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多克帝国皇帝——血腥的屠夫？爱民的圣君？当世最具争议的帝王。
这样的存在立在面前，普通人会怎样？恐惧颤抖？激动失语？感恩戴德涕泪横流？
这些词汇都太过普通，无法形容史密斯当下的心情
——因为就在他思绪翻涌之际，雷欧一把揪住了皇帝的衣领！
“杰拉！我可告诉你，这事还没完呢！”
雷欧的低吼如同闷雷，他粗暴地揪住年轻帝王那华贵的王服衣领，将布料扯得变形，
沉重的金冠“哐当”一声砸落在地毯上。
“大胆狂徒！！”
“护驾——！！！”
几乎是雷欧动手的同一瞬间，杰拉身后侍立的两名贴身近卫目眦欲裂，爆发出震天的怒吼！
长剑瞬间出鞘，森然寒光顷刻间充斥了偌大的办公室，杀气腾腾，剑拔弩张！
“全部退下！”杰拉的声音并不高，但目光如电，扫过那两名已冲到雷欧身前的近卫。
这群贴身护卫们虽难以置信，但皇帝的意志不容违背。
他们死死盯着雷欧及其党羽，眼神如刀，仿佛要将对方千刀万剐，最终在帝王的威压下，还是老老实实收剑入鞘，无声地退至杰拉身后。然而他们紧绷的身躯和喷火的眼神，昭示着随时可能再次爆发。
这场面，完全称得上行刺君主了。
身为高官的卡洛琳震惊地捂住了嘴，而布雷伊则饶有兴致地旁观，毫无出手之意。
在雷欧暴起抓住皇帝衣领、金冠飞落的刹那，
站在雷欧侧后方的史密斯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脑子一片空白，只能大口喘着粗气。
莫里斯宽厚的手掌重重落在他颤抖的肩膀上，带来一丝粗粝的安抚。
史密斯看向雷欧背影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慌和荒谬感
——他们到底是什么来头？
菲莉斯悄声告诉他：“别着急，事后会让他给你解释清楚你的疑虑。”
杰拉的目光绕开雷欧，看向他身后心惊胆颤的史密斯，又扫了一眼没什么异样反应的莫里斯和菲莉斯，
刚想开口打破这气氛，那习惯性的帝王口吻“尔等……”几乎脱口而出，却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小心翼翼的讨好：
“你们……就是雷欧哥现在的同伴？”
雷欧将杰拉的衣领又猛地一扯，杰拉被扯得一个趔趄，略显狼狈地站稳。
这动作陡然激起的杀气，令杰拉的护卫们又紧张地握住了剑柄。
雷欧眼神锐利地刺向杰拉：“怎么？你还想拿他们做文章？”
杰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为缓和气氛的说辞反而激起了雷欧的敌意。
一丝受伤和尴尬的神色闪过眼底：“别误会。”他随即摆摆手，扭头对护卫下令：“都出去。没我命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护卫们带着愤怒和疑虑退了出去。
当厚重的房门关上时，杰拉仿佛自嘲般对着布雷伊轻笑：“我有多久没被雷欧哥揍了？”
“那确实挺久了，没看你现在都比他高了嘛。你也别看我了，我刚和你卡洛琳姐才挨过，她差点就交代了！我也没占到什么便宜。”
布雷伊煞有介事地比划着。
听着曾经的挚友布雷伊这话，雷欧也不好再发作，甩开杰拉的衣领，自顾自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全然不顾面前坐着的是一位君王。
都这样了，还讲什么君臣之礼？
杰拉解脱般地松了松领口，将早已被扯皱、象征无上权力的金色外袍扯了下来，露出里面相对宽松的深色锦缎内衬。
他顺手招呼了一下雷欧身后的一行人就坐，自己也随意拉过一张椅子坐下，动作自然得像个邻家少年，毫无半点君王架子：
“都坐吧，别害我一会又挨揍了！……都说了多少次了，衣服不要做那么紧，这帮人什么时候才能听得进去！”
布雷伊也学着杰拉的样子，松开了衣领上的扣子，打趣道：
“这个你就放弃吧，那些老顽固连我都没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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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吧，什么意思。”雷欧眼神依旧冷冽，散发的杀气丝毫未减。
“我……我们只是想当面告诉你，”杰拉顿了顿，那两个字重若千钧，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意味:
“我们没有。”他看着雷欧的眼睛，“你说过，人与人之间无法真正理解彼此的心思，所以任何重要的话，都必须要面对面讲出来。”
雷欧默然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身上的杀意收敛了不少。
杰拉继续道，语气沉稳而诚恳：“错了，就认。认了，路才能走稳走远。这，也是你以前告诉我的。”
“喂，布雷伊，”雷欧偏过头，看向看戏看得眉飞色舞的布雷伊
“我当年……真能说出这么文绉绉的话？我怎么记得我教他的都是板砖的五十种使用手法？”
布雷伊与杰拉对视一眼，默契地耸肩。
布雷伊更是两手一摊：“杰拉以前跟在你屁股后面的时间，可多过跟着我，这我哪知道？再说了，你时不时冒出来的鬼点子，哪一个不把人吓个半死。”
寥寥数语，过往画面翻涌于前。
雷欧心知，物是人非，自己也远非曾经的自己：“所以我的事，后面怎么处理的？怎么感觉一点风声都没有了？”
杰拉看了一眼布雷伊：“让他告诉你吧。”
布雷伊顿时神采飞扬，嘴角几乎咧到耳根：
“你说这事，那就必须说我亲亲老婆了！拉娜莉还记得吧？别说你把她忘了！还有！我女儿！去年才出生！天呐！你是不知道我那宝贝女儿菲欧娜有多可爱，那小脸蛋，简直和我老婆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粉嘟嘟的……”
布雷伊这个人，天才法师中的天才，毛病不少，一旦牵涉起他指腹为婚的女朋友，也就是如今的老婆拉娜莉·辛德，问题就更严重。
就算是以前只要提起她，这个人就会滔滔不绝，如今女儿降生，更是变本加厉。
贵族间的政治联姻往往不和谐，但放在这两个人身上却完全不同。
真是便宜这小子了，雷欧对此颇有些不爽。
只是听他提起拉娜莉的名字，雷欧心下便已明了。
拉娜莉·辛德，从学院出来后就进入了佣兵公会，凭借身手和辛德家族背景，地位必然不低。
由她在公会内部运作，让雷欧这个通缉犯逐渐淡出大众视野，也并非什么难事。
现在看来，佣兵公会至少也是被王室深度掌控的一支力量，不说全部，至少也涉入不浅。
想明白其中关键，雷欧也懒得听布雷伊再喋喋不休地吹嘘了：“名字呢？”
“菲欧娜！哈哈哈~你猜她姓什么？给你三次机会！”
“总不会叫什么安道尔·辛德，或者辛德·安道尔吧？”
布雷伊身体往后一仰，惊疑道：“这你也能猜到？凭什么！”
“啧，你什么德行我还是没忘的。”雷欧嗤笑一声，换了个更轻松的姿势，
“就算是拉娜莉在公会的力量足够让我淡出视野，也做不到这么干净吧？就当时那个局面，想暗算我的人，不光有阿尔伯特，商会肯定也参与其中。我一个平民，死了也就死了，也算是对你们的警告……”
雷欧眼神锐利地转向杰拉:“阿尔伯特也不是传言的那么轻描淡写的‘暴毙’了吧？”
“所以，他们都死了。”杰拉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在说碾死几只蚂蚁。
“也罢，该死的人都死了，现在我即便有气也没地方撒了……”
雷欧撇撇嘴，神情严肃起来，“进行到哪一步了？”
“正在拉拢和推选各个阶层、行业的代表。”
“前面的步骤呢？即便你找出所谓的代表，也不可能立马就能开个大会拍板定国策。我说，就没个什么人出面来拦着你们点？步子迈得太大了！”
布雷伊和卡洛琳交换了一个眼神，没有接话。
“早前全民教育因财政拮据只在小范围试行，如今资金到位，可大规模铺开。代表们根基未稳，威信不足，确实急不来。”
想到此处，杰拉烦躁地挠了挠头，露出些许苦恼
“国会里那些老家伙念经太烦，还好院长这时候鼎力支持，否则单是这事也难成。”
“哎哟！弗拉基米尔那老狐狸都公开表态了？可以啊你们！我再念叨一次，一定要记住，资本，是杀不完的。哪怕你仗着武力砍掉几个资本领头，也别去想着斩草除根。生产和交易的本质，都是先有需求，再有供给。资本的存在也是顺应民众需求而出现的，可以严加管控，但无法根除，你怎么根除自己的根？”
布雷伊听他说的轻巧，忍不住打趣：
“那可不是‘几个领头’那么简单噢！那场面已经是帝国十佳难忘场景了！”
雷欧当然知道那是怎样一副尸山血海的景象，多少贵族和商人的头颅搬家，只是现在他没什么心情跟布雷伊耍嘴皮：
“飞龙骑士确实算得上扫清障碍的强大工具，即便这工具只能由你来使用。但工具就只是工具，你不能让底下的人把这个工具当成恐惧的象征，认为它会随时落在自己头上。由人民组成的军队，最终要能回到人民中去。那些被人看不起的‘狗尾巴草’，才是这个国家的根基！”
杰拉点点头，随即眉头紧锁：“要说阻碍，除掉贵族商会这些硬骨头后，最大的麻烦其实也并非他们……”
雷欧心中一惊，直接截断话头：“等等！你不会现在就想动教会吧？”
杰拉默然点头。
“教会……”雷欧身体微微前倾，表情变得严肃而务实，
“教育是一个解决办法，但需要时间。可单单教育也不够致命，况且你刚砍了一堆脑袋，时机太差！”
听到雷欧话中全是为他和帝国筹谋，杰拉神色也放松下来：
“我们亦是此意。幸而早前试点的免费教育成效远超预期，如今不少关键岗位已有他们的身影。”
提及成果，他语气带着少年人的得意，随即又转为忧虑，“我们缺的就是时间！”
“格雷姆王国？”
雷欧目光如炬。
想也知道，没有内忧，就必有外患！
“嗯。”杰拉身体前倾，习惯性地单手抵住下巴，帝王威仪隐现。
布雷伊收起了看戏的笑容：
“边境摩擦从我们起事开始就没消停过，小股部队的渗透越来越频繁。我们当初能有机会起事，也是正好趁那个老国王突然病危，不然哪来的空闲做大事。探报也确认，基本可以认定，那老国王也活不长了。他那几个儿子为了争位，一场现成的外部战争摆在面前，显然来得更快更稳！我们这个‘自断臂膀’的邻居，真是诱人至极！”
卡洛琳也叹了口气：
“那些漏网之鱼，带着仇恨与情报，也会变成格雷姆最好的带路党，甚至他们一开始就是！好在南方的‘索恩维尔边侯国’和‘特拉米斯城邦’没什么大动作，北边的兽人最近也还算安稳……情况暂时还不算那么‘糟糕’。”
兽人之所以安分，雷欧倒是知道点内情。
能把莫里斯这支象征着智慧的萨满踢出议会，兽人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
或许每个文明之间都有相同的问题。
对于目前的外部环境来说，幸好那群精灵和半精灵暂时没什么动作，矮人们也算老实。
单单只是一个格雷姆王国也不算难以对付。
可惜，国与国的局势变化，往往让人难以预料。
苏纳之森的纯血精灵暂且不提，那群半精灵和矮人就难说了。
虽然半精灵和矮人互相斗争多年，可矮人背靠魔导王国，天晓得什么时候那群冰原上的疯子法师会不会纠集起矮人兵临城下？
如此，半精灵只需按兵不动，就能鲸吞西南一大块地盘。
防，肯定要防，可怎么防？用什么防？时间！不论何时，时间都是横在身上的最大阻碍。
雷欧沉默了几秒，手指在扶手上无意识地敲击着，发出笃笃的轻响。脑中飞速运转。
按照七年前的帝国兵力部署，以及现在已知的飞龙骑士团战力，格雷姆曾经的军力、地形、屯扎的兵力、可能的进攻路线……一份地图在脑中勾勒出来。
简单推演后，他看着虽然苦恼却毫无沮丧之色的杰拉：
“说吧，你跟修拉还藏着什么底牌？只靠一个飞龙骑士团，根本没得玩。格雷姆那边可是天天跟真正的龙族打交道的，区区飞龙面对格雷姆的军队来说，根本不值一提。我听说修拉就是飞龙骑士团的总帅，那家伙恐怕现在就猫在东方要塞里吧？”
杰拉、布雷伊、卡洛琳三人交换眼神，杰拉哈哈一笑：
“这可是他自己猜的！不算泄密！没错，大哥就在东方要塞。飞龙骑士团当然也并非唯一底牌。”
他看向卡洛琳，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卡洛琳姐麾下的‘白银戍卫’，才是对抗格雷姆王国真正的利刃。禁卫军？幌子罢了。”
卡洛琳傲然挺胸，雪亮铠甲上那道狰狞的斩痕却刺痛了雷欧的眼睛。
菲莉斯的声音在脑中传来：
（还要犹豫？）
（不知道怎么开口。）
（还想要鼓励吗？）
（那还是不要了，留着下一次吧！）
与菲莉斯的短暂交流后，雷欧下定决心。
他站起身走到卡洛琳面前，这时他才仔细审视这个曾经和他一起在学院疯闹的小姑娘。
此刻她已经远比自己高了不少，匀称的身形和俏丽的面容上都染上了些许风霜的痕迹，无声诉说着多年的刻苦与磨砺。
如今她已是这个国家中流砥柱的一支强大的力量，却差点因为自己的一时愤慨而葬送。
雷欧心中满是歉意，脸上难得的露出愧疚的神情：
“对不起，那时候我早就认出你了，但……我还是想杀了你……我没能控制住心中的怨恨……”
卡洛琳的手指抚过胸前铠甲上那道深刻的斩痕，仿佛触摸着七年来积压的思念、委屈、愤怒与无尽的自责。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泪水决堤，却不再是单纯的悲伤。
那泪水里混杂着重逢的狂喜、差点永别的后怕、被挚友痛下杀手的委屈，以及最深沉的、未能守护住他的悔恨！
“混蛋！！”
她嘶吼着，不是柔弱的哭泣，而是饱含所有复杂情绪的爆发。
她一步上前，狠狠一拳捶在雷欧肩头。
这一拳力道十足，雷欧硬生生挨下，心中暗自叫苦。
“你怎么就能那么狠心！”她的声音哽咽，泪水汹涌，
“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强迫自己接受你死了的现实！！可你一回来！就用剑告诉我你还活着？！用差点杀了我的方式？！你是恨我吗？恨我没有保护你？”
雷欧无言以对。
她伸出手，不是温柔的拥抱，而是带着颤抖和巨大力量的钳制，用力抓住雷欧的双臂，布满泪痕的脸逼近他，死死盯着他那双黑色眼睛，仿佛怕他再次消失：
“一点痕迹都没有！一点都没有！你就消失得这么彻底！好像从来就没有存在过！我们找了你好久……好久……！”
她的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最终，所有的力气似乎被抽空，额头重重抵在雷欧的肩上。
布雷伊和杰拉看着卡洛琳的宣泄，也只能默默叹息。曾几何时，他们也曾如此。
好在，哪怕时光荏苒、容颜更改、地位更迭，雷欧还是那个雷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