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熠走后,晚月又独自在庙会逛了好一会,却并未找到她梦中的场景。
“或许并不在京城吧。”
晚月也只能作罢,心想时辰不早了,若是雀儿回屋去瞧她,却发现她不在屋内,必然又要惹出不少麻烦,因此须得尽快回府去。
晚月走出西市,一只萤火虫正落在街道旁的一堆杂物上,闪烁着微弱的光,许是听到了声响,它抖抖翅膀,显得有些慵懒,之后便缓缓升起来,在空中停了好一会,待尾灯变得更亮了些,才继而在晚月面前盘旋了几圈,往巷子深处飞去。
晚月跟随小光点到了丞相府的巷口,轻触腰间玉佩,熟悉的冰凉之意划过指尖,随即传遍全身,确认自己隐去身形后,她便找了个机会跟随回来的侍女进了后门。
晚月回到房内才想起,灼熠走了,自己的隐身术法此时无人能解,便只好等它自行退去了。脱去外衣,卸下钗环后,她将玉佩小心翼翼的放回锦囊中收好,心想着待下次有机会遇到闻渊时将此物交还于他。她又想起刚刚一路并未再遇到雀儿,但既然此刻府内没什么大的动静,便是雀儿并未发现她不在屋内的事,于是她决定等到明早再去询问她悲伤的缘由。
………
静谧的夜晚一丝风也没有,如水的月光透过轩窗照亮少女熟睡的脸颊,未施粉黛却已倾城,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上下起伏,她似是做了一个很甜的梦,嘴角还不时上扬,露出浅浅的微笑。此刻的她清澈的像一汪泉水,让人不忍触碰,生怕一个动作就会打破这恬静美好。
一个身影负手立于少女床前,静静垂头望着少女,一动未动。月光散落在身上,雪白的衣衫闪烁着银辉,如湖水中泛起的涟漪,一尘不染…即便在黑暗中,他仍然那样耀眼。
“我已将流锦支走了。”
闻渊从门口走了过来。
“她去哪了?”
“去找魇瞳了,毕竟是她给你了镜魄。”
“打架估计需要耗费一两日功夫吧。”
“想来也是,她看起来很生气。”
“她就这么笃定我不会有所行动?”
“我说过会替她守护一段时日。”
“那便是你骗了她。”灼熠没有抬头,语气也很冷淡。
“也不全是,你打算今夜动手吗?我是说…或许我们可以从长计议。”
“夜长梦多。”
“冒然催动镜魄,若出了纰漏,后果非你我所能承受啊。”
“还会出现比当前更坏的局面吗?”
“你尚未完全弄清魇瞳的意思。”
“魇瞳的话并不难懂。”
“可她也曾说过吧,一旦催动镜魄,便再也无法回头了。”
“我本就无此意。”
“若是催动了镜魄,时间便会重新流逝,而你作为施术者,将会看到所有过往…”
“那又如何?”
“这样做,你可能会更痛苦…”
“为何?”
“因为,”闻渊禁皱眉头,深深看了灼熠一眼,“你改变不了这一切。”
“师父为何认定我做不到。”一瞬间,在闻渊看不到的一侧,灼熠眼底的伤痛涌出,可他还是冷哼了一声,将自己的情绪悉数收回。
师父……闻渊竟是心底一沉,这个称呼让他感到陌生又熟悉。
曾经,在灵火宫中,自己说要收他为徒时,他也是曾拍着小手蹦蹦跳跳,开心的不能自已,而后还用一双小手环住自己的腰际,亲昵的蹭了蹭,不停地唤自己师父,自己揉了揉他的头,告诫他作为天帝之子应举止得体,他便收敛了些,可那是来自于孩童无法压抑的,最真实的快乐。
可是自己最终带给他些什么呢?他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不再去父皇的宴会上偷酒吃,也不再去母后的花园里捉仙鸟。他不再如其他孩童一般尽情玩乐,而是一日又一日的练剑修行,本只有几千岁的年纪,心性却像几十万岁的老者般沉稳。
或许在旁人看来,如今他城府深沉、寡言持重,因为他是天帝,那么理所应当的,他本就应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可他终究不过是个孩子啊,上天赋予的使命像是一把枷锁牢牢禁锢了他,他不快乐,从来都是。
而自打那件事后,他原本清澈的双眸也开始变得暗淡,好像自此也再没见他开心的笑过,他的心已逐渐变冷冰封,最终坠入深渊。
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再也回不来了,也许曾经有那么一段短暂的时光,他本也是能获得快乐的,可是最终又怎样了呢?是命运从未给他选择的机会,还是……
闻渊只觉痛苦如洪水般翻涌而来,他心中筑起的堤坝瞬时崩塌,他忽然有些不明白何为对错,生,就一定是最好的结果吗?
“你真的不在乎生死了吗?”他终于开口了。
“生死?师父是说我的生死吗?还是那些无辜生灵的生死呢?”
“我…”闻渊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作答。
“我,无惧生死。”
“倘若,你能选,”灼熠的话刺痛了闻渊,“你还会拿起伏羽剑吗?”
“你是知道的,我本就没有选择。”
“是啊,很多时候,我们都别无选择,所以,用这千千万万个别无选择构成的过往,你真的认为这是一颗镜魄能改变的吗。”
“虽说前尘过往皆不可选,”灼熠低头轻笑了一声,“可是,最后一剑我本是可以选的。”
“你…”闻渊顿住了,本想说他根本选不了,可这一字一句还未等说出,便在他的脑海中化作了烟尘,苍生和少年,他不知如何抉择,但似乎,他依旧别无选择。
“我去外面透透气,顺便四处转转,毕竟,此后不知还能否看到此处光景。”闻渊向门口走去,他忽然停下了脚步,“阿熠,或许为师曾希望你能斩杀魑羽,解救苍生,可此刻,为师只希望你能遵从本心。”
闻渊轻叹了一声,迈开步子继续向门口走去,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遵从本心吗?我的本心,到底是什么?”灼熠有些失神,他想起了围剿魑羽的那一日…
他看到伏羽剑神光消散,最终化作无数碎片…
他看到昔日仙友在漫天妖火中痛苦挣扎,最终神魂俱灭…
他看到魑羽将妖火种洒遍人间,诅咒整个世间都将被焚烧殆尽…
他什么也做不了了…
自责,崩溃,乃至绝望…
为什么自己执剑刺向魑羽的那一刻竟是犹豫了,明知她是一个嗜血恶魔,他却依旧下不了手…
妖火焚烧着他的七魄,他觉得自己就要死了吧…
可为什么,他还活着…
为什么,只有他活着…
闻渊说,总会有办法能改变这一切,他不信,却又不得不试着去信…
而现在,事情终于有了一丝转机…
“杀魑羽,不就是我的本心吗?”他苦笑着,眼中尽是挥不去的哀伤。
他沿床边坐下来,轻轻为少女捋了捋鬓前的碎发。
“其实我很想知道,你到底是谁?”他轻笑了一下,似是做着最后的道别,“一个与我有着重合过往,却与我不相识的人,到底是谁。你真的,是魑羽吗?”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抬起右手,镜魄随即从掌中升起,幽暗的绿光吞噬了屋中月辉,打破了这里原有的平和…
灼熠伸手一指,一道金光射入镜魄…
窗外正要落下的槐花并没有如期着地,荷花池上的波光也似是结了一层寒冰,屋内在桌案上飞舞的小虫停止了自己挥动的翅膀,悬在空中一动也不动了,夜晚变得更加沉寂,再也听不到一丝响动,整个世间都被冻结了。
……
在梦里,晚月又一次看到了繁华的街景,可今日不在夜晚,而是在黄昏时刻,她看到了远处的少年,于是急匆匆的穿过面前的人群走向他,而这一次,他没有消失不见,她走过去,抬头望着他,他也在望着她…
这个人,他是谁…
好熟悉,可为什么,她想不起来…
她心中不由得一惊,却没有如期醒来…
眼前的光景开始不断变换…
她看到了她的父亲,她的雀儿…他们的穿着打扮都是她从未见过的,他们好像都变成了别人…
为什么,她还看到了这么多从未见过的人,看到了这么多从未发生过的事,有开心的,有悲伤的…
为什么,她觉得如此心痛,眼泪竟止不住的落下…
忽然,眼前变得一片漆黑,她似乎即将陷入长眠…
一切都结束了吗?那么明天,还会如约而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