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枢殿内,气氛凝重如铅。檀香袅袅,却化不开那无形的胶着。宗主赵无极端坐主位,面容沉静,指尖在紫檀扶手上规律轻叩,每一声都敲在紧绷的心弦上。五大长老分列两侧,二长老张天华微阖双目,捻着几缕长须,似在神游物外。桃宗大长老苏星河坐在客位,仙风道骨的脸上此刻也难掩焦灼与一丝愠怒。
“苏长老,”赵无极声音平和,却带着山岳般的沉稳,“‘青帝泪’乃上古遗泽,蕴藏造化生机,于宗门底蕴意义非凡。贵宗所提‘千载蟠桃’、‘万花灵露’乃至‘桃神古符’,诚然珍贵,然…尚不足以等量齐观。非是本座吝啬,实是此物关乎甚大。”
苏星河长叹一声,拂尘轻摆:“赵宗主,万载花桃树乃我桃域气运所系,神树若枯,万花凋零,灵气衰败,生灵何辜?青帝泪蕴含无尽生机,正是唯一有望续其寿元之物!贵宗珍藏,若能救此一域生灵,亦是功德无量。我桃宗愿再加‘桃神赐福卷’三卷,此卷可引动一丝桃神伟力,滋养一方水土百年!此乃我宗至诚之心,望宗主三思!”
赵无极沉默片刻,缓缓摇头:“苏长老悲天悯人,本座感佩。然‘青帝泪’之重,非外物可轻易衡量。此议…容后再商。”他话语温和,拒绝之意却已清晰无比。
谈判陷入僵局。殿内一片沉寂,空气仿佛凝固。苏星河面色灰败,眼神黯淡。苏橙苏雪姐妹便是在这时,悄然步入殿内。
“爷爷。”两人走到苏星河身后,盈盈一礼。苏橙已换上一身娇嫩的鹅黄新裙,只是小嘴微撅,显然对之前的遭遇余怒未消。苏雪依旧是一袭月白,清冷如霜,眉宇间却比之前多了几分沉静与疏离。姐妹俩的出现,如同投入死水中的明珠,瞬间吸引了所有目光。苏橙的娇艳灵动,苏雪的清冷绝俗,交相辉映,令肃穆的大殿都仿佛明亮了几分。
二长老张天华那微阖的双目,在姐妹俩身上扫过时,倏地睁开,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精光。他捻着胡须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脸上浮现出温和的笑意,打破了殿内的沉寂:
“宗主,苏长老,诸位。老朽观此二位苏姑娘,钟灵毓秀,身负传说中‘桃神’的纯净福泽血脉,实乃天眷之姿啊。”他声音不急不缓,带着长者的慈和。
众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他身上。赵无极眼神微动:“二长老有何高见?”
张天华捋须笑道:“高见不敢当,只是一点浅见。青帝泪乃宗门重器,不可轻动。然桃宗神树关乎一域生灵,亦不可不救。此诚两难。然,苏姑娘身负之神血,天生祥瑞,福泽绵长,其本身便是无上瑰宝!若能长驻我天灵神宗,以其血脉福泽,滋养宗门灵脉,祈福天地,佑我弟子道途顺遂,此等福缘,于宗门长远气运而言,其价值,未必在一滴青帝泪之下啊!”
他看向赵无极,目光恳切:“宗主,老朽提议,不若请二位苏姑娘嫁入我天灵神宗,与我宗才俊结为道侣。一则,桃神血脉与我宗英才结合,所诞麟儿,必是天骄之选,福泽绵延后世;二则,苏姑娘长留宗内,其血脉气息自然滋养宗门,此乃长久之福;三则,两宗亦可借此永结盟好,岂非一举多得,皆大欢喜?”
他顿了顿,转向苏星河,笑容更加温和:“当然,若二位姑娘暂无中意之人,不愿婚配,亦无不可。只需在我宗‘祈天殿’内,以其桃神血脉为引,诚心为我宗祈福十年,聚天地祥和之气,佑宗门万载平安。十年期满,自可安然返回桃宗。届时,我宗必奉上‘青帝泪’,解桃宗神树之厄。此间选择,全凭二位姑娘心意,我宗绝无半分勉强。”
此言一出,殿内气氛顿时微妙起来。
苏星河脸上的愠怒稍缓,陷入沉思。对方给出了台阶,且并未强迫婚配,祈福十年虽久,但比起神树枯萎、桃域凋零,已是最好的结果。而且对方姿态放得颇低,言语间皆是“福泽”、“祥和”、“盟好”,并无胁迫之意。
赵无极沉吟片刻,缓缓点头:“二长老所言,深合天道人伦。以桃神血脉之福泽,滋养宗门气运,佑我弟子道途,此乃善缘。苏长老,此议,本座以为可行。不知二位苏姑娘意下如何?”他看向苏橙苏雪,语气平和,带着尊重。
苏橙小嘴微张,似乎想说什么,却被姐姐苏雪轻轻拉住。苏雪抬起清冷的眼眸,目光扫过殿内众人,最后落在赵无极脸上。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为救神树,延续桃域生机,我姐妹愿留天灵神宗十年。祈福之事,义不容辞。”
“好!”赵无极颔首,面露赞许,“苏姑娘深明大义!桃宗之幸,亦是我天灵神宗之福!青帝泪,稍后便奉上!”他转向苏星河,“苏长老,如此安排,可还满意?”
苏星河看着两个孙女,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与疼惜,最终化作一声长叹,对着赵无极深深一揖:“多谢宗主成全!桃宗上下,铭记大恩!”
尘埃落定。一场以血脉福泽换取宗门秘宝的盟约,在相对平和的气氛中达成。殿内凝重的气氛终于缓和下来,几位长老也微微颔首,显然认可了这折中之策。
殿外,回廊转角处。
赵明月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一株遗世独立的幽兰。她本是担心陈可夏伤势,又隐约觉得那对桃宗姐妹的出现有些蹊跷,才寻了过来。却不想,刚到殿外,便听到了里面关于“嫁入天灵神宗”、“自由择婿”、“祈福十年”的对话。
“嫁入…自由择婿…”这几个字,如同细小的冰针,无声无息地刺入她的心尖。
她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不久前那不堪的一幕:第七峰冰冷的竹屋里,那个她熟悉又陌生的男人衣衫破碎,嘴角带血,怀里抱着衣衫不整、娇艳明媚的鹅黄少女…旁边,是清冷绝俗、对他怒目而视的白衣女子…
而现在,这两个女子,竟然要在天灵神宗“自由择婿”?那个刚刚才与她们有过那般亲密接触的陈可夏…会是她们的选择吗?尤其是那个娇艳如桃花的苏橙,她看向陈可夏时那羞愤又复杂的眼神…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窒闷感,如同藤蔓般瞬间缠绕住赵明月的心房,越收越紧。她感觉呼吸都有些不畅,胸口闷得发疼。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混杂着失落、茫然,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细密的疼痛。
她一直以为,陈可夏那浓烈到近乎偏执的情感,是她可以随时摒弃的负担。可当他真的如她所愿,收回了所有热情,甚至可能转身投向别的女子怀抱时…她才发现,心底深处某个角落,似乎被生生挖走了一块,空落落的,冷得发慌。
殿内的交谈声清晰地传来,敲打着她的耳膜。父亲温和的应允,二长老赞许的话语,苏雪清冷的应承…这一切都在告诉她,那对姐妹留下,已成定局。
赵明月缓缓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那双总是清冷如月的眼眸。她拢在袖中的手,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却压不住心底那股翻涌的酸楚。
她没有像之前那般失控,没有灵力暴走,更没有愤然离去。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玄白的衣裙在微风中轻轻拂动,身影显得格外单薄寂寥。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转身,步履有些虚浮地离开了回廊。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她离去的背影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驱不散那萦绕周身的黯淡与落寞。
她不知该如何面对陈可夏,更不知该如何面对即将留在宗内的那对姐妹。心底那丝从未有过的疼痛,让她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有些东西,似乎在她不经意间,已经悄然改变了。那个曾经满心满眼都是她的陈可夏,或许…真的已经走远了。而这份迟来的认知,带来的不是解脱,而是更深沉、更陌生的惘然与痛楚。
第七峰,竹屋内,昏迷中的陈可夏,在识海无边的冰寒与混乱中,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紧锁的眉头微微颤动了一下。缠绕在神极冰纹剑上的灰雾,无声地翻涌,似乎又浓郁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