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棠……”女人费力地喘息着,目光直直地盯着若棠,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清醒,“答应阿姨最后一件事行吗?”
“阿姨您说。”
“答应阿姨,”她的声音如同风中残烛,却字字清晰,“如果你不是真心喜欢临江……”
“那等阿姨走了,别陪着阿江办我的葬礼,行吗?”
她太清楚若棠在儿子心里的分量了!像暗夜的灯火,像唯一的救赎。这么好、这么耀眼的姑娘,谁会不喜欢?
可正因如此,她更害怕——若在最脆弱最绝望的时刻,若棠以“陪伴”的姿态出现,给予那份温暖和支撑……她怕儿子一旦抓住,就再也没办法放手,更怕终有一天发现那只是一场幻梦!
那对他……将是毁灭性的打击。
“阿姨!”若棠的声音带着急切,“你怎么会死呢,我怎么会不喜欢临江呢?我……”
女人缓缓地、沉重地摇了摇头,打断了她:“小棠啊,阿姨说的是那种喜欢。”
她疲惫地闭上眼,叹息像羽毛般落下。
“……算了……”
她真的……操不动这最后的、最放不下的心了。
几天后,那副被病痛折磨得只剩下骨头的躯体,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她走得安详,仿佛只是沉沉入睡。
而临江,像是被抽走了魂魄,失魂落魄地伫立在病床前,呆呆地看着母亲沉睡般宁静却再无生息的脸庞。
整个世界,仿佛在他眼前无声地崩塌、湮灭。
只有若棠,静静地站在他身边,成了这片绝望废墟里唯一的存在。
临江像一尊凝固的石雕,久久伫立在病床前。他微微前倾,视线死死锁着母亲那张仿佛只是沉入深度睡眠的、异常安详的脸庞。仿佛下一秒,那紧闭的眼睑就会颤动,胸腔会重新起伏。
若棠悄然退至病房门外,将这片充斥着死亡寂静与未亡人挣扎的空间,完完整整地留给他。
时间在消毒水气味和心电监护仪冰冷的残留线条中流逝。不知过了多久,那扇隔绝生死的门被缓缓拉开。
临江走了出来。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是空的,像被风暴席卷过后寸草不生的荒原,所有生机连同魂魄都被一同抽走。只余下躯壳,僵硬地移动。
走廊惨白的灯光下,若棠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影单薄地镶嵌在光影里,仿佛一尊无声守望的雕像。
“将阿姨……送去殡仪馆吧。”若棠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短短数日,一个曾对她恳切托付、气息鲜活的灵魂便彻底沉寂,这种无常带来的冲击,沉重地压在她心头。
她沉默地陪着他,像一道无声的影子。
从殡仪馆那冰冷肃穆的告别厅里沉重的哀乐,到户籍窗口办理销户手续时敲下的、代表彻底消亡的冰冷公章,再到最后,捧起那方温热的骨灰盒,看着它缓缓沉入冰冷的墓穴。
每一步,她都寸步不离。看着他动作机械地完成所有流程,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木偶。只有他紧握的、指节泛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的拳头,泄露着那被强行压抑、几乎要撕裂灵魂的剧痛。
夜晚的海边。风带着咸腥的湿冷,呼啸着掠过礁石。
临江穿着那件洗得发硬的旧皮夹克,坐在冰冷的沙滩上,仿佛要与暗沉的海水融为一体。指尖夹着一支烟,猩红的火光在风中明明灭灭,大半截烟灰被凛冽的海风毫不留情地卷走、吞噬。
若棠从他身后静默地走近,伸出手,动作轻柔却不容抗拒地抽走了那支燃烧过半的烟蒂,摁灭在脚下粗糙的砂砾中。
“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她的声音被海风吹得有些破碎,“对身体不好。”
风太大,临江被吹得微微眯起了眼,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的目光投向黑暗深处翻涌不休的海面,嗓音沙哑得像是被粗砂磨过:
“她还在的……对吧?”那声音轻飘飘的,带着最后一丝濒临崩断的希冀和无法言说的脆弱。
狂风撕扯着若棠的长发,在苍白的脸颊旁乱舞。她看着他被痛苦反复淬炼的侧脸轮廓,喉咙发紧,所有安慰的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只是默默地坐在他身边,肩臂与他冰冷的外套相隔咫尺。她的目光望进他空洞而布满血丝的眼眸深处,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她最大的心愿,是你能开心、健康、好好地活着。”
临江那被风吹得麻木、线条冷硬的下颌,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捕捉的温柔涟漪,在他眼底深处极快地掠过,随即又被更深的痛楚和茫然吞没。
“向前看。”若棠的声音不大,却带着某种沉静的力量,试图穿透那厚重的绝望壁垒。
之后,只剩下沉默。
两人并肩坐在冰冷空旷的暗夜海滩上,像两块被遗忘的礁石。目光没有交集,只共同投向远方那片永无止境翻腾起落、发出低沉咆哮的黑色浪潮。
时间在呜咽的海风与心跳的间隙里悄然溜走。看着,听着,感受着那亘古不变的潮汐力量。
若棠的体力在寒冷与漫长守候中渐渐耗尽。疲惫如潮水般席卷,意识模糊间,她的脑袋如同上学时在医院那夜一样,无意识地、沉甸甸地靠在了他宽厚却同样冰冷的肩膀上,呼吸变得均匀悠长——睡着了。
临江的身体在她靠上来的瞬间微微一僵。
他低下头,看着她被海风吹得有些发青的嘴唇和眼角残留的疲惫痕迹。他沉默地脱下自己那件沾满夜露和寒意、却仍残留一丝微弱体温的旧皮夹克,动作极尽轻柔地、像包裹一个易碎的梦,将它严严实实地裹在她身上。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如同对待稀世珍宝般,将她打横抱起。
她的身体轻盈得没有分量,蜷缩在他臂弯里,长发垂落,像一个沉睡的孩子。
这里太冷了,海风刺骨。她不能在这里感冒。
第二天清晨。
若棠在熟悉的、带着淡淡洗衣液清香的被褥中醒来。晨光熹微,透过窗帘缝隙洒在脸上。
意识回笼的瞬间,她猛地坐起身。
然后,她看到了趴在床边的人。
临江不知何时把她送回了家。他就这样伏在她的床沿,侧脸枕着手臂,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紧紧锁着,眼下是浓重的青影。显然,他就这样守了她一夜。
就在这时,刺耳的手机铃声突兀地撕裂了清晨的宁静。
屏幕上跳动着“严辞”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