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是比遗传病更难预测的东西。
当顾决的光芒越来越盛,他看我的眼神也变了。
不再是年少时的依赖与心疼,而是一种混杂着怜悯、不耐与……嫌弃的复杂情绪。
他开始在媒体面前,将我的病描绘成他奋斗路上的悲情注脚。
“如果没有晚晚,我或许会更轻松,但我从不后悔。”
“每次看到她痛苦,我都恨不得替她承受,这份痛苦也化作了我前进的动力。”
他说得越多,得到的同情和赞誉就越多。
而我,从他的爱人,渐渐变成了他完美人设的一部分,一个用来证明他深情的、活生生的道具。
那个叫苏倩的女人,是压垮我心中爱情神殿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是国家队最年轻的队医,知性、专业、美丽,看向顾决的眼神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崇拜和爱慕。
也是顾决的情人。
一开始,我并不知道。我只是单纯地觉得,这个苏医生,对我“关心”得有些过头了。
她会以“医学评估”的名义,频繁地出现在我的病房里。她从不问我感觉如何,只是拿着一块平板,记录着我各项不断衰退的生理数据。
她的眼神,不像医生在看病人,更像一个屠夫在估量一头牲口的斤两。
“林小姐,你的心肺功能衰竭速度,比上个季度加快了百分之十二。”
“林小姐,你的骨密度已经低于危险阈值,任何轻微的碰撞都可能导致粉碎性骨折。”
她总是用最平静的语气,陈述着最残忍的事实。然后,她会状似无意地叹一口气,目光瞟向窗外正在训练的顾决。
“顾决的压力太大了。你知道吗,他每次看你受苦,晚上都会做噩梦。他的皮质醇水平一直很高,这非常影响竞技状态。”
“林小姐,我作为医生,说句不该说的话。爱一个人,有时候是成全,是放手。”
她像一把温柔的刀,一寸寸割开我用爱意编织的谎言。
她不是在劝我,她是在用最专业的角度,给我洗脑,让我相信,我的存在,就是顾决唯一的弱点,我的死亡,才是对他最大的“成全”。
我开始变得沉默,整日整日地盯着天花板。
顾决来看我的次数越来越少,每次来,也只是匆匆地坐一会儿,说着一些不痛不痒的安慰话。
“晚晚,再坚持一下,等我拿了冠军,我们就什么都有了。”
他握着我的手,那双手曾经能给我带来力量和温暖,如今却只剩下冰冷的敷衍。他的眼神飘忽,总是不自觉地看向门口,似乎在期待谁的出现。
我知道,他在等苏倩。
终于,在一个深夜,我被一阵剧痛惊醒,挣扎着想去按床头的呼叫铃。病房的门虚掩着,我听到了走廊里传来压抑的争吵声。
是顾决和苏倩。
“你到底还在犹豫什么?”是苏倩的声音,尖锐而急切,“她这次的发作越来越频繁,这就是最好的机会!只要我们停掉进口的特效药,换成普通的镇痛剂,她撑不过下一次大发作的!到时候一切都会显得顺理成章,‘抢救无效’,谁也说不出什么!”
我浑身的血液,在那一刻瞬间凝固。
我听到了顾决长长的、疲惫的叹息。
“再等等,”他说,“至少……至少等我拿到世界冠军。否则,我这二十年‘深情’的人设,不就白费了吗?媒体会怎么写我?赞助商会怎么看我?苏倩,你懂不懂,林晚现在死,对我没好处。她得死在我最荣耀的那一刻,那才是一场完美的谢幕,才能将我的价值最大化!”
“轰”的一声,我脑子里最后一根名为“爱情”的弦,彻底崩断。
原来,我二十年的牺牲,我视若生命的情感,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场可以被利用、被最大化价值的“人设表演”。
连我的死亡,都要被他精心策划,成为他荣耀之路上,最悲壮、最感人的一块墓志铭。
我缩回手,没有再按呼叫铃。
无边的黑暗里,我蜷缩在床上,感受着身体和心脏同步传来的剧痛。
我没有哭。
因为我知道,眼泪,是对一个不值得的人,最廉价的祭奠。
从那一刻起,我心中那个为爱而生的林晚,已经死了。
活下来的,是一个只为复仇而存在的,来自地狱的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