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夷-双生(1 / 1)

黄昏映照下的结界依旧平静如常,另一侧的魔君背倚结界而坐,他此时的模样有些狼狈,束发银冠松垂,额前散发垂落下来,遮住苍白的脸颊,鲜血顺着嘴角、手臂滴落在华丽的衣袍与贫瘠的地面上。

景舒停住脚步,立于这个少年身后,他也微微侧首,轻轻勾了勾嘴角,

“怎又折返,可是还有何事不明?”

他的声音比刚刚还要虚弱许多。

“你没事吧。”

面对眼前景象,景舒原本内心千千万万个疑问,此时竟是一句也问不出。

“无妨。”

他抬起微微颤抖的手擦拭了一下嘴角,可鲜血依然止不住地流下。

“魔君陛下可当真不怕死吗?”

“哦?你倒是说说,我为何会死?”他似听不懂一般反问道。

“欺骗上神,是大罪。”

他是否真的不知自己现下是何处境,景舒并不清楚。

“我从未欺骗上神。”他不禁扯了扯嘴角,可继而便是猛烈的咳嗽。

“我只是不明白,陛下既祈求神的帮助,又为何不愿如实相告。”

“神君问的我都如实答了,姑娘若想知道什么,大可再找来神君问我,”

在景舒看不到的一侧,他眼底的的狡黠倾泻而出,

“不过在我看来,神君并不关心这些。”

“你知道我不是神族?”

“自然,我一开始便知道。”他大方地承认了。

“那你刚刚为何……”

“形势所迫。”

“原来如此,”景舒长舒了一口气,未曾想到魔君算的这样尽,他显然知道欺骗上神的后果,因此那些模棱两可的话,皆是对她说的。

许是不想看着他就此殒命,她还是觉得有些庆幸,

“所以你欺骗我,算不得欺瞒上神。”

“姑娘还算聪慧。”他有些艰难地用手支撑地面站起身来,“在下如今有伤在身,若无其他事,就先告辞了。”

“陛下既不是珏尘,为何愿意担下这贪生怕死的狼藉名声,又为何甘冒如此大险在神君面前说谎?你应该明白,倘若神君知道此事,即便没有天罚,你也很难保全性命。”

魔君此时的态度,更是印证了景舒心中荒诞的猜想。相同的容貌可以幻化,看似真诚的答话可以编造,可那不惧阳光的双眼却无法炮制,也因这点,景舒前面并未怀疑他们非同一人。

可既然折返了,景舒便索性问个明白,况且她深知,魔君离开后,便再无可能见到他,那么事实真相,也再无法知晓。

听了景舒的话,他并不惊慌,反而笑着嘲讽道:“说姑娘聪慧,怎么连我的身份都开始怀疑了。”

“听东夷的百姓们说,这几百年来,能到达城外的野兽可是愈发的少了,这可是与结界前,那位陛下在意之人有关?可这本不该是好事吗,在这种情况下,城主又为何要急着修复结界呢?”

不知是因结界相隔,还是其他缘由,虽独自一人面对魔族城主,景舒却丝毫不觉得惧怕。

“怕不是那人,身上有何种咒术,能力越强…死得越快?”

“我没有在乎的人,那是骗你的。”显然景舒的话戳中了他,他收起刚刚轻慢随意的态度,语气中也多了几分严肃。

他随即侧身手扶结界,稳了稳身形,

“在下实在身负重伤,不便与姑娘在此闲聊。”

“我知陛下定有不便告知的隐情,但若不说出真相,恐怕陛下实难如愿。”

“告辞。”

魔君拂了拂衣袖,打算离开了。

“陛下当真以为,这结界是说修复便可修复的?”

景舒心中有些着急,她知道此刻魔君心中已然对她有了防备,若不再想法子说些什么,他便真的要走了。

“这是何意?”他果真停住了脚步,侧头问道。

“这结界可是千年前寥音神君布下的。”

“寥音神君,他不是已经……?”

“没错,你既知寥音神君已殒身,那也应该知道,即便有离清神君出手,这结界不可能修复如初了。”

“既然如此,姑娘你又有何万全之策呢?”他转过身来,虽模样狼狈,但此时好看的眉目间全然看不出丝毫情绪。

“景舒希望陛下能够说出实情。”

“你为何非要知道这些?”

“陛下要救谁,如何救,那确实都与我无关。可韶光仙君无辜成为你们手中棋子,为你们欺骗,几乎神形俱灭,难道她,就没有知道真相的权利吗?”

他转过身来,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语气坚定的小丫头,不作回答。

见他不语,景舒便继续说道,

“不管陛下出于何种目的,若想魔族不再进犯东夷,除结界外,还需借助韶光的月光之力。”

即便景舒言之凿凿,魔君也没有立即回答。

景舒也并未继续追问,她知道,于他心中定然是有顾虑的,她言尽于此,而最终即便他仍不愿说,她也没有其他法子了。

许久,他终是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你可知,于我而言,修复结界固然重要,可若我真的说了,那便真的是弃我族人生命于不顾了。”

……

“我猜到阿景会来这里,果真如此。”

正当对话陷入僵局,景舒一筹莫展之际,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回头惊呼:“离清,你也来了。”

“是啊,我若再不来,便不知要被阿景说成何种模样了。”

他走到景舒身旁,不满地侧目看了她一眼。

景舒缩了缩脖梗,赶忙解释道:“没有的事,离清神君法力高强,任谁都是不能诋毁半分的。”

魔君见离清折返,便欲行跪拜之礼。

“罢了。”

离清摆了摆手,模样也变得严肃了几分,

“城主,我这弟子并未说错,你们欠仙族一个合理的解释。既然我这弟子想知道真相,那你便说与她听罢。而你的话,我今日未听到,也权当从未有此事。”

话音落下,离清朝景舒狡黠地眨了眨眼,随即便从二人眼前消失了。

明明刚刚还那么厌恶这个魔君,不过眨眼的功夫,竟又愿饶过他及族人性命,景舒越来越看不懂这位神君的想法了,可当务之急,还是问到真相要紧。

“既然神君愿意不追究,那还请陛下道出原委吧。”

即便得到了神君的赦免,要将心中天大的秘密说出来,也并非一件易事,想说,也不知从何说起,索性他犹豫了好一阵子,终是开了口。

“罢了,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他朝着景舒笑了笑,好看的眉眼间不带一丝恶意,

“魔族自古好战,族人个个都不愿屈居人下,因此只有强者才配坐上王位。可这千百年来,焱城的魔君之位从未易主。”

“想必是历代魔君皆法力高强,无人可匹敌?”景舒问道。

他却摇了摇头,

“身为君主,法力高强是必然,可也总有防不胜防的时候。为了保全魔君之位不旁落,先祖曾使用了禁术,使历代少主出世皆为一胞双胎,自出生起,资质更佳的一个便被当作少城主培养,而另一个,便会永远活在他的身后,除父母之外,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因此他可以代替去做任何事,甚至替他死……也因为这样,从未有人成功刺杀焱城魔君,族人皆知,魔君是杀不死的。”

落日余晖落在他的眼中,有些发烫。

“我的天资不如兄长,便成了他身后的影子。可他却待我很好,从未将我看作他的替身、棋子,或是一把刀。他会让我替他参加宴会,代他学习理政,他说,我便是他,他也是我,他会保护我。我们就这样,频繁交换身份,体验对方的人生。本以为一生寥寥,在这波云诡谲的王城之中,年幼的我们相互依靠,能活一日便算一日了。”

“可偏偏那日的宴会上,有个侍从将我带出了殿门,夕阳西沉前的最后一缕光打在我的脸上,我觉得有些刺眼,转过头来看了看他,可他看着殿外的我,全身抖的像筛子一般。此时恰好母后走到了门口,只一掌,她便解果了那个下人。我扑到她的怀里,她却满脸惊恐,口中说着不可能,随后的短短几日内,宫中的侍从就少了许多,父王母后只告诉我们,魔族之人是不可以见阳光的,若我们不惧太阳的事被上天知晓了,便一定会受到天罚,届时整个焱城都不可幸免。”

“我们谨守这个秘密,如往常一般生活,直到父王母后在一场战乱中离世,兄长承袭了魔君之位。”

“兄长确实为帝王之才,继位的百年中,他除奸佞,罢庸臣,开新政,焱城之强盛也是前所未有,但这也重新燃起了族人心中的熊熊战火,突破结界,占领东夷的呼声愈来愈高。我曾问过兄长的想法,他说民心不可违。后来我才知道,他曾在无数个白日里,踏遍魔族的土地,他看到了结界另一侧的岁月静好,也看到了脚下的贫瘠荒凉,因此他明白世道的不公,也定然想做些什么改变现状。”

“有一日,他兴奋的告诉我,他找到了破解月光之法,若东夷的月亮消失了,我们便能轻易破城,只是这法子颇为费时,需我暂坐魔君之位,代他理政。我从未见过他这样高兴,便一口答应下来。”

“在我的心中,兄长一直都是正直又强大的。可他却变得郁郁寡欢,每次回来,都是遍体鳞伤,我看得出来,那些伤是北荒的霜棘造成的,而这霜棘伴凛焰而生……我不知道他的计划是什么,可我知道,他为此作了很大的牺牲,无论是身上还是心中。”

“后来,他回来了,也再未出门。他像是变了一个人,日日饮酒,不问朝堂。他再也未对我笑过,只是呆滞地坐在那里,口中说着,快了,快要成了。我作为兄长的影子,本应是可以感受他的痛苦,此前他施法强行截断了这层感应。那日,他醉了,不知怎的,原本断了的感应又重新连在一起,我只觉心脏如同被撕裂一般,呼吸也变得急促,任凭如何做都无法缓解,我蜷缩他的在床榻下,听到他喊出了那个名字—韶光。”

“那一刻我终于懂了,他的心上有一个人,那个人,一定就是结界旁的月亮。可是我恨她,我恨她将兄长害成这副模样。月光近年愈发衰弱了,她最终也一定会消失的,我以为,只要她完全消失了,以前的兄长就能回来了。于是,我厉兵秣马,筹备战事,待月光更弱一些的时候,便发动战争。”

“这一天很快就到来了,比我预想中的还要快。”

“那日太阳西沉得很快,整顿好军队后,我想去跟兄长告别,虽说对于这次的战事我有十足的把握,但心中总有说不出的烦闷。寝殿内十分安静,似乎也没有了往日的酒气,我心中一沉,转头却看到他正站在殿门口,没有了往日颓废的模样,余晖之下,他似乎又变回了那个意气风发的王者。可他仅对我说了一句话,便是希望保住韶光的性命。我心中很是不快,但毕竟是兄长希望的,我便点头应允了。”

他平静的讲述着整个事情的经过,可在此时,眼中的悲伤却逐渐弥漫开来。

“我从未想过,这是我们的最后一次对话。”

他深吸了一口气,想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一些。

“韶光并不领情,甚至想与东夷的人族一起去死。见她如此顽固,我便有些不耐烦了。她却拿出了一块通灵玉,我认得那东西,也感受到了兄长的气息。我问她想干什么,她说想毁了这玉佩。我害怕了,此刻我身后有我的族人,他们蓄势待发,我不知道该如何跟他们解释,让他们暂时放弃这一战,可我更害怕的是,兄长会死……我尽力地安抚韶光,可是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后面的族人也愈发躁动,我知道我已经没有选择了……但结界没有被冲破,有一个人,他挡在了结界前,我认得他,可他却像不认得我一般,只顾砍杀着靠近结界的……他的族人。”

“你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眼神变得空洞了,木讷地看着景舒,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问自己。

她仔细端详着这个少年,他大概有多少岁呢,一千,还是只有几百呢?在魔族中应该年纪尚轻吧,那这些于他来说,该如何承受啊?

或许人们的悲喜各不相通,但看着此刻的“珏尘”,景舒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当一个人的信仰在一瞬间崩塌之后,尖厉的碎片会将人割至血肉模糊,而这具没有了灵魂的躯壳,再也找不到安置之所了。

她回答不了。

时间不住地流逝着,二人都没有在开口,橙黄的暮光笼罩着四周,有种说不出的窒息感。

景舒深深吐了一口气,心中的压抑感减轻了几分,

“陛下,你一定还能见到你的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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