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目(1 / 1)

回来时马车避开繁华之处,绕了远路往陆府走。

马车内的气压有些低。

陆寒煜在生气。

虽说他惯常冷淡严肃,可我依然从这平常的安静中嗅出了一丝不平常。轻轻瞧过去,陆寒煜目视前方,眉头微蹙。

方移开视线,陆寒煜声音从身后响起“私自带皇子出行,身旁又不安排护卫,出了事情你能负责的了吗?”

不待说话,赵京嫣已经求情道“煜郎,姐姐也不是有意,遇上这样的事情,姐姐也吓坏了,就别再怪罪她了。”

“嫣儿你不必替她求情。”

我不曾言语,却听他二人一来一去糟心的很。念着陆寒煜救命之恩,便收了脾气,语气却仍是生硬冷淡道“实在抱歉,今晚让你受麻烦了。”

“我受麻烦?”陆寒煜语气含怒“你怎么不想想苏耶克出事大渝会有什么麻烦。”

“苏耶克出事又不是……”我戛然而止,苏耶克出事虽不是大渝安排的,但“你是说,其他各国可能会以此为由,借机联合夜秦攻打大渝?”

他深看了我一眼,似在怪我怎么现在才明白过来。“你既知道,又怎如此大胆?”

“没遇到之前,我怎么会往这上面想。我以为……”我以为他们最不济也只是寻仇。“好在他们不知道跟对手过多交流会让对方有机可乘,今晚当真是靠运气了……”

可是又有些地方让人费解“若说今晚能撑到你们来,却还得说是他给的机会。他要不听我胡扯,而是快刀杀人,那我当真殒命在此。可一来他并不像没有经验的杀手,不该糊涂到做这样事情,二来,他为何不直接下些毒药,反倒多此一举,而是先下迷药再用刀杀人?”我想不通,想到其间对话,看向陆寒煜问道“他们称他三爷,他又说我宗,江湖里可有这样一号人物?”

陆寒煜只沉默看着我,我正十分好奇,满心想找些线索,便也不去回避,迎上他的目光。

可他看着我也不说话,这态度超出我理解范围。我只当他不会回答,便移开了视线,挑起帘子向外看去。

他这才简短道“不曾听过。”

心里冷了一冷,只叹道“都说苏耶克在夜秦不受宠,那在这个局势不明朗的时候被遣到大渝,说不准他那几个争夺王位的哥哥也想利用他的处境做些什么。他竟这么可怜,前有猛虎,后踞恶狼,就是一颗待人宰割的棋子。”

“你毕竟是陆府的人,行事还是守些规矩的好,别连累了旁人。”陆寒煜开口,往赵京嫣处微微转了转头。

我猜中他意思,心觉无奈,忍不得叹声道“你不说,我倒还真忘了自己是将军府的少夫人。”

“你在抱怨。”

“抱怨什么?”心中不免有几分不快,轻睨过去。

他不言语。

我也不再言语,转过了头,掀开一点帘子,撑在窗子上看外头的风景,心里不免为赵平琛叹息两声,只觉她没等到嫁给陆寒煜也是好事一桩,就这在人心上扎刀子的态度,我都有些撑不住。

河对岸是灯光璀璨,人来人往的热闹。明黄色的灯光映在河里,看着水的界限,整个街道仿佛静止成了一副画。若不是在这车里,想必此刻的心情会舒缓一些。

这马车原是两人的座位,空间逼仄,我坐在临时加的小凳子上只能用腿使劲儿抵着,以抵抗马车颠簸,并尽力维持姿态,以不在他二人面前显得狼狈。

下车时,却因太长时间没有变换姿势,压麻了腿。半根腿没有知觉,落地不自主的开始踉跄。一瘸一拐走出两步,实在难以行动。便挺直了身子站在原地,装作等人的模样,先让陆寒煜二人回府。

赵京嫣下车,唤道“姐姐。”

我道“春凝还没回来,我在这儿等她。”

陆寒煜往我脚下看了一眼,“有人风景没看够,舍不得走。咱们走吧。”

他从我面前走过,我却分明看见了他毫不掩饰的弯起的嘴角。

待人上台阶进府门,终于忍不住,饶过站立着一直打哆嗦的左腿,一下坐到了地上。脱掉鞋子,将脚放在了冰凉的地面上。

“呼”凉气一来,舒服许多,不自觉呼了口气。

摆摆手笑拒车夫的帮助,舒缓些后便穿上鞋子往府内走,一路上迎着圆如银盘的月亮,府里一片祥和安乐,倒真难以想象方才经历了一场殊死搏斗。如今我却能理解苏耶克说的难处了,也怪不得他来大渝,要如此小心谨慎。

院里的丫鬟全都不见踪影,回屋站在镜子前,打量了自己一圈,一副好好的妆容现下却是十分凌乱,衣服上又好些污迹破损,真是可惜了这身好衣裳。

看着划破的衣袖,想起方才看陆寒煜进府时,他后肩处的衣服好像也被划破了。

莫不成他受伤了?

又一回想方才打架的情形,在他一个横踢将伤害苏耶克的人踢倒时,他身后似乎是有人扑上来的,只是当时心思全在苏耶克身上,没有注意到陆寒煜的情况。

我起身出了房门,方过了月亮门,便瞧见书房里灯光亮着,窗户上映着人影。我敲敲门,“有人在吗?”

没人应答,我推门进去,正西面是陆寒煜坐在镜子前光着膀子正给自己上药,白色的药粉只零零散散落在了伤口上,大部分都顺着凸起的骨头滑到了地上。除却肩胛骨上新添的伤口,后背还有大小若干条疤痕,看着委实令人震惊。

他停下动作,看着镜子里的我道“你进屋不会敲门吗?”

“我敲了,是你没听见吧。”

他拉起衣裳“你来干什么?”

“来看看,你受伤了。”

“这里有福安。”

“那福安人呢?”我走上前去,“福安要来早便来了,你既怕祖母和嫣儿姑娘担心,自然不愿让旁人知道。现有我这个无关紧要的人,何必拒绝?”

他伸手要挡,却还是被我一把拉下了衣裳,于是看过来的眼神又多了几丝威胁。

我很是直白的反问回去“你不会觉得,我又是对你别有所图吧?”

他不言语,动了动身子,肩上的肌肉跟着动了动。

拿起药瓶,用瓶口推了推他,让他向前趴趴身子以便上药,“我虽是出来找你看看你的伤势,却也没想着能找着你,谁料倒是巧得很,一转角就看到书房亮着,总之今晚上谢谢你救我们。”

“你哪来这么多话?”他道。

我不再开口,拿起纱布盖住伤口时稍稍用了点力气,可陆寒煜没什么反应,我甚是失望,缠绷带时便又加重了些力气。

陆寒煜微低着脑袋,若有所思的模样。

随手系了个蝴蝶结,道“好了,明儿午时我再过来,选个清白些的时辰,你也好放心。”

闻言,他身子顿了一顿,随即微微眯起眼睛,起身隆起衣裳,带着几分虚假笑意过来“你在这个不清白的时辰过来,说这么两句就要走了,我突然倒有些舍不得了。”

看样子,他是被这三番两次的言语调戏给惹恼了……情况不太妙……

我咬了咬嘴唇,反手轻拍了下他靠过来的肩膀,认真道“你不适合浪荡公子的模样。”

转身要走,却又被他挡在身前,他嘴角微微弯起,并无笑意“我想了想,你姿色有余,智力尚可,倒也没那么差劲,或是我太过无礼,让赵二小姐不悦了。”

“你要干什么……”他靠近过来,我心中确实紧张了一分。

“本将军,改变心意了。”他看着我,声音悠然、缓慢、稳重中带着一点小性子。

一拍他向我腰间伸来的手,狠狠瞪了他一眼“改你个大头鬼!”

冲向门口,觉得不够,便拿着门上的横栓,转身对陆寒煜恶狠狠道,“你要是敢动手动脚,我打死你!”

说罢将木栓往前面地上一扔,在他带着几分复杂的笑容中夺门而出。

我并不在意陆寒煜对我的看法,于我而言,他若讨厌我,我也可以讨厌他,他言语冷酷,我也可冷脸相对,他爱答不理,我也可见面不识。总不至于委屈自己,他更是不能费我心神引起些情绪起伏,只是每每此时,我容易为赵平琛感到不平,总之,我愿意相信赵平琛是个值得的好姑娘,不管是从春凝小六的态度,还是赵府阖府的氛围来看。

十分清楚的想了一通,更是对陆寒煜多了些宽容。总之,与我又有什么关系,我所求不在他,甚至不知道有什么所求。只要他井水不犯河水,我确保安全,其它的也不想过多计较。

不过方才那么一出,倒让我有几分警惕,不知他是戏耍人呢还是真有什么别心,想了一下,保险起见还是先将房门反锁了一下。

春凝与小六还没有回府,想来也是在外头玩疯了罢。也好也好,开心难得,由着他们疯玩去吧。拿起桌上小笺,写道“月圆人圆,万事皆安”,将小笺挂在窗前,遂上床睡去。

沉沉睡了一觉,第二日醒来却是浑身酸痛,躺在床上放空良久,一点儿也不想动弹。喊了春凝两声,没有回音。便起床去春凝房间找她,被褥整整齐齐叠着,昨天选衣裳时留下的残局不曾变动。春凝是一夜没有回来吗?

心揪了一下,这可不像是春凝的行事。赶紧又去小六的房间,里面同样没人。

在院子里喊了喊宝珍,云珠,阿金,司琴几人,却都没有回应,偌大一院子只留了一个我。到底错过了些什么,大家集体出行了么?怎么一觉醒来,感觉被世界抛弃了呢……

抱着胳膊在床上怀疑了片刻,便决定出门去探一探究竟。打开房门,一阵冷风吹来,鼻子呛了一呛,眼泪便出来了,闭了闭眼睛,睁眼时春凝竟出现在了面前。

魔幻啊真魔幻。

惊喜过后紧跟着便是惊吓,看着春凝蓬头垢面,眼神焦急,着实吓了一跳,握着她拔凉的小手,赶紧拉她进屋,忙忙问道“这是怎么了春凝?可有受伤?小六人呢?”

想起昨日遇刺的事情,赶紧围着春凝检查一圈。还好,没有血迹,只是手上黑乎乎的。春凝气喘吁吁,赶紧给她倒一杯茶水。

春凝一饮而尽,声音沙哑无力的喊了声“小姐,”又喘息片刻才继续道“昨日济幼坊失火,小六父母为了救孩子们,被屋顶掉落的横梁砸了,还有好些孩子受了伤。我们忙活了一晚上,实在没能回家。”

将茶杯添满,拍拍春凝后背“你不要着急,慢慢的说。”

春凝再次一饮而尽,擦了擦嘴巴道“死了一个孩子,若不是上元大家都外出,没太多人帮忙救火,也不会这么严重,小六的爹现在还昏迷不醒,大夫说要用好些名贵药材,可好几十号人,我们实在拿不出那么多银子,只好来请小姐帮忙……”

“需要多少银子?跟我来。”

我走到床头,打开箱子,将小盒子里头成块的银子交给春凝,一起数了数,大约有一百二十两。春凝为难道“起码也要两百两。那医馆小徒说,用的降火去热的药材里有一味是从凤岐山山顶采的极好的黄芩,自然价格并不便宜,可人烧的严重,寻常的药物又怕起不了作用……这可如何是好……”

我想了想,道“这样吧春凝,你先去府里看看能不能预支三个月的月钱,先救了急,其他的,咱们再另想办法。”

春凝点头,赶紧的走了。不一会又垂头丧气的回来,失望摇了摇头“账房的伙计说,得要二夫人同意拿着牌子才行,可冬云拦着,我压根没有机会讲话。”

“那我跟你一块儿过去。”

到赵京嫣院子时,她房门紧闭,只有冬云和秋霞两人立在门外,见到我草草行了个礼,并不移步相让。

看着冬云,好言说道“你们夫人可在里面,我与她有些事情,还请你通报一声。”

冬云一伸手“夫人休息了,您改日再来吧!”

春凝道“方才还在院子里散步,怎么这会儿不晌不乏的就休息了?”

“我们夫人休息还要告诉你不成?总之你们不能打扰夫人。二小姐请回吧!”

“你!”春凝急的快要哭出来。

“我实是有重要事情,若扰了你家夫人,改日我亲自过来赔罪,还请你让开吧。”我仍是好言道。

“少爷要是知道二小姐如此不讲道理,仗着大夫人的身份欺负夫人,自当不会愿意!”冬云咋呼道。

“我今日来此,是有要事,并无意与你纠缠,如果你要想告状,就等你的少爷回来跟他说吧,让开。”我语气冷了几分,推开她拦着的手,往里走去。

冬云对着秋霞大喊“拦住她!不许打扰夫人!”

春凝一下拦住秋霞,秋霞本不如冬云那般泼辣,春凝毫不费力的就拦下了她。

我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卧室里,赵京嫣正靠在躺椅上悠闲的品着茶。见我进去半笑不笑道“姐姐好大的火气,喝杯茶降降火?”

理了理衣裳,道“今日来此叨扰,并无他意,只因府内月钱一事,需经由你做主,我现下有些急用,想要预支三个月的月银,实是救命所用,还请你万望答应。”

“姐姐要这银子何用?”她慵懒轻点太阳穴,躺在躺椅上闭眼问我。

“昨夜济幼坊失火,伤了不少孩子。”我道。

“姐姐还真是心善呢!”她反手放在嘴边,睁开眼睛娇声笑道。

这语气阴阳交替,笑完不紧不慢道“本来就是些贱胚子,死了活着又能怎样?姐姐不当家自是不知道,这府里开支都有定数,这个月的进益还没归账,我去哪儿给姐姐出三个月的银子?”

她揪着帕子,悠然散漫。

“我只是预支,并不会多拿府里银钱。”我道,“这样如何,这银子就算我借的,你且先借我救急,三月之内我定连本带利悉数归还?”

“姐姐还真是不死心,我说的还不够明白么?姐姐要想得个好名声,却也别总拖累着陆府啊!”赵京嫣抬了抬眉头,变换个姿势将右腿搁在左腿之上,态度实在高傲“罢了,姐姐即如此说了,妹妹也不忍再语拒绝,只是妹行管家之责,也有为难的地方。冬云!把咱们这月的份钱都拿过来吧!”

接过冬云拿来的荷包,打开一看,十几块碎银子在里面,超不过二十两。

“姐姐拿去吧,是我送给姐姐的,不收利息。”

冬云和她吃吃的笑着。

看着手中的银子,脸上胀胀的,舌头在后槽牙转了一圈,忍下心中怒意,将银子放回到桌上,“罢了,既然府里不能预支,那我便告辞了。这银子,你收好。”

“姐姐慢走,不送了。”赵京嫣懒洋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出门,重重叹了口气,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真是不错。若不是今日受此羞辱,可真看不出赵京嫣背着众人竟是这副样貌。又觉自己的行为有些可笑,禁不得懊悔的摇了摇脑袋,暗道自己还是对人的恶想得少了。

铩羽而归。春凝十分灰心,绞着袖子问道“小姐,这么大一个相府,怎么连三个月的月钱都支不出来呢?竟不如咱们家宽裕。”

忍了忍没有多说,摇头叹道“咱们另想办法。”

回房后,将箱子柜子翻了一番,看还能不能找出些银钱。赵老爹平素清廉,赵平琛又是那等喜爱琴棋书画的人,是以从赵府带来的三个箱子里有两个半装的尽是书籍字画,古玩首饰一类的东西,屈指可数。

将能典当的首饰挑了出来,拢到小包袱里。

春凝挑出一块缺了角的白色玉佩,惊问道“小姐怎么把它也放进来了?”

拿过玉佩,翻看一番。此玉样式十分简单,长条形状,凿以边框,刻的是执戟将军的图样,除了背面左下角缺了一块,并无甚特别之处。非要说的话,就是刻玉的人手法不甚娴熟,线条生硬了些。

春凝继续道“出嫁那日我特意收起来带了过来,小姐将这块玉佩视若珍宝,怎好随意当掉?”

“这块玉很贵吗?”

“大少爷说这可是和田羊脂玉,十分珍贵呢。”

“那正好可以拿去当了。”

春凝还想说什么,被我拦下了。非是我不惜钱财,高尚如斯。只是承了赵平琛小半生的因果,对这些有深切渊源的东西,觉得还是越早放手越早过去的好。便道“即是上好的玉,那价钱自是不便宜。这些东西也不尽然用的上了。”从包袱里挑出几件首饰,将玉复放回去,春凝无法劝说,只好将这玉拿走了。

今日一事,却让我意识到,自从来了此地,因为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舒适已经变得懒惰起来,甚至有了依赖心。这实在该引起警惕,决不能继续这样庸庸碌碌自甘堕落下去。思来想去,还是该寻些事情给自己做做,比如赚些银子?毕竟经济不独立,人格就不能完全独立。若是以后又有了用钱的地方,如此这般只靠典当可万万不行。

兀自思索片刻,便穿好衣服,前往医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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