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屠塔(二)(1 / 1)

景德三年的寒冬,青岩山被风雪裹成一座银白的孤岛。新剃度的僧人明空踩着齐膝深的积雪下山,僧袍下摆早已被荆棘撕出破洞,露出的布鞋浸在雪水里,脚趾冻得发紫。方丈的咳疾愈发严重,唯有断崖背阴处那株雪莲根能入药。那地方险峻异常,连老猎户都不敢轻易靠近,但明空深知,若不冒险,师父恐撑不过这个冬天。

行至半山腰,忽闻枯枝断裂声。拨开松枝,一团雪白的影子蜷在崖边——是只白狐,右腿被捕兽夹死死钳住,血渍在雪地上洇出暗红斑纹。铁夹上刻着“猎户王三”的字迹,显然是被山民所设。明空的心猛地一揪,指尖颤抖着摸向腰间匕首。出家不过数月,杀生戒律犹在耳边,可若不撬开铁夹,这狐儿必将冻毙于此。他闭眼念诵经文,刀刃撬开铁钳时,狐尾扫过他手腕,凉意如泉水沁入肌肤。那琥珀色的眸子湿漉漉地望着他,竟未挣扎,仿佛在无声哀求。

明空抱起狐儿回寺,佛堂烛火下才看清其伤势:右爪骨裂,皮毛间沾着山间的腐叶与松脂气味。他取来艾草热敷,狐儿竟伸出舌尖轻舔他掌心,凉意中竟带着丝丝暖意,如雪中绽开的梅花。三日后狐伤渐愈,却总伏在佛龛前听经,似在参悟那些它听不懂的梵音。临别那日,狐在供着观音像的佛堂前驻足,烛火摇曳,似有银光自狐尾闪过。

明空合掌念佛:“阿弥陀佛。”

狐儿离去,在雪地上留下一连串脚印,痕迹渐渐化作莲花,一步一瓣,直至消失在松林深处。

春至青岩村,疫病却如毒藤攀上每户门槛。村东头刘老汉咳血不止,西巷阿秀的幼子高热抽搐,村医李郎中翻遍医典也缺几味救命药材。

日晨,寺门石阶上忽现竹篓,内装药材皆带晨露,赤芝菌根还黏着腐土。

明空以为是山神馈赠,却隔日又在篓边发现几颗野莓——浆果圆润如珠,分明是孩童所放。此后药材如时雨般降临,篓边或留野花,或缀松果。

阿秀终在七月采野菜时窥见真相:那只瘸腿的白狐正用前爪刨开腐土,兽指因用力过猛渗出血珠。她将赤芝菌塞进竹篓时,狐耳忽竖,琥珀眸中惊惶如星火闪烁。

阿秀慌忙退避,狐却未逃,只将竹篓推至更显眼处,转身时,银光在尾尖一闪即逝。

村民初时惶恐,后见狐总在月晦之夜悄然送药,从未伤人,渐生敬畏,孩童常将晒干的野菊花放在石臼旁,次日菊花便移至药篓,仿佛与那神出鬼没的白影成了玩伴。

狐娘子白日隐于山,夜则化形游走村落——她教渔夫编织渔网,疏密暗合水流纹理;为孤老熬制药粥,灶火映着她半透明的狐尾,银光如星子缀在夜色里。

猎户王三听闻狐仙之事,悔愧难当,那狐仙未曾寻他报复,只是某夜将一篓药草放在他家门前,治好了他咳喘多年的老母。

瘸腿始终是狐仙未愈的印记,却成了她行走人间时最温柔的表述。

每逢雪夜,村人总能瞥见崖边银莲摇曳,一步一瓣,如当年她离寺时的脚印。明空在佛堂诵经时,偶尔会嗅到一缕若有若无的松脂香,他知道,那白影仍在山间,以她自己的方式,续写着因果。

七月蝉鸣如沸,山海小居的青竹帘在暑气中轻轻晃动,檐角铜铃被风撩拨出细碎的叮咚。

清河正擦拭着柜台上古旧的琉璃盏,指尖掠过盏身浮雕的山海异兽时,忽觉掌心纹路微微发烫——这是结界示警的信号。

檀香骤起,三缕清烟自门扉缝隙渗入。清河抬眼望去,门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月白僧袍下摆绣着的金莲纹。

来人眉间朱砂痣似一点赤焰,手持的降妖杵在日光下泛着冷冽蓝光,正是法华寺首席御妖师玄寂。他身后跟着一名年轻弟子,腰间银鞭已半露锋芒,双目如淬了冰,死死盯住店内深处。

“阿弥陀佛,贫僧法华寺玄寂,特来拜会宝店。”玄寂踏入门槛时,足下竟生出一圈无形涟漪,店内烛火倏然摇曳。

“法华寺的人,来我这里做什么?”清河倚在柜台旁,指尖抚过台面符纹,梁柱间隐有符文流转,将店内气息与外界隔绝。

玄寂身后弟子已按捺不住,银鞭“唰”地抽出半寸:“交出猫妖!她盗我寺灵果,还伤了看守弟子,罪无可赦!”

鞭梢带起的罡风掀翻了窗边茶盏,茶水溅湿地面,化作一滩墨色。

清河眯眼看向那滩水渍,唇角笑意渐冷:“伤了人?那弟子可还活着?”

玄寂垂目压下弟子冲动,梵音沉沉:“灵果能镇邪祟。阿九盗走七枚,若再放任,恐有妖祸肆虐人间。”

话音未落,院外忽传来一阵轻笑,如珠落玉盘。端木颜踏着满地槐花步入屋内,玄色锦袍绣着暗金云纹,腰间玉佩随步履叮咚作响。这位法华寺客卿长老一抬手,银鞭便被无形气墙封入鞘中,鞭身嗡鸣如困兽。

“玄寂师兄倒是心急。”端木颜指尖轻点虚空,墨色水渍竟凝成一只黑蝶,扑簌簌飞向窗外,“灵果是镇邪,还是镇心?若诸位只为讨要灵果,何不坐下细谈?”

端木颜放下袖口暗藏的符箓,清河浅笑:“端木兄倒比某些人通透。”

他转身从柜底取出鎏金匣子,七枚莹白灵果静静躺在其中,果身浮着淡淡黑气,如游丝般缠绕不休。

“她偷果子,是为救她母亲。那黑气咒印法华寺可曾查过?”

玄寂瞳孔骤缩,降妖杵嗡鸣一声,杵尖蓝光暴涨。端木颜却已接过匣子,指尖拂过灵果,黑气竟如惧火之蛾般退散:“因果纠缠,不如各退一步。清河,你需立誓,阿九绝不伤无辜;灵果归还,但此咒我带回寺中解。”

清河划破指尖,血珠凝成契约纹,符光映得满室烛影扭曲:“我言既出,山海为证。”

玄寂欲言又止,端木颜却含笑收匣离去,玄寂师徒紧随其后。待脚步声远去,阿九化作少女跃下。

“住房,灵果,算你400两好了。”

清河款款离去,只留下阿九风中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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