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的话音刚落,赵花台便大步流星闯了进来。
她面色铁青,额角青筋暴起。
“刚才,是谁给春桃用了刑?”赵花台声音冰冷,目光像刀子似的一一扫过在书房里的所有人。
春嬷嬷戒备地盯着她,“大姑娘,老爷夫人都在此,您可得注意言行。”
谢卿刚想说些什么,就见赵花台忽然面露凶光,径直走向站在角落里的春嬷嬷,扬手就给了她一个耳光。
“啪”的一声脆响,春嬷嬷被打得一个趔趄,嘴角渗出血来。
春嬷嬷被打懵了,片刻之后才捂着脸尖叫:“你敢打我?我可是夫人的人!”
赵花台嘴角向上弯了弯,半点暖意也无。眼尾微微挑起,眸子里却藏着淬了冰的寒意。
她一言不发,拿起旁边古董架子上白瓷花瓶就干脆利落砸在春嬷嬷头上。
花瓶应声而碎,碎片溅了春嬷嬷一脸,鲜血顺着她的额头流下来,看着触目惊心。
赵花台蹲下来,捡起地上的一块碎瓷片,然后缓缓起身,嘴角噙着笑,一步步逼近,宛如一个杀红了眼的女修罗。
一向最是刁钻蛮横的春嬷嬷,眼中竟然藏着惊恐,她捂着头,对谢卿乞求:“夫人救我!”
书房内的下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他们只觉脊梁骨莫名发寒,仿佛眼前不是府里的大姑娘,倒像是披着人皮的沼泽,稍不留意就要被她那冰冷的笑意拖进去。
连赵琰都愣住了,他没料到,平日里看似有些娇憨的赵花台,竟会如此暴躁。
“你放肆!”赵琰怒喝一声。
赵花台转过身,眼中闪过狠厉。她踢了踢倒在地上的春嬷嬷,笑容鬼魅:“父亲,我还有更放肆的,你想看吗?
赵琰的背后沁出了汗。
忽然,一个小厮匆匆地跑进了书房,“老爷,镇国公家的公子来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郝晔手里提着个食盒,缓步走了进来。
他立在书房中,身姿挺拔,一身白衫在穿堂风里微微拂动。
谢卿见郝晔来了,连忙换上副笑脸:“郝公子来了,快来人,看茶。”
郝晔并不理会谢卿,他对着赵琰拱手作揖,声音清浅坦荡:“太尉容禀,方才晚生进府时,忽闻后院传来哭喊之声,便问了引路的小厮。”
说到此处,他抬眼扫过满堂狼藉,目光转向了一旁赵琰,语气愈发恳切。
“实不相瞒,那套物件是晚生所赠。前月晚生偶得一方千年乌木,父亲说贵府千金即将入学尚书房,便请皇都城的巧匠雕成这套文房,嘱咐晚生送与她,权当作入学贺礼。此事千真万确,太尉可向我父亲求证。”
他语气平静,说得字字清晰。
说着,他打开手里的食盒,里面竟是些新鲜的荔枝。
郝晔朗声道:“前番品词大会之上,赵姑娘惊艳四座,连沈夫子都连连称叹,晚上心中早已生出敬佩之意。”
说着,他笑了笑,将手中食盒往前递了递,盒中荔枝颗颗饱满,红若丹霞,“如今赵姑娘已做了我义妹,又与我同是尚书房的同窗,今日我便特意寻了些岭南新到的荔枝,一来是做兄长的略表心意,二来也是想趁此机会,向她讨教几句诗词章法。”
说罢,他垂着头,温柔地看向赵花台,“赵姑娘,你今日可有空吗?”
赵花台犹豫了一下,缓缓地点了下头。
“那可太好了。”郝晔轻声笑了起来,向赵琰拱手作揖,“既然误会已解开,还请世伯应许,让晚生同贵府千金讨教讨教诗词。”
赵琰僵在原地,指节攥得发白。
他打量着郝晔,面前的郝晔虽面带浅笑,态度恭敬,眼底却藏着几分疏离,想来是看穿了这场闹剧。
赵琰顿时后悔不已,自己身为朝堂中的太尉,府里的一家之主,竟被自己夫人的一面之词蒙了心智,冤枉了赵花台不说,还在郝晔面前失了体面。
若郝晔回头将这事儿告诉了镇国公郝砚知,这让他日后在同僚面前如何抬得起头?
这样想着,他带着怒意看了一眼身旁惊慌失措的谢卿。
“太尉大人?”郝晔轻唤一声,将他杂乱的思绪拉了回来。
赵琰猛地回神,喉结滚动两下,强装镇定地扬声道:“来人!”
廊下侍立的几个小厮连忙应声,赵琰顿了顿,目光扫过在书房外刚受完刑的春桃。
春桃此刻已疼得面色青紫,她蜷缩着身体躺在地上,发髻散乱,原本青布裙上满是血污,看着竟有几分触目惊心。
“把春桃好生送回月桂阁,”赵琰的声音比先前低了几分,带着不易察觉的懊恼,“春桃虽受此大刑,但也维护了大姑娘的清誉,实乃忠仆。去账房支五十两银子,请皇都城里最好的郎中来瞧,务必用最好的药材。”
赵琰刻意加重“最好”二字,像是在给自己找补些什么。
小厮们慌忙上前,小心翼翼将春桃架起。
春桃疼得浑身发颤,她仍强撑着,对赵花台挤出个虚弱的笑,用嘴型无声地安慰赵花台:“我没事。”
赵花台上前几步,伸手扶住了她,她看着春桃奄奄一息的模样,眼中的那股寒意又深了几分。
“还有这个刁奴!”赵琰转头看向春嬷嬷,怒火借着愧疚一同涌了上来,“拖去柴房,杖责三十!往后只许做最粗重的活,没我的话,不许再踏入双雁园伺候夫人,也不许踏出府里半步!”
春嬷嬷刚从眩晕中缓过神,闻言哭得涕泗横流:“老爷饶命啊!奴婢,奴婢一心为了夫人……”
“住口!”谢卿厉声打断,她此刻已从惊慌失措中恢复了平静,忙扑到赵琰身前屈膝跪下,哭地上气不接下气,“老爷,都是妾身的错,是妾身一时糊涂听信了下人的一面之词,险些冤枉了月儿……求老爷降罪于妾身,万万不要迁怒旁人。”
她这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倒让赵琰的怒火消了几分。
谢卿毕竟在孕中,腹中也怀着他的亲生骨肉,身子本就不适,偶尔犯了糊涂也是情有可原的。
此刻见谢卿哭得楚楚可怜,赵琰心中不免愧疚竟。今日这事若细想,也着实怪不到谢卿头上,她只是关心自己和赵花台的声誉罢了,都怪自己沉不住气。
“罢了罢了,”赵琰挥挥手,语气疲惫,“起来吧,此事……到此为止。”
谢卿暗自松了口气,她眼珠转了转,忙又喊道:“月儿!”
赵花台抬眼。
“月儿,”谢卿眼圈红红地福了福身,声音柔得像棉花,“今日之事是母亲的不对,母亲给你赔罪了。改日母亲自去月桂阁,给你和春桃赔礼。”
赵花台冷笑一声,目光落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您还是好生养胎吧。”
她顿了顿,声音不高不低,却足以让周遭人都听清,“听说城西张御史家的小妾,前几日喝了不干净的安胎药,不仅动了胎气,连带着记性都差了许多。”
赵花台嘴角慢慢上翘,笑了起来,眼中尽是嘲笑,“您猜怎么着,那小妾的记性竟差到这步田地,连自己一直偷换御史府嫡女汤药的勾当都忘得一干二净。”
谢卿的脸“唰”地白了,她指尖发颤,下意识抚上小腹。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卿装糊涂,声音带着哭腔,泪水说来就来。
赵花台无所谓地笑笑,“没什么意思,只是跟你分享个有趣故事罢了。只是这世间的事啊,从来不是捂住了耳朵,堵住了嘴巴,便能当作没发生过的。人在做,天在看。”
谢卿听了这话,先是愣了一愣,仿佛全然不懂其中深意。
随即,她的哭声陡然拔高,比先前更添了几分凄楚,“老爷,妾身……妾身心口好疼……”
话音未落,她便直挺挺向后倒去,却又在倒下的瞬间恰到好处地被赵琰扶住。
“夫人!”赵琰慌了神,他见谢卿双目紧闭,唇色发白,抱着人就跑出了书房,一边跑一边喊:“快传郎中!快!”
可若此时赵琰仔细去瞧,便能发现谢卿那垂在袖中的手,指甲正深深掐着掌心。
书房内的郝晔将这幕看在眼里,嘴角勾起若有若无的弧度。
他转身,见赵花台正一脸戒备地盯着几个正准备扶起春桃的小厮,忙上前一步:“我来扶吧。”
赵花台侧头看他,却没拒绝,挥挥手示意几个小厮下去。
三人一路无话,偶尔听到几声春桃压抑的呜咽声。
月桂阁的院门虚掩着,院内那株老桂树的新叶在风中轻摇,显得有几分清净。
进了正屋,赵花台小心翼翼将春桃扶到床榻上,转身准备去倒茶。
不料郝晔却按住了她手腕:“你照看春桃,我去。”
他动作自然,语气温和,倒让赵花台愣了愣。
待郝晔端来热茶,赵花台亲自用帕子沾了,一点点润进春桃干裂的嘴唇。
春桃缓缓睁开眼,泪水顿时涌了出来:“姑娘……”
“别说话。”赵花台拿起帕子替她擦脸,指尖触到春桃脸颊上的红肿,动作愈发轻柔,满脸心疼,“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不是的!”春桃急得想摇头,却牵扯到伤口,疼得倒抽冷气,“姑娘是清白的,她们不能污蔑您……”
赵花台心中一暖,似乎想起了什么。她转身跑到屋外,拿起方才买的几颗荔枝,又献宝似的冲回房间,拣出颗最大的,剥得晶莹剔透。
“小馋猫,快尝尝这个,知道你爱吃,我早上刚买的。”
她轻轻将荔枝递到春桃嘴边,看着春桃小口咽下,眼眶微微发热。
正这时,院外传来脚步声,郝晔引着位背着药箱的老者走了进来。那老者须发皆白,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长衫。
赵花台暗想,赵琰的速度真快,郎中这么快就到了。
“劳您跑一趟。”郝晔客气地拱手,“请您给这位姑娘好好瞧瞧。”
郎中点点头,他翻开春桃的眼睑,又按了按她的脉象,眉头渐渐皱起:“皮肉伤倒不打紧,只是伤了内息,需得好生静养。我开副活血化淤的方子,每日煎三次,不出半月便能痊愈。”
他一边说一边写下药方,又嘱咐了些禁忌。
送走郎中,屋里只剩他们三人。
赵花台沉默了一会儿,转身看向郝晔。
她目光里带着探究,犹豫着开口:“今日之事,多谢你。”
她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只是你为何要信我,还拉上镇国公替我作伪证,若我那乌木的文房四具……确实来历不算清白呢?”
郝晔正剥着手中的颗荔枝,闻言抬眼,眼底漾起细碎的光,“品词大会那日,你站在台上念‘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时,眼神比月色还干净。”
说罢,他将荔枝抛给赵花台,笑容温和,“你这样的人,断不会做偷鸡摸狗的事。”
赵花台接住荔枝,顿时无言。
她从未想过,郝晔竟会因一句诗、一个眼神便全然信她。
自从穿越到这个鬼扯的世界,她见惯了猜忌与算计,郝晔这般纯粹的信任,竟让她有些无措。
“可若我真的骗了你呢?”她追问,像是在试探什么。
“那便骗了吧。”郝晔笑得坦荡,“左右我也没什么损失。”他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况且,你若真要偷,怎会选那般惹眼的乌木?”
赵花台心头一震,猛地抬头看他。
郝晔眼中的笑意更深了,带着几分了然。
春桃在旁看得真切,虚弱地笑道:“姑娘,郝公子是好人……”
赵花台点点头,指尖在桌边轻轻点了点,抬眼看向立于一旁的郝晔,“这荔枝倒是不少。”
郝晔顺着她的目光瞧去,笑意从眼底漫出来,带着几分促狭。
“今日偶见你去给春桃买荔枝,那模样倒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他走到桌边,随手拿起一颗掂了掂,又将荔枝放回盒中,声音轻快愉悦:“你不是抱怨自己的月银太少吗,我这边比你宽裕些,就索性多买了些送给你。你与春桃慢慢吃,若是不够,改日我再送些过来。”
赵花台望着盒中红艳艳的荔枝,又看了看郝晔温润的笑脸,没有没说话,只是低头剥着荔枝。
晶莹的果肉在指尖泛着光,像极了此刻她纷乱却又莫名安定的心绪。
窗外的桂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在低声诉说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