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薄月本人并不看重这场仪式,却也不能左右它的正式。
萧承煜过来之后,又是一番敬告天地。
“还是第一次见你穿得如此隆重。”
萧承煜站在她身边,低声道。
薄月低头扫了一眼自己的装束,不觉哂然。
“走个过场而已。”
她道。
今日国师也几乎全程出现,这算是十分郑重了。
毕竟在南楚,国师甚至是比皇帝更要有象征意义的,这也导致了他非大事不得出护国寺。
尽管他本人或许会偷偷溜出来,这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此时国师也没有再着那惯常的素衣,而是穿着十分珍重的玄色长袍,上面红色暗纹隐隐闪动,让他整个人显得更加威严。
薄月几乎是有些抵触地不愿于国师对视。
那日宫城处匆匆一别,国师曾派人传话,想让她在离开前回护国寺一趟。
她没有同意。
国师也没有再坚持。
如今看着薄月与那萧承煜并肩而立,郎才女貌,似乎是佳偶天成。
他脸色沉郁,说出的赐福之语仿佛是从另一个人口中吐露出来的。
他本人一点也感觉不到个中真心。
然而身为南楚国师,他却不得不以一个见证者的身份,满怀欣慰地看着薄月出嫁。
终于祝祷完毕,国师原本该就此功成身退,接下来或是由皇帝或是由长公主勉励几句。
但他没有离开,而是下了丹陛。
下面的大臣们隐隐骚动了一下,然而片刻便恢复了平静。
薄月也不由皱了皱眉,几乎是下意识地看了眼萧承煜。
不料萧承煜正也看向她,眼神里似乎还很有些不满。
国师走到近前,看着薄月,一时片刻却没说出话。
“多谢国师,昭月必克勤恪守,为两国安定竭尽全力。”
薄月只好率先行礼,声音不大不小。
她这一动,按理说萧承煜也要象征性地行个礼,也说上两句恭谦的话。
但萧承煜只是不友善地盯着国师,又看了眼薄月,眼神越发阴郁。
“月儿。”国师并不理会虎视眈眈的萧承煜,只是平静地对薄月说:“为师教导你多年,你心地仁善,宽和从容,却太过优柔,太重感情。”
国师声音并不大,周围的人与她们站得还有些距离,因此并没有太多人听清国师的话。
萧承煜却却听得清清楚楚,不由脸色一变。
“此行山高水远,师父只愿你能平安顺心,你当记得当日我对你说的话,此言永不作废。”国师接着道。
薄月眉尾稍稍一动,却没有太多表情,只是又行了一礼:“多谢师父告诫。”
国师无声叹息一声,看也没看萧承煜一眼,转身退到一旁。
接下来,皇帝才上前,和颜悦色地交待了两人几句,薄月始终恭敬听着,摆出一副领训的姿态。
萧承煜与她比肩站立,自然知道她早就心不在焉。
与方才听那个国师絮叨的时候截然不同。
萧承煜攥紧拳头,他不是什么毛头小子,自然能看出那个道貌岸然的国师与薄月之间,不会这么简单。
冗长的仪式终于结束,萧承煜策马,薄月坐辇,浩浩荡荡地出了邺京城。
二皇子亲自护送,他回一直送薄月到城外三十里。
而长公主,除了方才祭祀的时候出现,便没有再出席。
走过城门的时候,薄月忽然有些晃神。
三年前,她离开南楚的时候,是跟随一个商队秘密离开,那商队将她带到北昭,安顿了一个以假乱真的身份后,也留在了玄京。
却在她身份暴露后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逃回南楚的那夜,是她此生最为狼狈的时刻。那次,她也是从这个城门进的邺京城。
再度出京,薄月看了眼这高高的城门,这是她无数次午夜梦回时,都会梦到的地方。
滂沱的大雨,森冷的寒夜,她总是梦到自己被追杀,拼命跑到城门下,怎么叫门都叫不应。
而城楼上忽然冒出无数弓箭手,长公主站在其中,面容冰冷,伸手一挥,无数箭矢刺来,她在满身大汗中惊醒。
这次离开,结果会是如何呢?
总之不会再有机会逃回这里了。
薄月回过头,辇车行进十分平稳,她就在这样轱辘声中渐行渐远。
比之上一次,这次的行囊重了不少,随行的人也变多了。
比如原本应该走在前面领路的二皇子。
听说他亲自请命要为她送行,皇上不知为何,竟然也同意了。
此刻他的马就不紧不慢地跟在薄月的马车旁边。
陪嫁宫女都坐在后面的马车里,原本素心要跟着她侍奉,但薄月拒绝了。
“表妹。”二皇子忽然道:“走了一路了,不如在前面歇歇?”
二皇子敲了敲她的车窗,又补充:“前面是一处长亭,已经叫人去清路了。”
薄月倚坐在松软的迎枕里,有些昏昏欲睡。
听到他说话,薄月道:“不必了,还是尽快赶路吧。”
二皇子正要开口,李善渊不知何时凑了过来,笑道:“怎么,二皇子殿下这么快就累了?”
“与你无关。”二皇子对李善渊根本就没好脸色:“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不知礼数的东西!”
谢昭礼乃是皇子,李善渊这个世子在他面前自然不够个。
更何况,这还是敌国的世子。
李善渊闻听此言,依旧笑咪咪的:“哪里哪里,比不得你们南楚,兄妹情深,二皇子千金之体,居然还亲自送公主殿下出嫁,真是令人称羡。”
他一开口,还是这么阴阳怪气的。
二皇子气噎,正想开口说更难听的话反击,却又想到薄月马上就要孤身去到北昭,到时候身边都是这些北昭人。
自己逞一时之快不要紧,可月儿呢?
临行前父皇曾说,薄月性格执拗,也很聪明,但很重感情,这次去和亲说不定还能有意想不到的作用。
让他一定要多多嘱托薄月。
于是只是冷哼了一声:“上清是本殿下唯一的表妹,又是我父皇看着长大的,如同本殿下的亲妹妹,自然感情深厚。”
“只是听闻萧将军自幼由你们北昭太后抚养,算起来跟你也算是兄弟,想必感情也不错了,怎么世子还会羡慕别人?”
李善渊脸色沉了沉,随即恢复笑意,刚要开口,忽然想到什么,转而道。
“萧将军乃盖世将才,本世子自然敬服。”
“只是太过优柔了些,当初拿什么细作,依我说,就该打死了事,谁知他只是把那小女贼扔进军营,还给了那女子一条活路。”
“殿下您说,这是不是铁血柔情,心慈手软啊?”
二皇子脸色陡然阴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