了演示的机会!
李明月的心脏狂跳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巨大的机会和随之而来的压力!她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掐入掌心带来一丝痛感,让她瞬间冷静下来。
“阿蛮!铁柱!”她声音沉稳,带着决战前的肃杀,“取三个…不,取五个小陶罐!装满我们提纯后、按照标准配比混合好的‘惊雷散’!用油纸和蜡封好口!再取一小袋散装的样品!还有,带上我们测试用的那个小铁砧和铜锤!动作要快!要确保绝对安全!”
“是!”阿蛮和铁柱立刻行动起来,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一种神圣的使命感。
李明月转向萧珩,眼神灼灼:“你是怎么做到的?”时间太短,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萧珩眼中闪过一丝深邃的光芒,压低声音:“我找到了兵部尚书陈大人。他刚从燕门关回来述职,亲眼目睹了前线火药的无力,也见识了北狄重甲骑兵的可怕。他…是主战派的中坚,更是陛下的心腹重臣。我向他展示了…‘惊雷坩埚’残留的痕迹,描述了其威力。他起初不信,但…我赌上了我的命,告诉他这是唯一可能扭转战局的机会!他…最终被说服了,是他力排众议,在陛下震怒忧心之时,冒险进言,给了我们一个机会!”
兵部尚书陈元礼!李明月记下了这个名字。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助力,但也意味着,他们此刻已被推到了风口浪尖的最前沿!
很快,样品准备妥当。五个小陶罐被小心地放入一个特制的、内衬棉絮和油布的厚木箱中。李明月换上了一身相对整洁的宫装,洗净了脸上的污迹,但眼神中的疲惫与亢奋却无法掩盖。她将一小袋散装样品和一个特制的、带有小凹槽的铁砧放入袖中。
“赵嬷嬷,王嬷嬷,工坊就交给你们了!继续生产,一刻不能停!”李明月最后叮嘱道,目光扫过众人,“等我们回来!”
在萧珩的引领下,李明月抱着那个沉重的木箱,踏着暮色,穿过一道道森严的宫门,走向帝国的心脏——皇帝的御书房。每一步都沉重无比,却又带着破开迷雾的决绝。
御书房内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启明帝(李承天)坐在宽大的龙椅上,眉头紧锁,眼窝深陷,显然被北疆的噩耗折磨得不轻。兵部尚书陈元礼侍立一旁,神情肃穆。还有几位重臣,包括那位以迂腐闻名的礼部尚书,以及…内务府总管高德海!他垂首站在角落,但李明月敏锐地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怨毒和惊疑。
“儿臣李明月(臣萧珩),参见父皇(陛下)!”两人跪下行礼。
“起来吧。”启明帝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和一丝不耐,目光锐利地扫过李明月和她怀中的木箱,“陈爱卿说,你们格物院…弄出了威力惊人的新式火药?叫…‘惊雷散’?”
“回父皇,正是!”李明月站起身,声音清晰而沉稳,毫无惧色,“儿臣恳请父皇准许,在此进行小范围演示,以证其效!”
此言一出,御书房内响起几声压抑的抽气声。在御前演示火药?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狂悖之举!
“胡闹!”礼部尚书首先呵斥,“御前乃庄严肃穆之地,岂容此等危险之物……”
“陛下!万万不可!”高德海也尖着嗓子叫道,“公主殿下年轻气盛,恐不知此物凶险!万一惊扰圣驾,后果不堪设想啊!”
启明帝眉头皱得更紧,看向陈元礼。陈尚书上前一步,躬身道:“陛下,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前线将士浴血,正需利器!若此物真有陈侍郎(指萧珩)所言威力,实乃国之幸事!臣愿以身家性命担保,请陛下恩准一观!”
启明帝的目光在李明月坚定无畏的脸庞、萧珩沉稳的眼神和陈元礼恳切的神情之间逡巡。最终,北疆的烽火压倒了固有的疑虑。他疲惫地挥了挥手:“准了。就在殿外…空旷处。陈卿,你亲自安排护卫!”
很快,御书房外一片空旷的汉白玉广场被清理出来,四周由御前侍卫严密把守。启明帝在陈元礼和高德海等人的簇拥下,站在殿前高阶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
李明月深吸一口气,在所有人紧张、怀疑、甚至幸灾乐祸的目光注视下,打开了木箱。她取出一个小陶罐,放在距离御阶约三十步远的空旷石地上。随后,她拿出那个特制的小铁砧,放在陶罐旁边。
她没有用火!这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
李明月从袖中取出那袋散装样品,倒出少许在铁砧的凹槽内。然后,她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铜锤!
“父皇,诸位大人请看!”她清越的声音在寂静的广场上格外清晰,“此‘惊雷散’,非但遇火即燃,其性更烈!受强力撞击,亦会瞬间爆发!”
话音未落,她手中的铜锤带着全身的力量,猛地砸向铁砧上的那点黑色粉末!
轰——!!!
一声远比在“惊雷坩埚”内更加清晰、更加震撼的巨响猛然炸开!火光与浓烟瞬间腾起!气浪翻滚,将地上的灰尘猛地掀起!那小小的铁砧被炸得四分五裂,碎片甚至溅射到数步之外!坚硬的汉白玉地面,赫然出现了一个浅坑和放射状的焦黑痕迹!
“护驾!!!”侍卫们瞬间拔刀,一片混乱。
启明帝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和火光惊得后退一步,脸色瞬间煞白,随即又因震惊而涨红。
陈元礼眼睛瞪得滚圆,死死盯着那个浅坑,激动得胡子都在颤抖。
高德海更是吓得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看向李明月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
其他大臣无不目瞪口呆,如同泥塑木雕!
李明月放下铜锤,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个普通的实验。她抬头看向高台上的启明帝,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穿透一切的力量:
“父皇,此乃‘惊雷散’遇撞击之威力。若将其密封于陶罐或铁球之中,以引信点燃,置于敌军阵中或攻城锤下…其威能,十倍于此!足以炸翻铁骑,摧毁坚城!”
她顿了顿,迎着启明帝震惊到无以复加的目光,说出了那句注定要载入史册、充满现代灵魂与沙雕气息的宣告:
**“父皇,这原理其实挺简单的,就是氧化还原反应剧烈放热导致气体急速膨胀…知识点,您记一下?”**
御书房内外,一片死寂。只有硝烟味在空气中弥漫,以及那句“知识点记一下”在众人脑海中反复回荡。
启明帝死死地盯着地上那个触目惊心的浅坑,又看向台阶下那个在硝烟中傲然挺立、语出惊人的女儿。他眼中的轻视、疑虑如同冰雪般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狂喜、震撼、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忌惮的复杂光芒。
“好…好一个‘惊雷散’!好一个…知识点!”启明帝的声音有些干涩,却带着一种决断的力量,“李明月!”
“儿臣在!”
“朕命你,即刻起,全力督造此‘惊雷散’!工部、内务府、兵部…所有人、所有资源,皆由你调配!务必以最快速度,将第一批成品送至燕门关!”皇帝的目光扫过脸色惨白的高德海,带着冰冷的警告,“若有任何人胆敢阳奉阴违,延误军机…格杀勿论!”
“儿臣领旨!”李明月心中巨石落地,大声应道。
“陈元礼!”
“臣在!”
“你亲自负责‘惊雷散’的运输与前线使用!选派最得力、最忠诚的将领押送!此乃绝密,若有泄露,提头来见!”
“臣遵旨!万死不辞!”陈元礼激动地抱拳,看向李明月的眼神充满了敬佩。
“至于你,萧珩…”启明帝的目光落在萧珩身上,复杂难明,“协助明月…办好此事。”
“臣,领旨谢恩!”萧珩深深一躬,姿态恭谨,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一场简短而震撼的御前演示,彻底改变了格局!
然而,当李明月抱着空木箱,与萧珩退出御书房时,高德海怨毒的目光如同跗骨之蛆。在无人注意的回廊拐角,高德海竟快步追了上来,声音尖利而充满恶意:
“明月殿下!好手段!真是好手段!”他肥胖的脸上挤出一个扭曲的笑容,“不过…殿下要造这么多‘惊雷散’,需要海量的硝石吧?宫里的,皇商手里的,怕是不够您用吧?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呵呵呵…”
李明月脚步一顿,冷冷地看着他:“高公公,你是在威胁本宫?”
“奴才不敢!”高德海皮笑肉不笑地躬了躬身,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奴才只是提醒殿下…这硝石矿,可都在朝廷手里,开采、运输…哪一样不需要时间?燕门关…等得起吗?除非…殿下能找到新的、现成的硝石来源?”他意味深长地拖长了调子,仿佛在等着看李明月无计可施的窘迫。
新的硝石来源?李明月心头一动。高德海的话虽然恶心,却点出了一个现实问题。大规模制造,原料供应确实是瓶颈!
就在这时,萧珩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笃定:“殿下勿忧。硝石之事…或许,珩已有些眉目。”
李明月和高德海同时看向他。
萧珩迎上李明月询问的目光,微微颔首,声音压得很低,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城外…西山。前朝…废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