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露浮空而起,怀抱琵琶,一脸戒备地环顾四周,目光所及之处雾影幢幢,难辨虚实;周身回旋环绕的幽光电柱也缩小了不少,看来这雾气还有抑制外放灵力的作用。
她心里气恼,面上却不动声色,盈盈笑道:“三位道友何至于此,奴家只不过与几位开个玩笑,哪里就到了动刀动枪的地步了?”一边放出神识,意图探出三人的方位。
但她的话就如同石沉大海,羽仙一行不予理会,放出的神识也没有捕捉到三人的踪迹。
“贱人!这雾气难道还能够屏蔽神识?”芙露暗恨不已,寒声道:“姑娘既然想玩捉迷藏,小女子我奉陪便是!”
一阵激越琵琶声响起,环绕芙露的电柱以不规则的路径迅速向外扩散,扫过之处莲花浮叶一片焦黑,势必要将羽仙三人给炸出来。
果不其然,不出片刻,一阵窸窸窣窣的衣袖翻飞声传入芙露耳中,只是这声音同时从三处传来,倒叫她一时拿不定主意;正当她继续以乐声操控电柱清扫周遭水域时,正下方莲叶忽然炸裂,一道冲击力极强的水花喷涌而上,虽然她已及时闪身,但身上仍被溅到不少水珠,这些水珠如附骨之疽,蕴含的强烈寒意直往她骨子里钻。
芙露尚不及运功抵抗,头上又传来滚滚天雷之声,如影随形的是数道刚猛紫电灌顶而下;几在同时,周身外围又浮现出五道黄符,上书“敕令火灵显圣”几字,纸面炽光一闪,灼热的火灵之气就要爆发而出。
“不好!”芙露面色一变,右手中指、小指连挑中、缠二弦,用力一勾后陡然一放,一红一黑两道光波霎时间将其笼罩,紫电轰击下,光罩呲呲作响,冒起数道黑烟,紧接着一道道波纹般的黑色光圈剧烈动荡开来,顷刻间把即将爆燃的黄符浸湿,连“嘭”数声后就如哑火的炮仗飘落进水里。
两息过后,一阵突兀的扫弦声响起,红色光罩骤然炸开,激起的热浪将方圆五丈内的水面瞬间蒸发,炽热的水气将范围内的莲花浮叶尽数灼穿殆尽。
“哈哈哈!看你们躲哪去?我要你们在这里无立足之地!”芙露尖声大笑,五指夹弹,四弦激荡,琵琶声如暴雨连珠,湖面被音波轮番轰炸,水花四溅,带起的败叶残花将先前的仙家秘境之风一扫而光。
“勿慌!现下先自行躲避!”羽仙传音另两人,此时动静甚大,他们倒无须统一行动了。
原来按照之前的策略,三人先行散开,以远攻之法围之,这样既能出其不意,还能掩盖行踪;如需腾挪闪躲,则三人协同而动,这样即使露出声响,芙露也一时难辨方位,无法各个击破。
只是这三昧神水有个弊端,除施术者外,会无差别地屏蔽身处其中之人的神识,导致三人拉开距离后便无法传音沟通;好在天师符法中有一种“传音符”,可令佩戴之人无须通过神识感应便能发起联络,本是给那些尚未习得传音功法的弟子用的,眼下倒方便了他们。
“嘿嘿,这趟没我就是不行吧!”翠柏然自鸣得意起来。
“嘁!看你得瑟的!”灵震翻了个白眼的同时,还要小心闪避湖面炸起的水花。
“多谢翠师兄,幸亏有你的传音、腾云二符,不然此战就麻烦得很呢——”羽仙一边捧场,一边扫视湖面,莲花浮叶所剩无几,如果没有“腾云符”,他们就真无立足之地了。
霎时间,一计涌上心头,羽仙嘱咐他们二人继续发动远程攻势,自己则默运灵息诀。
“灵震师弟,咱哥俩合着露一手?”翠柏然嘻嘻一笑。
“说干就干!”
灵震抛出阳剑,左手奔雷臂紫光爆闪,一拳击向阳剑剑柄,阳剑一飞冲天,没入天光之中。翠柏然则左手抛出一沓符纸,右手同时扯下腰带,巧劲一甩,布料撕裂成片,露出里面藏着的一柄精细软剑;只见他持剑对着半空飘零的黄符一指,符纸瞬间就垂直定住,接着他便使剑凌空疾划,似在勾画什么。
“魂寂剑灭!”
“古藤符阵!”
两人似有默契一般,齐声高喊。
伴着一声悠长沉闷的轰鸣声,芙露上空的“云层”里徐徐降下一柄紫光巨剑,看形制应是阳剑虚影,剑尖处凝聚有紫电阳雷,不断向外散射出炫目雷纹;随着巨剑下落的幅度越大,雷声振聋发聩,电光张牙舞爪,且亮度愈趋近白色。
芙露冷笑一声:“我倒要看看是你的阳雷厉害,还是我的阴雷更甚?”只见她两指在四弦上快速滚奏,琵琶声登时汇集成密集的音流,隐隐伴有雷鸣。
眼见芙露不闪不避,反而飞身迎向雷剑,灵震喝了声“找死”,左拳骤然捏紧,用力向下一收,整个湖面被一片白炽电光覆盖,雷鸣声反倒戛然而止,天空只剩下连绵的轮指声,似有人低声吟唱。
灵震用力眨了眨被炽光差点晃瞎的眼睛,模糊间看到一个身影被数不清的绳索状东西捆住,悬吊在了空中。他再定睛细看,原来芙露周围不知何时围了一圈符咒,符纸中心泛起的绿光中伸出一根根灰褐色的藤曼,将她的四肢和身体紧紧束缚住;她的头顶则飘着一件茜色纱质布料,上面已是千疮百孔,而芙露本人发髻散乱,部分发丝也有焦灼的痕迹,显得有些狼狈。
原来就在芙露全力驱使阴雷要与灵震拼个鱼死网破时,翠柏然的符阵及时生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制住;要不是她的披帛本身是件护身法宝,此刻怕是连骨渣都不剩了。
如今芙露双手和怀中琵琶都被藤条死死勒在胸前,不得动弹,竟呜咽起来,嘴里还叫骂道:“你们算什么男人!两个欺负我一个弱女子!”
“呵呵……与岛上那些和尚相比,你们可算不得什么弱女子。”翠柏然一边出言挖苦,一边运剑维持着面前的青色符印。
灵震虽有些心虚,但依然举起左臂,威吓道:“要是不想被天雷轰成渣,就老实交代这幻境的破解之法,放我们过去!”
“呵呵——这有何难,你们回头便是岸呀……”芙露面带不屑,嗤笑道。
“好家伙!现在还妄图劝降我们!”灵震按耐不住,抬手打了个响指,一道细雷从天而降,直接穿透茜纱打在芙露身上,一声凄厉的尖叫响彻湖面。
“我——我说!好汉饶命——”芙露垂下头,有气无力地哼道。
灵震双手抱胸,一只手还在臂膀处不耐烦地敲击着。“赶快说!”
芙露香肩轻抖,一边抽噎,一边呻吟:“这幻境……出口……其实……”
两人都把精神集中在她接下来说的话上,没有注意到她拼着手腕被藤曼磨破皮的疼痛,硬生生将右手向外挣扎出了半寸。
“就在——”两字刚一出口,两道微影就从芙露右手激射而出,笔直刺向翠柏然。
“小心——!”还不待灵震喊完,两发暗器就穿过翠柏然面前的符印,直逼面门而来。
也亏得他灵活,千钧一发之际,上半身猛一后仰,头几乎及地,堪堪躲过擦面而去的两片义甲。
“好身手!”灵震见了也忍不住喝彩,看来这小子平日里也没少下功夫!
可就在此时,翠柏然的符印发生波动,束缚芙露的藤曼产生瞬间松动;趁此机会,芙露左手立马并指为刀,凝成一股气刃决然向下劈去,捆住上半身的藤曼顿时散落。
“糟糕!”翠柏然一掌击向地面,原本呈拱桥状的身子顺势回正,想重新召唤藤条缠住芙露双臂。
但此时已来不及,芙露大笑,四指狠扫琵琶,只听“噔”的一声,一道金色光波飞炸而出,袭向捆绑在她双腿上的藤条。
眼看芙露就要挣开束缚,一道黑色剑气从其脚下水底冲天而出,以电掣之势自下而上经芙露面前飞速擦过,又如长虹贯日一般消失在“天际”。
同一时刻,芙露双腿的藤曼也被切断,符阵对她的束缚彻底消解。
“可恶!功亏一篑!”看着芙露一脸得意的神情,灵震心里一阵懊恼,早知道就不手下留情了!他只得召回阳剑,摆出架势,准备再战。
“不对——不对劲!”翠柏然率先发现异常,这女人重获自由后一动不动,只是一味地傻笑,难道……是被羽仙刚刚那一击给吓傻了?
“灵震师弟……她是不是已经——”翠柏然意识到什么,跟灵震使了个眼色。
两人一起向芙露缓缓靠近,在距离她不到两丈远,看清她的面容后,终于发现了蹊跷:与其说她在笑,不如说她的表情定格在了那一刻,一颗晶莹的泪珠甚至来不及滴落,就这样永远凝固在了她的眼睑下。
“她死了……”似乎在印证翠柏然的说法,芙露怀中琵琶的四根弦从左至右依次绷断,琵琶的颈部也随即碎裂;更为诡异的是从她的前额始,一道血线自上而下,沿着鼻梁再到下颌,直至肚脐,慢慢渗出。
灵震连退两步,别过头去,生怕下一刻这个女人就要一分为二,从中间裂开。
翠柏然嗯哼一声,示意灵震抬头看。
羽仙从高空缓缓落下,低头俯视两人,眼神冷厉中闪烁着一丝血光;但这一异样在她即将落至水面时消逝无踪,她的眼神又恢复如常,冷淡中透着疏离。
……
三人面面相觑。气氛沉寂了数息后,还是翠柏然率先开口道:“羽仙师妹好生厉害!这一击怕是我都接不住嘞!”
“翠师兄谬赞了,若不是你二人先吸引了她绝大部分注意力,我也不可能一击得手。”
“好说好说——只是她虽身死,这水域幻境并未消失……师妹可有见地?”
羽仙没有急着回答,只是暗自思忖了芙露临死前说的话,那句“回头是岸”像是另有深意。
羽仙随即回头往来时的方向看了一眼,就这一眼,让她愣在了原地。
哪有什么一望无际的湖面,身后不远处就是他们先前穿过的紫竹林!
羽仙又下意识地看了看脚下,原本清如明镜的水面变成了厚实湿润的泥土;再看灵震、翠柏然二人,也不过站在比她距离岸边稍远一点的浅水里;原本的大湖不知何时替换为了一个小池塘,里面零星种着几株普通的荷花。
灵震、翠柏然两人也仿佛大梦初醒,惊讶于眼前的场景变幻。
“这仙乐洞府的幻术竟如此玄妙!”
芙露的尸体也不知所踪。羽仙不禁有些恍惚,刚刚那一战是真有其事,还是一场梦境呢?
“反正也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还是翠柏然干脆,提醒二人继续前进。
池塘对面是一条青石小路,蜿蜒进了另一片青竹林里。
“不会又是迷阵吧!”灵震哭丧着脸。
“是龙潭也得闯不是?你还想不想救你师父了?”翠柏然朝灵震肩上猛拍了一下。
“走吧!”三人越过池塘,向青竹林深处行进。
他们没有注意到的是,池塘中有一株开得最盛的荷花,其莲蕊却被一道剑痕深深分成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