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料干涸在调色板上，凝结成一块块丑陋的痂。报报盯着画架上那幅未完成的静物——一只破碎的陶罐，几颗腐烂的水果。像极了她的人生。美院落榜的通知书还压在抽屉最底层，父母尖锐的指责声犹在耳畔：“画画能当饭吃？文化课烂成那样，白瞎了那点天赋！赶紧去读会计，以后找个安稳工作！”安稳？报报只觉得窒息。她拿起炭笔，在速写本空白页发泄般狠狠涂抹，线条凌乱而压抑，勾勒不出任何具象，只有一片混沌的黑暗。
手机震动，是小梨发来的语音，背景音是嘈杂的网吧：“报报！救命！江湖救急！五缺一！快来‘燃点’！就等你了！放松一下嘛！”
放松？报报苦笑。但她确实需要逃离这间弥漫着失败和压抑气息的出租屋。她合上满是灰暗线条的速写本，像合上自己不敢示人的心。
“燃点”网吧的空气粘稠得仿佛能滴出油来。烟味、汗臭、廉价香精泡面汤的气味粗暴地混合在一起。报报缩着肩膀穿过这片喧嚣的泥沼，走向小梨所在的角落卡座。
“报报！这边！磨蹭啥呢！”
“你可算来了！”小梨一把将她按在空位上，“快快快，登录！今天带你见见世面！”小梨兴奋地指着旁边机位“快快快，登录！五黑就差你了！”小梨拍着鼠标垫催促，又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指向隔壁机位，“看见没？朝曦！yijieun！FR战队以前那个四号位！真神！可惜啊…”小梨做了个“折翼”的手势，“签证那破事，啧，天塌了。现在被他爹妈按头去上班了，听说家里还每月倒贴他一万块，啧啧，少爷的烦恼。”
“他的职业id是念一只吗？”报报内心嘀咕。
角落靠窗的位置，一个男生正微微后仰靠在电竞椅上，闭着眼，指尖无意识地、极快地在扶手上敲击着某种复杂而精准的节奏，像是在模拟键盘操作。屏幕的光映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皮肤是冷玉般的白，下颚线绷得有些紧。他穿着一件质感极佳的红白黑拼接冲锋衣，袖口随意地卷起一截，露出手腕上一条简约却显然价值不菲的手链。最让报报心惊的，是他周身那种格格不入的沉郁与疲惫，像一层无形的冰壳，将网吧的喧嚣和浑浊都隔绝在外。他看起来干净得不该出现在这里，却又带着一种被强行按进世俗泥潭的、压抑的锋芒。
他忽然睁开眼，目光扫过来。那是一双极黑极深的眼睛，像沉寂的寒潭，里面翻涌着报报看不懂的、浓重得化不开的东西——是挫败？是不甘？还是彻底的倦怠？报报的心猛地一缩，慌忙低下头，手指绞紧了洗得发白的衣角。
一股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甜香，混合着阳光晒过的织物味道，若有若无地飘了过来。“小梨说的神是巴黎贝甜甜甜圈的味道吗？”报报疑惑。
这念头荒谬又固执地钻进她脑海。这香气和他的人一样，带着一种近乎脆弱的、易碎的精致感，与这粗粝的环境形成残酷的对比。
“开吧。”朝曦的声音响起，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没什么情绪。
报报手忙脚乱地登录游戏，手心全是冷汗。她被分配和朝曦一起走劣势路。她选了个最简单的辅助冰女，祈祷自己不要死得太难看。
噩梦开始了。她的走位笨拙得像刚学会走路，技能释放慢半拍对面的辅助肆无忌惮地消耗她，报报的血量像开了闸的水龙头往下掉。
“补药啊！补药再点我辣！”报报惊呼。
此时报报内心：“丸辣不会被嫌弃吧！”
她紧张得指尖冰凉，每一次屏幕变灰（死亡）都让她羞愧得想原地消失。她能感觉到其他队友在公屏上无声的沉默，那沉默比责骂更让人窒息。
“冰女，别站那个位置，进树林。”耳机里传来朝曦的声音。
报报内心：“我嘞个豆啊这就是神的走位吗？”
他操控的复仇之魂走位刁钻得像幽灵，每一次移形换影和魔法箭的释放都精准得如同手术刀，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肌肉记忆和近乎冷酷的效率。他替报报挡掉了致命的攻击，用“移形换位”在千钧一发之际将她从敌方屠刀下换走。他的操作依然顶尖，无可挑剔，但报报却敏锐地捕捉到一丝不同——没有激情，没有热血，只有一种冰冷的、程式化的完美，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在执行任务。
“眼插这里。”
“跟我，别脱节。”
“t走吧。”他的指令简洁到吝啬，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既没有责备她的拖累，也没有因她的失误产生丝毫波澜。这种绝对的平静，反而让报报感到一种更深的不安和距离感。她偷偷看向他。他盯着屏幕，眼神专注得可怕，却又空洞得吓人，仿佛灵魂抽离，只剩下躯壳在操作。那好闻的甜甜圈香气，此刻闻起来竟带着一丝苦涩。
一场本该轻松碾压的路人局，因为报报的“超常发挥”和对面意外的顽强，竟拖入了僵持。在一次关键的高地团战前，报报的冰女在河道做视野时，又一次因为走位不慎，被对方先手控住集火！屏幕瞬间变红！
“完了…怎么突然出现这么多人！”报报绝望地闭上眼，等待死亡的灰白降临。这一死，高地很可能就没了。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
“换！”
耳机里传来朝曦一声短促、冰冷、却带着不容置疑决断的低喝！
屏幕瞬间变幻！报报惊愕地发现自己残血的冰女奇迹般地出现在了安全的后方！而朝曦的复仇之魂，代替她出现在了敌方五人火力中心！他被瞬间控住，无数技能光芒在他身上炸开！
“朝曦！好换啊！”小梨在语音里惊呼。
没有回应。
朝曦的复仇之魂在集火中灰飞烟灭。但就在他倒下的瞬间，一道猩红的魔法箭如同死神的凝视，精准地钉死了对方最关键的核心输出！同时，他临死前释放的“移形换影”大范围减甲，为我方大哥创造了完美的收割环境！
“Triple Kill!”“Rampage!”
我方大哥完成疯狂杀戮！高地守住了！局势瞬间逆转！
语音里一片欢呼：“牛逼啊曦神！”“这换位太神了！”“翻盘翻盘！”
报报呆呆地看着自己屏幕里站在安全地带、仅剩一丝血的冰女，又猛地转头看向旁边的朝曦。
他死了。他的屏幕是灰色的。
他静静地靠在椅背上，看着自己灰色的屏幕，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因神级操作力挽狂澜的兴奋，没有牺牲自己成全队友的欣慰，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只有一片死寂的漠然。刚才那石破天惊的“换！”字所爆发出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决绝与锋芒，如同幻觉般消失无踪。那深潭般的眼睛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洞和疲惫。他抬手，极其缓慢地揉了揉眉心，动作里透着一股沉重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倦怠。报报甚至觉得，他揉的不是眉心，而是某个看不见的、名为“梦想”或“热情”的伤口。
然后，在队友还在语音里激动地复盘他刚才天神下凡般的操作时，朝曦一言不发地退出了游戏。他拿起椅背上那件昂贵的冲锋衣，动作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重。
“走了。”他低声对小梨说，声音沙哑得厉害，“‘上班’不能迟到。”那两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来，轻飘飘的，却像两块冰冷的巨石，狠狠砸在报报心上。
他转身离开，挺拔的背影在网吧浑浊的光线和喧嚣的背景中，显得异常孤独，像一艘沉默驶向无边暗夜的船。那股淡淡的、好闻的甜甜圈香气，在污浊的空气里固执地停留了一瞬，最终也被更浓重的烟味吞噬。
报报僵在座位上，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刚才游戏的惊险翻盘，而是因为朝曦最后那死寂的眼神和那句冰冷的“换！”。他救了她，用最顶尖的操作和最决绝的牺牲，却像完成一件与己无关的任务。
她鬼使神差地拿起桌上的炭笔，在速写本空白的一页，飞快地涂抹。不再是灰暗的混沌，而是一个模糊却极具张力的轮廓：一个深陷重围、张开双臂、仿佛在拥抱死亡的身影，背景是炸裂的技能光芒。画得潦草，却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惊心动魄。
小梨凑过来，看着朝曦消失的方向，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对报报说：“唉，可惜了…你知道他刚才那操作值多少钱吗？放在以前，那是能上TI集锦封神的！现在…只能在这破网吧打打路人局，还要被他爸妈逼着去那个破班…听说他家里每个月给他一万块，就为了让他‘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真是…”
报报没听清小梨后面的话。她的目光死死盯着自己刚画下的那个孤绝身影，手指无意识地颤抖着点开了朝曦的微信朋友圈。
他的朋友圈一片空白，背景图也是默认的灰色。
只有一条动态，孤零零地挂在最顶端，发布于三分钟前：
没有配图。
没有表情。
只有一行冷冰冰、带着铁锈味的文字：“规则就是用来碾碎梦想的。上班了。”
报报盯着手机屏幕上那行冰冷的文字：“规则就是用来碾碎梦想的。上班了。”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进她刚刚因那场惊心动魄的“换位”而剧烈跳动的心脏。小梨还在旁边絮絮叨叨朝曦的“少爷烦恼”，但报报一个字也听不进去。速写本上那个扑向毁灭之光的背影，仿佛带着灼热的温度，烫着她的指尖。
出租屋的压抑在网吧的喧嚣褪去后变本加厉。会计课本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像扭曲的爬虫，啃噬着她最后一点耐心。只有深夜，在台灯昏黄的光晕下，她才会偷偷翻开速写本。炭笔沙沙作响，不再是腐烂的水果，也不再是混沌的黑暗，而是一个模糊的轮廓——干净利落的侧脸，微微蹙起的眉头，紧闭的唇线，还有那件红白黑拼接冲锋衣的硬朗线条。每一次下笔，鼻尖似乎都萦绕着那若有若无的巴黎贝甜甜甜圈香气。
几天后，小梨风风火火地杀到报报的出租屋。
“报报！救命！再救一次！”
“又…又五缺一？”报报警惕地看着她，上次的经历还让她心有余悸。
“不是开黑！”小梨神秘兮兮地晃着手机，“是朝曦！他那个破班，今天下午有个什么破团建，在市中心那个超贵的‘云端’咖啡厅！小梨我搞到了内部消息！机会啊姐妹！”
“什…什么机会？”报报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认识的机会啊！笨！”小梨恨铁不成钢，“上次网吧太糙了，这次环境多好！咖啡厅！甜甜圈！跟他身上的味儿绝配！你就假装偶遇，去打个招呼，聊两句！说不定…”
“我…我不行！”报报猛地摇头，自卑感像潮水般涌来，“我那天那么菜，他肯定烦死我了…而且，那种地方…我穿什么去啊…”她低头看着自己洗得发白的牛仔裤。
“哎呀！自信点！你长得又不差！”小梨把她拽起来，“走走走，去买杯咖啡总行吧？远远看一眼也好！我陪你！”
报报被半推半就地拉出了门，一路上心跳如擂鼓，脑子里全是浆糊：“说什么？‘一只老师好巧？’‘您咖啡洒了？’不行不行太蠢了…”
“云端”咖啡厅的落地窗光洁如镜，空气中弥漫着现磨咖啡豆的醇香和精致甜品的甜腻。穿着考究的都市白领低声交谈，氛围与“燃点”网吧天壤之别。报报感觉自己像个误入奢侈品店的乞丐，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
小梨眼尖：“看！窗边！朝曦！”
朝曦果然在那里。他换下了冲锋衣，穿着一件质地精良的浅灰色羊绒衫，衬得肤色更冷白。他面前放着一杯黑咖啡，没动。他正微微侧头听着旁边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说话，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依旧带着那股挥之不去的倦怠，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着，节奏又快又轻。“走走走，去买咖啡！”小梨拉着报报走向吧台。
报报紧张得手心全是汗，点单时声音都在抖：“一…一杯拿铁…谢谢。”她感觉到朝曦的目光似乎扫了过来，瞬间僵住，呼吸都停了。
“一杯冰美式，不加糖。”一个低沉微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报报猛地转头，心脏差点跳出胸腔！朝曦不知何时也站到了吧台边，离她只有一步之遥！那股熟悉的、清甜的巴黎贝甜甜甜圈香气，瞬间盖过了咖啡的浓郁，霸道地钻进她的鼻腔。“一…一只老师！”报报脱口而出，声音细弱蚊蝇，脸瞬间红透。
朝曦似乎愣了一下，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嗯？”
空气瞬间凝固。报报大脑一片空白，之前想好的“台词”全飞了。小梨在旁边急得直使眼色。
“那…那天…谢谢你…”报报憋了半天，终于挤出几个字，“换我…”
朝曦的眼神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但随即又恢复了那潭死水般的平静。“没什么。”他语气平淡，接过服务生递来的冰美式，指尖冰凉。
“您…您也喜欢这里的咖啡？”报报搜肠刮肚找话题，笨拙得想哭。
“公司活动。”朝曦简单地回答，目光已经飘向窗外，显然没有继续交谈的意愿。那拒人千里的疏离感，比网吧里更甚。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精致套装、妆容得体的年轻女子端着一个小巧的骨瓷碟走过来，笑容甜美：“曦哥，尝尝这个！刚出炉的巴黎贝甜甜甜圈，你最爱的原味！”
甜甜圈！报报的心猛地一跳。
朝曦的目光终于有了点波动，看向那个金黄的、撒着糖霜的甜甜圈。他伸出手指，极其小心地捏起它，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视。他没有立刻吃，只是看着，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是怀念？是慰藉？还是更深沉的痛苦？“谢谢，Linda。”朝曦的声音似乎温和了一点点。
“跟我还客气什么。”Linda笑容灿烂，目光转向报报和小梨，带着礼貌的审视，“曦哥的朋友？”
“啊，不…不是…”报报慌忙摆手。
“路上遇到的。”朝曦淡淡地替她解了围，但话语本身却像一道冰冷的墙，“我过去了。”他端着咖啡和甜甜圈，没有再看报报一眼，径直走回他那群光鲜亮丽的同事中。报报站在原地，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Linda审视的目光，朝曦那句“路上遇到的”，还有他对待那个甜甜圈近乎神圣的态度…巨大的阶级鸿沟和自卑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感觉自己像个可笑的闯入者，连他世界里的一个甜甜圈都不如。她点的拿铁到了，浓郁的奶香此刻闻起来却异常苦涩。
浑浑噩噩地回到家，报报把自己摔在床上，速写本上朝曦的轮廓仿佛都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她烦躁地打开电脑，登录DOTA2，只想在虚拟世界里发泄一下。
深夜的鱼塘局，报报选了她苦练的土猫（Earth Spirit）。她憋着一股劲，操作比平时凶狠了许多。然而，队友太坑，局势渐渐崩盘。又一次团灭后，队友在公屏开喷：
“土猫你会玩？滚回家吃奶吧！”
“FW辅助！举报了！”
报报咬着嘴唇，眼眶发酸，巨大的挫败感和白天的委屈一起涌上来。她看着灰白的屏幕，手指停在退出游戏的按键上。就在这时，左下角聊天框突然弹出一条系统提示：
玩家[0.0]加入了队伍。
玩家[0.0]选择了英雄：暗影恶魔（Shadow Demon）。
报报的心猛地一跳！这个ID…很陌生。但下一秒，那个暗影恶魔的操作风格，瞬间让报报浑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
那刁钻的走位！那精准到毫秒的技能释放时机！那熟悉到骨子里的“崩裂禁锢”打断！还有那种…冰冷、高效、毫无感情的完美节奏！是他！绝对是他！朝曦！他在用小号打！
报报激动得手指都在抖，她立刻在公屏打字（队伍频道）：
报报（土猫）：一…一只老师？是您吗？
对方沉默了几秒。屏幕上的暗影恶魔流畅地补着刀，没有任何回应。就在报报以为是自己错觉时，聊天框跳出一行字：
WanderingSoul（暗影恶魔）：专心。推线。
没有否认！报报的心跳得像要爆炸！她立刻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紧紧跟在暗影恶魔身边，像一个终于找到主心骨的信徒。
局势依然劣势。敌方五人抱团推高，我方四人阵亡，只剩下报报残血的土猫和朝曦半血的暗影恶魔在泉水瑟瑟发抖。敌方火枪手站在高地边缘，嚣张地A着遗迹。
“完了…守不住了…”报报绝望地低语，手指冰凉。突然！
WanderingSoul（暗影恶魔）：土猫，看我位置。
WanderingSoul（暗影恶魔）：滚过去，踢他下来。
WanderingSoul（暗影恶魔）：别怕。
“别怕”！
这两个字像一道电流，瞬间击穿了报报所有的恐惧和自卑！和网吧里那句冰冷的“换！”不同，这句“别怕”，带着一种奇异的、让人安心的力量！是他在对自己说！一股从未有过的勇气涌上报报心头！她看准暗影恶魔故意露出的破绽，敌方火枪果然上当前冲！报报的土猫瞬间启动！
“巨石翻滚！”土猫化作一道岩石轨迹，精准地滚到火枪脚下！
“巨岩踢！”完美的一脚！火枪手被狠狠踢下高地，落入了暗影恶魔早已等候多时的“崩裂禁锢”中！
“灵魂猎手”减甲！魔法箭出手！
火枪手瞬间蒸发！
敌方阵型大乱！我方大哥刚好复活买活赶到，完成收割！奇迹翻盘！“NICE！！！”报报忍不住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喊出声，激动得脸颊通红。
她迫不及待地在聊天框打字：报报（土猫）：谢谢一只老师！！！
报报（土猫）：您太厉害了！！！
屏幕上，暗影恶魔静静地站在遗迹旁，没有动作。过了好几秒，聊天框才跳出一行字：
WanderingSoul（暗影恶魔）：土猫踢得不错。
WanderingSoul（暗影恶魔）：下了。
头像瞬间变灰。
报报盯着那句“土猫踢得不错”，感觉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这是来自“神”的肯定！巨大的喜悦冲淡了白天咖啡厅的难堪。她兴奋地截图保存了聊天记录，反复看着那两句珍贵的对话，特别是那句“别怕”。
她忽然想起什么，点开了朝曦那个只有一条朋友圈的主页。那条“规则碾碎梦想”的动态依旧刺眼地挂着。她鬼使神差地，点进了他的微信资料，想看看他那个小号“0.0l”有没有关联。
没有关联信息。但就在她准备退出时，目光扫过他微信资料页的底部，一个几乎被忽略的细节让她瞬间屏住了呼吸：
地区：上海(已锁定)
个性签名：此号停用。
但是，在“此号停用”四个字的后面，紧跟着一串极其微小、需要放大才能看清的、用特殊符号分隔的数字和字母组合：
TI10_Qualifier_VOD_Replay#FR_vs_Invictus_Game3
那串冰冷又滚烫的代码，像烙铁一样烫在报报的视网膜上。她反复放大手机屏幕，确认自己没有看错。上海（已锁定）？此号停用？后面却跟着这场决定命运的关键战役录像编号？朝曦从未真正离开那片战场。他的心，还被困在那场被“规则碾碎”的充满不甘的第三局里。
这个发现让报报的心揪成一团。白天咖啡厅里Linda递上甜甜圈时朝曦那近乎虔诚的眼神，和深夜游戏里那句带着奇异安抚力量的“别怕”，在她脑海里交替闪现。巨大的疑惑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疼压过了自卑。她必须知道那场比赛发生了什么！不是为了八卦，而是…为了那个在网吧灰屏前死寂沉默、在咖啡厅疏离疲惫、却在游戏里本能般说出“别怕”的朝曦。
报报像着了魔一样，在各大DOTA2论坛和视频网站疯狂搜索。关键词：TI10，中国区预选赛，FR vs Invictus，Game3。最终，在一个冷门的电竞资料库角落，她找到了这场尘封已久的录像。下载进度条缓慢爬升，每一秒都像在接近一个潘多拉魔盒。
夜深人静，报报戴上耳机，点开了录像。熟悉的游戏界面展开，但气氛截然不同。解说激动的声音带着破音的嘶哑，背景是山呼海啸般的现场观众音浪。这是通往TI的门票之战！
报报的呼吸屏住了。她一眼就锁定了那个ID：fr.yijieun。他操刀的，正是复仇之魂（Vengeful Spirit）。
比赛从一开始就进入白热化。Invictus是经验丰富的老牌劲旅，FR则是一群年轻气盛、打法凶悍的新星。朝曦的四号位，是FR撕裂对手防线的尖刀！他的复仇之魂如同鬼魅：
刁钻的眼位封锁了对方关键野区；
精准的魔法箭屡屡打断对手关键技能施法前摇；
神出鬼没的移形换影让对手核心寸步难行；
最惊艳的，是几次在绝境中，用移形换位将必死的队友换出险境，自己却深陷重围，极限操作后丝血逃生！
“yijieun！又是yijieun！这个四号位！太灵性了！他一个人搅得Invictus后排天翻地覆！”解说的嘶吼充满了惊叹。
“这就是FR的节奏发动机！yijieun的价值无法估量！”报报看得热血沸腾，手心全是汗。屏幕里的朝曦，眼神锐利如鹰，操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舍我其谁的锋芒和燃烧生命的激情！这才是真正的他！那个站在巅峰、熠熠生辉的“一只老师”！与她认识的、那个在网吧和咖啡厅里疲惫疏离的男人，判若两人！
比赛进入最关键的高地攻防战。FR经济领先，但Invictus守高地能力极强。朝曦的复仇之魂抓住对方辅助一个走位失误！
“换！”
耳机里传来朝曦在比赛语音中清晰、冷静、却充满力量的低吼！和网吧里那声冰冷的“换！”完全不同！这是带着必胜信念的指令！
复仇之魂瞬间与对方关键辅助交换位置！辅助被秒！FR破路成功！胜利的天平彻底倾斜！“赢了！FR要赢了！他们要去TI了！”解说激动得破音。
屏幕里，朝曦猛地摘下耳机，脸上是压抑不住的狂喜和如释重负！他用力拍着旁边队友的肩膀，眼睛亮得惊人，嘴角咧开一个纯粹到耀眼的笑容！那笑容，是报报从未见过的，充满了少年意气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录像结束。屏幕暗下来。出租屋里死一般的寂静。报报呆呆地坐着，脸上冰凉一片，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巨大的落差感像海啸般将她吞没。屏幕里那个光芒万丈、笑容纯粹的少年，和现实中那个沉默、疲惫、被“上班”二字压得喘不过气的男人，是同一个人吗？规则碾碎的不只是梦想，更是那个鲜活的灵魂！
第二天是周末。报报像游魂一样飘到常去的社区公园写生，画板支着，炭笔却迟迟落不下去。脑子里全是录像里朝曦最后那个笑容。
“在画什么？”
一个低沉微哑、熟悉到让她心脏骤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报报猛地回头！朝曦就站在几步之外，依旧穿着那件标志性的红白黑冲锋衣，手里拎着一个印着巴黎贝甜logo的纸袋。阳光落在他身上，那股清甜的甜甜圈香气再次萦绕过来。他看起来依旧有些疲惫，但眼神似乎…比咖啡厅那次少了些死寂的冰层？“一…一只老师？！”报报慌忙站起来，差点打翻画板，脸瞬间红透，“没…没画什么…”她下意识想合上画板，不想让他看到自己那些不成形的、关于他的涂鸦。
朝曦的目光却落在了她敞开的速写本上。上面潦草地画着一些东西：一个张开双臂扑向毁灭之光的背影，一个干净利落的侧脸轮廓，还有…一个模糊的、咧着嘴大笑的男孩形象…
朝曦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他沉默了几秒，空气仿佛凝固了。报报紧张得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画得…”朝曦开口，声音依旧低沉，却似乎没那么沙哑了，“…挺有特点。”他顿了顿，目光从速写本移到报报通红的脸上，带着一丝探究，“心情不好？”
“没…没有！”报报慌忙摇头，脑子一抽，脱口而出，“就是…就是看了场…很遗憾的比赛录像…”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朝曦的眼神瞬间变了！那层刚刚似乎消融了一点的冰层骤然加厚！深潭般的眼底翻涌起报报看不懂的、极其复杂的情绪——警惕？痛楚？甚至是一丝…被冒犯的怒意？他周身的气息都冷了下来。
“什么录像？”他问，声音陡然降了几度，像裹挟着寒风。
报报吓得说不出话，手指死死攥着衣角。
就在气氛降到冰点时，朝曦却忽然移开了视线。他低头，从手中的巴黎贝甜纸袋里，拿出一个金黄的、撒着糖霜的原味甜甜圈。他盯着它看了几秒，那眼神，和咖啡厅里Linda递给他时一模一样——珍视、复杂、带着难以言喻的沉重。
然后，在报报惊愕的目光中，朝曦把那个甜甜圈，递到了她面前。
“吃吗？”他问。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但递出甜甜圈的动作，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笨拙的…缓和？
报报彻底懵了！大脑一片空白。录像带来的冲击，朝曦瞬间的冰冷质问，和他此刻递来的、带着他标志性香气的甜甜圈…巨大的信息量和矛盾感让她完全无法思考。她看着那个金黄的甜甜圈，又看看朝曦那双深不见底、情绪翻涌的眼睛，感觉自己像个在风暴中心迷失的旅人。
她该接吗？这代表什么？是和解的信号？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警告？他是不是猜到自己看了那场录像？那句“心情不好”和递出的甜甜圈，是关心…还是试探？
就在报报僵在原地，手指微微颤抖，不知该作何反应时，朝曦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他瞥了一眼屏幕，眉头瞬间拧紧，眼神中的那点复杂情绪瞬间被冰冷的厌烦取代。他没再看报报，也没等她回答，直接收回手，把甜甜圈塞回纸袋，转身就走，只留下一个比网吧那次更显沉重和匆忙的背影。
那股清甜的香气，在阳光和微风中迅速消散。
报报站在原地，手里仿佛还残留着刚才那瞬间他靠近带来的压迫感和甜香。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机。屏幕还停留在微信界面，朝曦那个“停用”的主页上。她鬼使神差地，点开了和他的聊天框（那个大号，只有一条系统提示的加好友信息）。
聊天框里，依旧空白。
但就在下一秒！
一个全新的、从未出现过的、顶着“0.0”ID的小号头像，突然在聊天列表顶端跳了出来！
一条新消息赫然弹出：
0.0：你也觉得…那场我们能赢？
手机屏幕的光刺得报报眼睛生疼。那行字像有生命般，在她指尖下微微跳动。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几乎要挣脱束缚。他知道了！他知道她看了录像！而且，他问的不是“你怎么知道”，也不是“谁让你看的”，而是——“你也觉得…那场我们能赢？”
“我们”…这个简单的词，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插进了报报心口最柔软的地方，也插进了朝曦那道看似坚不可摧的冰封之门。他把她拉进了那个只属于他和FR的、充满遗憾的战场。
出租屋的寂静被放大了无数倍。报报的手指悬在冰冷的屏幕上，颤抖着。无数个念头在她混乱的脑海里冲撞：
实话实说？“是的！你们打得那么好！那个换位太神了！绝对能赢！”——可这会不会像在揭他伤疤？
安慰？“都过去了…别想了…”——这太虚伪，也太轻飘飘了。
表达共鸣？“看了录像，好难过…”——可她的难过，和他锥心刺骨的遗憾相比，算什么呢？
最终，一种近乎本能的冲动压倒了所有的自卑和犹豫。她想起了录像里那个摘下耳机、笑容纯粹耀眼的少年；想起了网吧灰屏前他死寂的眼神；想起了公园里他递出又收回甜甜圈时那复杂的、笨拙的…也许是试图靠近的瞬间。
她深吸一口气，用力地、一字一句地敲下回复，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勇气：
报报：不是觉得。
报报：是一定能赢！
报报：那个高地换位，神了！
报报：如果…如果没有签证…
消息发送出去，像石沉大海。聊天框顶端显示着“0.0，却迟迟没有“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报报的心从高空一点点坠落，冰凉的绝望感开始蔓延。她是不是太冒失了？是不是又一次把事情搞砸了？
就在报报几乎要放弃等待时，手机屏幕终于亮了！
0.0：……
0.0：你也玩土猫？
没有直接回应她的肯定，也没有触碰“签证”那个禁忌词。只是…问起了土猫？这个转折让报报愣住，但同时也让她松了一口气。他没有消失，没有发怒！她赶紧回复：
报报：嗯！在练！
报报：但…玩得不好…
0.0：今晚8点。
0.0：YY频道：***
0.0：密码：***
0.0：来打训练赛。
0.0：用土猫。
0.0：别迟到。
一连串的信息砸得报报头晕目眩！训练赛？和谁？用土猫？还是朝曦亲自邀请？！巨大的不真实感包裹着她。她手忙脚乱地记下频道和密码，激动得在狭小的出租屋里转了两圈。他这是…认可了她？还是仅仅需要一个辅助？
晚上8点，报报怀着朝圣般的心情，紧张地输入频道和密码。YY频道里很安静，只有几个陌生的ID挂着。很快，一个低沉微哑、辨识度极高的声音响起，带着耳机特有的电流质感：
“报报？”
“是…是我！一只老师！”报报紧张得声音发颤。
“嗯。开游戏，进房间。”朝曦的声音很平静，甚至比在网吧时少了几分死寂，多了一丝…工作状态的专注？他报了一个自定义房间号和密码。进入房间，报报倒吸一口凉气！房间里其他三个ID，赫然都是前职业选手！虽然名气不如巅峰期，但绝对是圈内响当当的人物！而朝曦的ID，用的是他尘封已久的“fr.yijieun”！
“曦哥，真打啊？对面可是‘破晓’二队，那群小崽子冲得很凶。”一个粗犷的声音在YY里响起，带着点调侃。
“嗯。”朝曦只回了一个字。
“哟，这妹子是谁？新招的？”另一个声音好奇地问。
“朋友。打四。”朝曦言简意赅，没给报报开口的机会，“报报，听我指挥。”报报感觉自己像被丢进了深海，巨大的压力让她几乎窒息。她选的土猫（Earth Spirit）像个笨拙的石头，在高手如云的局里显得格格不入。对线期，她紧张得操作变形，几次失误差点害死大哥。
“土猫，位置。”
“沉默给慢了。”
“滚回来，别追。”朝曦的指令依旧简洁、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他操刀的是谜团（Enigma），一个极其依赖大招和团队配合的核心3号位。报报羞愧得想钻地缝，感觉自己彻底搞砸了。
然而，随着比赛深入，当敌方开始抱团推进，当团战一触即发时，报报第一次在如此近距离下，感受到了顶级指挥的压迫感和掌控力！
“报报，左前45度，滚进去，踢后排冰女！”
“踢完立刻沉默接大！”
“其他人跟我！跳刀！凋零！拉大！”朝曦的语速陡然加快，指令清晰、精准、如同战场上的将军！他的谜团如同黑暗中的君王，一个精准的跳刀切入，凋零瞬间铺开！紧接着，是那标志性的、足以毁天灭地的黑洞——黑洞（Black Hole）！
敌方三人被瞬间吸入那扭曲的虚空之中！而报报，几乎是凭着本能和对朝曦指令的绝对信任，在指令下达的瞬间，她的土猫已经化作滚石冲了进去！精准的一脚将对方核心冰女踢进了黑洞边缘！同时沉默接大（磁化）一气呵成！
“NICE！！！”YY里爆发出队友的喝彩！
“这土猫！踢得好！沉默接得漂亮！”
“曦哥这黑洞！毁天灭地啊！”报报的屏幕被击杀提示刷屏！她看着自己站在黑洞边缘的土猫，看着敌方在虚空中绝望挣扎的英雄，心脏狂跳！她做到了！她真的配合上了朝曦的节奏！
更让她震撼的是耳机里朝曦的声音。在黑洞释放成功、团战大获全胜的瞬间，他那死水般的平静终于被打破！虽然只有极其短暂的一声低吼：
“杀！”
那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了太久、终于得以释放的锋芒和…快意！像沉睡的火山短暂地喷发了一瞬！
训练赛结束，FR.yijieun这边大获全胜。YY频道里充满了轻松的笑闹和对朝曦的吹捧。报报还沉浸在刚才的震撼和激动中，手指都在微微发抖。她鼓起勇气，在YY里小声说：
“一…一只老师…谢谢您带我…”
朝曦似乎顿了一下，才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时的低沉平静，但似乎少了点冰渣子：“土猫最后几波，还行。”
这句“还行”，对报报来说，已经是无上的褒奖！队友陆续下线。报报也准备退出YY。
“报报。”朝曦的声音突然单独响起，叫住了她。
“在！”报报立刻紧张回应。
“今天的事…”朝曦的声音有些迟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别跟小梨说。”
报报一愣，立刻保证：“我…我不会说的！”
“嗯。”朝曦似乎松了口气，“下了。”
头像瞬间变灰。报报独自坐在电脑前，心里五味杂陈。训练赛的激动，那句“还行”的喜悦，还有朝曦最后那句“别跟小梨说”带来的隐秘感…这一切都让她感觉像踩在云端。
她忍不住点开微信，看着那个“0.0”的头像，犹豫着要不要再说点什么。就在这时，手机屏幕顶端突然弹出一条微博特别关注的推送提示：
【Linda_Lee发布了新微博】
配图：一张在高级餐厅的精致自拍，Linda笑容甜美，背景虚化处，一个穿着浅灰色羊绒衫、侧脸线条干净利落的男人正微微低头看着手机（正是朝曦！）。
配文：“周末小聚~认真讨论‘正事’的人最帅！[心]@曦不是一只猫未来规划要提上日程咯~#工作使我快乐##稳稳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