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脑子里一片空白,下意识地看向窗外。
已经是深夜,教学楼下,有一对情侣在告别。
那个男生不知道说了什么,女生忽然踮起脚,用力抱住了他。
那个拥抱那么紧,仿佛要把自己揉进对方的骨头里。
一个念头,像闪电一样劈开了许念的脑海。
“我们不选。”
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让沈哲猛地抬起头。
“我们不选星辰,也不选礁石。”
许念的眼睛里闪着一种疯狂的光。
“我们选择,成为那片礁石上的灯塔。”
沈哲愣住了。
“爱不是让你放弃梦想,它只是给你一个,比梦想更重要的、必须回家的理由。”
许念一字一句,像在念一句咒语。
“它不是终点,是锚点。有了它,你的船,才敢开得更远。”
“因为你知道,无论多大的风浪,总有一个地方,在等你靠岸。”
“你说的这些……”
沈哲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沙哑。
“……毫无逻辑。”
“但它能救命。”
许念平静地看着他。
沈哲死死地盯着她,仿佛想把她整个人看穿。
他引以为傲的理性,在她的“魔鬼低语”面前,节节败退。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准备一场辩论,是在参与一场邪教的献祭仪式,而他,即将成为那个最虔诚的信徒。
“疯子。”
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然后,他拿起笔,划掉了之前所有的论点框架,在白纸的最上方,写下了两个字。
灯塔。
他头也没抬,用一种命令的口吻说:
“把这个灯塔给我造出来。我要它的每一个零件,每一束光,都能被最苛刻的逻辑所验证。”
他顿了顿,补上了一句。
“我要它,亮得让对面的人,除了投降,什么都看不见。”
那一刻,许念忽然明白了江澈的用意。
他和沈哲,一个负责提供地狱的蓝图,一个负责建造通往地狱的、最完美的阶梯。
而她,就是那个被选中,去画图的人。
深夜的图书馆自习室,像一个被抽干了空气的玻璃罐。
许念和沈哲面前的白板,已经变成了一张画满了战争工事的地图。
“灯塔”两个字被圈在最中央,延伸出无数条逻辑线,有的被划掉,有的后面跟着一连串的问号。
“不行。”
沈哲用红笔,在一条论证上画了一个巨大的叉。
“你的逻辑链是‘因为有爱,所以甘愿被束缚;因为甘愿,所以是高级自由’。这是循环论证。你在用结果证明原因。”
“这不是循环论证,是情感闭环。”
许念反驳,声音因疲惫而沙哑。
“在情感世界里,我爱你,所以我愿意,这两件事就是同时发生的。你不能用解剖刀去切分一个拥抱。”
“辩论场上没有拥抱,只有解剖刀!”
沈哲烦躁地扯了扯领口。
“你给我的不是图纸,是一堆沾着血的羽毛。我怎么用它盖房子?”
“那你就学着用羽毛盖房子!”
许念也火了,她站起来,直视着沈哲。
“你永远都在要求世界来适应你的逻辑,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用你的逻辑去理解世界?”
“没人会为了公理去死,但他们会为了一个可能停电的灯塔,穿越风暴回家!”
“因为他们愚蠢!”
“因为他们是人!”
争吵戛然而止。
空气凝固,只剩下彼此粗重的呼吸声。
他们都知道,已经走进了死胡同。
他们的合作,就像水和油,无论怎么搅拌,最终还是会分离。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灯塔,是为人指路的。”
许念和沈哲同时僵住,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江澈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就站在他们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目光落在他们那张画得乱七八糟的白板上。
他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风衣,整个人像融入了深夜的阴影里。
“不是用来把人绑在岸边的。”
他慢慢走近。
他的手指,轻轻点在“灯塔”那两个字上。
“你们在造的,是灯塔,还是监狱?”
一句话,让整个白板上的“工事”瞬间崩塌。
沈哲的脸刷地白了。
他引以为傲的逻辑架构,在江澈这句话面前,脆弱得像纸一样。
他一直试图将许念的“歪理”合理化,却没发现,自己从根上就错了。
许念感觉心脏被人攥紧了。
她以为自己找到了方向,原来只是在原地挖了一口更深的井。
江澈的目光从白板移到他们两人脸上,最后停在许念身上。
“更重要的是,谁建的灯塔?”
他问得很轻,却像重锤一样砸下来。
“如果灯塔是对方为你建的,你只是个被光照亮的囚徒。那不是爱,是绑架。”
他看着许念,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却仿佛能看透她所有的伪装和挣扎。
“真正的锚,只能自己扔下去。”
说完,他没有再多看一眼,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像来时一样,只留下一室冰冷的寂静和两个失魂落魄的人。
“……完了。”
沈哲颓然地坐回椅子上,看着满白板的“废墟”,喃喃自语。
“全错了。从一开始就全错了。”
他第一次,在他的逻辑世界里,感受到了真正的绝望。
这不是计算失误,这是公理的崩塌。
许念没有说话。
她只是死死地盯着江澈刚刚指过的那个地方。
“灯塔……监狱……”
“真正的锚,只能自己扔下去……”
这些话在她脑子里反复冲撞,像一场海啸。
海啸过后,所有的东西都被卷走了,只剩下一片空无。
她忽然想起了那个夜晚,江澈让她去找的,属于她自己的“地”。
他说,是推倒所有空中楼阁后,唯一剩下的那片废墟。
现在,江澈亲手推倒了她和沈哲刚刚建起来的、最华丽的一座空中楼阁。
她站在这片废墟上,感觉脚下,空空如也。
沈哲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他的表情是一种学术洁癖被彻底玷污后的厌恶和放弃。
“没法打了。这是个死局。”
许念没有理他。
她拿起板擦,在沈哲震惊的目光中,将白板上所有的心血,一点一点,全部擦掉。
那些“高级自由”,那些“归属感”,那些“勋章”,那些“灯塔”,全都不见了。
白板变得一片空白,像一场大雪覆盖了所有。
然后,她拿起黑色的马克笔,在白板的正中央,重新写下了两个字。
不是灯塔。
是——
“回家”。
沈哲的动作停住了。
许念转过身,看着他,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疯狂和锋利,只有一种劫后余生的、令人心悸的平静。
“他不是灯塔。爱也不是。”
她的声音很轻,却无比清晰。
“爱,是让你有勇气,自己成为灯塔的那个理由。”
“所以,我们的辩题,从来不是爱是不是束缚。”
“而是,我们为什么,心甘情愿,用‘爱’这根绳子,把自己拴在回家的路上。”
沈哲看着她,看着那双清澈又决绝的眼睛,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女生,才是那个最可怕的疯子。
她把自己,连同所有理论,一起摔得粉碎。
然后从废墟里,捡起了最锋利的那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