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早在半个月前就提前开学了，但是季晨为什么会在这里，难道他也低血糖了吗？
言晏一边胡乱琢磨着，一边鞠了个躬念叨着“学长好。”腰还没弯下去就被杨路星一把捞了回来嚷嚷：“哥哥不说你，你还真当自己没事儿啊，低血糖就老老实实躺着，搁这儿有礼貌不怕一个大鞠躬你再晕一跟头。”
季晨带着点疑惑的眼神看过来，言晏的脸唰一下烧了起来。
听上去就觉得是好丢人的一件事，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很不想在季晨面前丢人，上一次绞了人家妈妈的头发，这一次给自己摔个头晕眼花，老话说“事不过三”，第三次见面的话，奇怪，干嘛在想第三次见面。
医务室的内间帘子被掀开，被喊作“七七”的护士姐姐带着一阵清香优优雅雅地飘了过来：“不是还没开学吗，这个小妹妹怎么啦？”
“好好看啊。”
“好瘦好高啊。”
“孙绮宁这个名字听起来也好好听啊。”
言晏脑内的弹幕飞来飞去的满屏飘，忘记了要回答自己到底怎么了。
杨路星看她站在一边不说话，以为是从车上下来走的这段路又给她热懵圈了，按着她的头把她按在病床上：“她不是军训吗，临要拉练了一猛子晕过去了，应该就是低血糖，七七你给她看看开个证明，剩下两天也别去了。”
杨路星又转向季晨：“哥哥问你呢，又不上课搁这儿吹空调呢？”
季晨收回定在言晏身上的目光：“是啊，谁让你哥哥我不上课考出来的分你也赶不上呢？”
七七笑着推了一把季晨：“吃你的西瓜去吧。”，然后走过来问言晏还有哪里不舒服。
言晏摇了摇头，又点点头说：“就还有点头晕，没什么劲儿，不过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杨路星又在一边啧啧了起来：“头晕又没劲儿还不是大问题，我们季晨要是头晕又没劲儿这一周咱都见不着他人，七七要我说你还是好好给他看看，她在训练场那儿可是，啧啧啧，好一个人仰马翻的直线落体，要我说等明天她们汇报表演一结束，小兔崽子们能痛快用手机了，嘿嘿，她就是咱贴吧新一代的军训之花了。”
言晏更尴尬了，她看着医务室里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看起来很熟的三个人，每个人看起来都挺挺括括干净漂亮，只有她顶着一张被太阳晒了整整一周红通通的脸，还有汗湿打绺的刘海儿，身上是摔了一跤之后没来得及彻底拍干净的泥巴污渍，似乎还蹭了不少到了杨路星的衣服上，那个耐克的对钩在她眼前一直跳，跳得她头也似乎跟着疼了起来。
七七笑盈盈的去按她后脑勺，应该是想确认有没有摔到肿起来，季晨慢悠悠地站起来，一脚踹在杨路星屁股上：“你话真多，吵死了。”
杨路星嘿嘿笑着进内间去找西瓜，言晏垂下眼帘盯着自己的脚尖，手指蜷缩起来，一下、两下、三下，手心被掐出一小片的红。
七七直起身来又问了几个问题，量了量她的体温，确定应该没什么大事儿之后走进内间去给言晏开病假单，她能听见窗外的蝉趁着夏末最后一点光景在声嘶力竭的叫，还能听见杨路星嘀嘀咕咕的：“写成这样就够了吗？用不用给她输点葡萄糖？”
她忍不住又从刘海儿帘下瞟一眼季晨。
对方又变回了瘫在沙发上没有表情的大冰块脸。
说不出什么原因的，她小小松了一口气儿。
杨路星抓起七七开的病假条去找领导批假了，七七举着一盒切好的西瓜出来礼貌地问她要不要吃，她慌乱的摇摇手说自己来的路上吃过东西了，七七又笑盈盈地塞给季晨，转身回去内室给她倒了一杯糖水。
于是一时间空气中又只剩下了季末潮涌般的蝉鸣。
突然觉得杨路星这个话痨在也挺好的。
所以季晨为什么不上课。
所以这种采蘑菇的小姑娘误入别人家打破原本既定的平和氛围是什么鬼设定。
所以接下来要怎么办。
万一老师不同意休息，明天还要去军训基地参加观摩汇报演出怎么办。
不去的话被老师当做矫情的女生怎么办。
言晏揪着自己的头发一扯一扯，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季晨突然出声打破了安静到有点诡异的氛围：“你是不是很喜欢折腾头发？”
言晏啊了一声呆住，想解释，对上季晨的眼睛突然不知道如何开口，眼看着时间一点一点的溜掉，那个啊了一半的音节逐渐弱下去流成一个尴尬的尾音。
季晨突然笑了，于是尴尬的尾音被他的声音牢牢托起——：“怎么每次见你这个小姑娘，你都一副懵逼又受惊的样子，晕一下又不是什么大事儿，每年都有几个人崴脚的胃痛的，不会有什么贴吧热帖的，你就当杨路星放屁就得了，快别折腾你那点头毛了。”
“受精？谁受精？怎么趁我不在你们就聊这么劲爆的话题？”杨路星的动静儿比他的人先一步撞开医务室的门，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儿，顺带挨了季晨的“小姑娘在这里，你嘴上没个把门儿的”一脚教训，空气中又重新震出了轻快的节奏。
言晏也就吞下了想问的那句：“真的不会吗？”
不知道杨路星跟老师们哇啦哇啦说了什么，用他的话来复述就是“嘴皮子都磨薄了一圈儿让哥哥帅气的面容都憔悴了两分。”最后的处理结果是言晏不要再补拉练了，明天的汇报演出也在家里好好休息，当然最好还是要去医院做一个详细的检查，之后直接开学当天去上课就好了。
言晏手里攥着休假条，跟杨路星和七七连声道谢，杨路星抱着季晨手里的西瓜含糊不清：“哥哥这就得回去上课了，老胡不放小爷自己再去基地，白瞎了那么多学妹看不到我潇洒的身影，你怎么着呢？还是快点回去比较好，老胡刚忙着处理新生资料，别一会儿闲下来想起来探望你，那就麻烦多了，诶对了，你家在哪儿，季晨你要不还是去给她叫个出租车吧，这会儿太阳升起来了真是齁XX的热，哥哥都要晒死了，别说这刚晕一茬的旺仔小馒头了。”
言晏从床上弹起来准备摆手，季晨已经拿过了她的行李准备推门了。
诶？！诶？！谁是旺仔小馒头！
言晏瞪大了眼睛看着杨路星，杨路星冲她摆摆手说小学妹开学见啊，七七跟上季晨低声念叨了一句什么，也转回来冲她摆摆手。
言晏机械性的跟在季晨屁股后面往校门口走，这一个上午发生的事情太多，她的脑子里仿佛在炸第一次遇见季晨那天晚上的烟花，噼里啪啦，炸成一滩和不动的浆糊。
即将走出教学楼的时候季晨突然停下了脚步：“回家之后让你爸妈给你做点碳水吃知道吗？就是自己多吃两口主食，你平时喝牛奶吗？最好让你妈给你每天备瓶牛奶，吃过饭还不舒服的话就让你妈妈带你去检查一下，医务室也不是万能的。”
言晏的脑子还在一滩浆糊里打着转，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我爸妈不在BJ啊，不过没事儿的。”
说完这句季晨的眉头肉眼可见的皱了起来，言晏连连摆手：“啊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没事，我回去就吃饭，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季晨看了她一眼：“傻了吧唧的，你添麻烦的又不是我。”
很久之后言晏回忆起这个场景才理解，季晨当时说的这句话里，所谓【添麻烦的对象】到底是谁。
但15岁的她只是跟着季晨后面亦步亦趋地向前走。
季晨没有直接送她回家，在学校附近的小店里，盯住她吃了一份卤肉饭又喝下去半瓶牛奶，午后的太阳晒到店外的空气都似乎在颤抖，言晏有几次试图挑起什么话题打破沉闷的气氛，看向季晨脸上恒久不变的表情又默默地把话和卤肉一起吞了下去，毕竟她不是苏佳文也不是杨路星，说不出什么俏皮又生动的话来让气氛欢快的流淌。
“不知道是不是出生的时候也板着这么一张脸，又没人拜托你管我，真是的。”
言晏奋力吞咽着食物，在心里恶狠狠地这么想着。
看她吃到七七八八，嘴唇上边还蹭到了一圈卤肉饭的汁，季晨笑了下站起身，言晏向他不解的看过来，似乎要说什么，季晨戳了一下她的刘海儿让她慢慢吃，自己要出去一下。于是言晏又埋头苦战。
没见过谁家小姑娘吃饭吃得这么专心。
也没见过谁家小姑娘木木呆呆如此不会看眼色。
也没见过谁家小姑娘走路摔跤能把别人头发绞到自己电风扇里。
也没见过谁家小姑娘英语口语是个二半吊子还高高兴兴地给外国人你来比划我来猜的指路。
他回忆起第一次看到言晏和苏佳文的画面，是今年夏天奥运会开幕式之前，两个人嘴里还塞着冰棍儿，热情地用三脚猫的口语给外国友人指路，双方比划的都挺高兴，两个小姑娘兴高采烈地嗦着娃娃头走了，外国友人站在原地思索了一会儿，一脸茫然地转向他们求助。
当场杨路星就拍打着季晨的肩膀笑成了狗。
看起来言晏已经完全不记得这件事了，或者更准确一点说，她的这段记忆里，季晨和杨路星不过是路边充当背景板的NPC角色而已。
第二次看到言晏和苏佳文是董小君头发被绞进了言晏的电风扇，上一秒杨路星还偷偷指给他看，这不是前几天那俩三脚猫英语的小姑娘，下一秒有一个小姑娘就摔在了董小君身上，脸上的表情变化纷呈到他怀疑言晏是不是去四川学过变脸。
第三次就是今天，感觉苏佳文是她的什么开关似的，之前看着热热闹闹的小姑娘今天宛如一只在水里泡久的水母，说什么都慢悠悠地反应落半拍，一点儿没有上次对着董小君那么好玩儿。
很少有人类能表现出每一次见面都是一个和上次截然不同的人格，还挺有意思的。
言晏消灭完了卤肉饭，坐在小食店硬邦邦的板凳上，一口一口啜着剩下的牛奶，视野里季晨抱着一兜子零食重新踏进餐馆的门，于是言晏本来想问的那句：“你不回去上课真的没关系吗？”在嘴边儿转了个弯，拗成一句：“你也饿了吗？”
季晨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她，叹了口气。
二十分钟后言晏和一兜子零食以及季晨重新给她打包好的行李一起，出现在自己家门口。
“唔，原来你跟家里老人一起住。”
“你有杨路星电话对吧？没有？这是他电话，你记好了，今天明天什么时候还是不舒服的话，你就找杨路星带你看病去，他闲着没事儿，别拖知道吗？”
说完季晨就挥了挥手示意她赶紧回家躺着，言晏的那句：“为什么要找杨路星，不能找你吗？”又一次知情识趣地被她咽回肚子里。
为什么每一次跟季晨对上，她都要咽回去那么多话，为什么每一次看到季晨的眼睛，就会变成一个绝世大怂包！
言晏一边儿愤愤地戳着行李包发泄怨气，一边儿跟姥爷姥姥解释我真的没事儿，我早上没吃饭老师让我回家休息之类的话语。
换掉汗湿粘土的训练服，言晏把自己扔在床上给苏佳文留言，虽然不让用手机，但是今天晕了个大的，苏佳文一定会偷偷上QQ关心她。
苏佳文才是世界第一好。
下次见到季晨决不能再把话咽回去！
还有被她蹭脏的杨路星那身衣服，不知道能不能洗干净，洗不干净最好还是还要攒钱赔他吧。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言晏又迷迷糊糊地进入了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