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十能够那么快就成为花魁,也是因为大瑜到了最后,官员们都只知道享乐。
她的舞姿与美貌闻名京城,昔日腰间日日配着的那把刀也换成了鼓,然后在三年后的某一天,像小刀一样生出了自己的器灵。
只是这次,良十心中没有任何波澜,她甚至都觉得疑惑,她对这只鼓的感情,有这么深刻吗?
鼓女也不像小刀那样有着一腔热血,爱和她这个主人聊天,性子比她还要冷,甚至时不时还会故意和她作对。
良十偶尔也会想起小刀,不知道他现在如何了,是不是有了新的主人。
但是她不能将他放在身边,不能看见他,否则那些挥之不去的情绪会始终萦绕在她心头。
现在这是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奢侈生活,当初何必在西犁那么拼命呢?真是太傻了。
直到宣和十二年,瑜国覆灭,新皇登基,改国号为“乾”。
一朝改朝换代,所有的一切都变了。
当初追捧她的那些世家公子,基本都被杀了个干净,秦楼楚馆许多都在战火中被损毁。
良十站在阁楼上,看着兵戎交接的京城,内心却只有无比的平静。
忽然有人问她:“你愿意跟了我吗?我能继续保你的荣华富贵。”
她想都没想就答了个:“好。”
“那人就是承议郎元大人吧?”司长命已经听明白了所有的前因后果。
“嗯,”良十低声道:“虽然他现在也只是个闲散文官,但是跟颠沛流离比起来,我现在好歹吃穿不愁,甚至也算得上是锦衣玉食了,我很满意。”
“是吗?”穆辛语气淡漠地开口,“既然这样,你又为什么要把鼓锁起来?”
他向前踱了两步,把那只鼓放在了良十面前:“器灵的意志,通常是以主人的念力为基础产生的,离开主人过久是会失去人性,但是时间长短不定,羁绊越深,器灵存在的时间就会越长。”
“小刀离开你这么久,才刚刚有魔化的迹象,而鼓女却比他早了这么多年,刚刚告诉你她死了,你好像也丝毫不觉得可惜,可是看见小刀,你又异常激动。”
“那又怎么样?”良十笑了声,“他们两个现在对我来说,都没有意义,我现在叫蔓草,已经不是西犁的那个良十了,我还是更喜欢现在的生活。”
“可是主人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小刀抽噎着,他觉得他似乎有些明白,又不太明白,“你明明很厉害,你明明想走就可以走。”
“我去哪里呢?我又为了什么走?”
良十这一句仿佛把小刀给问住了,他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只觉得,只要跟主人在一起,能上场杀敌,就是他最快乐的时候。
“主人……”小刀慢慢走到她身边,把手里的弯刀递给了她,“你再把我拔出来一次吧。”
他或许还是不懂主人的选择,可是他能看出主人眼中那股被压抑住的躁动。
良十停顿了一会儿,抬手缓缓接过刀。
小刀瞬间化为了一缕虚影,融入了刀身中。
良十紧紧捏着刀柄,仍是那股熟悉的金属的凉意,布条已经脱落,红色的宝石在日光下宛如透红的血。
她从未有一刻觉得这把刀这样沉,这慢慢数十载,好像什么都变了,可是又似乎什么都没有被改变。
良十拔了刀鞘,冷冽的寒光在刀锋闪过。
司长命现在明白了,为什么她会是一个传奇。
就算已经年近六十,可是她的刀法和身姿仍旧叫人叹为观止。
透过挥出的残影,他仿佛能看见曾经那个在黄沙大漠中,如利箭一般带领着千军万马的少女,那个贫瘠土地上燃起的希望之星。
曾经,是一个如此充满遗憾的词。
司长命和穆辛都不由自主地被良十的刀法所吸引,看得聚精会神间,忽然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响起。
元禄领着太常丞边往这里走边高声道:“方才听小厮来报,说司公子来了,我这正忙着接待太常丞大人,来晚了,司公子见谅。”
他们同时都看见了良十在舞刀,停下了脚步。
元禄的脸色霎时变得不太好看:“三姨娘这是在做什么呢?谁给她的刀?!”
司长命还没开口,就听跟着一起来的太常丞冷笑了一声:“我早就听说,元大人你的这位三姨娘之前是个花魁,舞跳得那是一绝,不过她以前好像还是个将军来着是不是?”
太常丞的语气里全是讽刺:“啧啧,没想到,居然还真舞起刀来了,一个女的当将军哈哈哈,给人跳舞跳的失心疯了吧?要不是元大人你大发慈悲把她……”
声音戛然而止。
一道锋利的血痕从他的脖颈上扩散开来,一刀封喉。
良十面无表情地甩了甩刀锋上的血,语气冰冷地说:“你说得没错,我以前,真的是一个将军。”
谁也没料到良十会突然出手杀人。
元禄已经吓得面无血色,慌忙大喊:“来人!快来人!把这个妖女给我绑起来,快!!”
很快有人过来控制住了她,良十也丝毫没有反抗。
只是被押走之前,她忽然回头,看着站在身后的小刀,弯了弯嘴角:“小刀,我还从来没告诉过你,你的名字呢。”
她目光望向远方,眼里盈着一副轻松的神态:“原本我打算,最后那场仗赢了,就告诉你的。”
“凌清秋,”她轻声说,“你喜欢吗?”
少年恃险若平地,独倚长剑凌清秋。
这是她从卢卡那里听来的一句中原诗句,只是她并不知道,这句诗的后面几句。
昔少年,今已老。前朝竹帛事皆空,日暮牛羊占城草。
或许从她想给小刀起这个名字的时候,结局就早已有预示。
“喜欢。”小刀点点头,眼眶通红,却没有再跟上去,只是站在原地看着良十被带走。
“以后,我就叫凌清秋。”他在背后低声道。
杀害朝廷官员,等待良十的,只有死亡,这一次,恐怕就是永别了。
司长命想了点办法把凌清秋的本体带了出来,回到了寻香阁。
“你觉得,这是她想要的吗?”司长命看着马车窗外,那幢渐渐远去的府邸。
穆辛靠在座椅上,闭着眼睛假寐,闻言惺忪地掀开了眼皮,只道:“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民。”
司长命扯了扯嘴角,没接话。
凌清秋更是全程都一言不发地保持着沉默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清秋?”司长命叫了他一声。
听见自己的名字,他终于有了反应,抬起头看着司长命:“主人,应该马上就不在了吧?”
司长命轻轻嗯了一声。
“主人不在,我也该走了。”他忽然一脸轻松地笑了笑,“谢谢你,哥哥。”
他低头摩挲着手中的那把弯刀,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沉稳和释然:“我想我能明白了,这些看似是主人的选择,可也不是她的选择,但是,在最后那一刻,我能感觉到,她是快乐的,是自由的。”
凌清秋说完话,把弯刀放到司长命手里:“这把刀,哥哥你如果想要,就给你吧。”
“那你……”
司长命话都没说完,就看见面前少年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然后忽然化作了无数光点,随风散去了。
司长命有些猝不及防,转头看向穆辛。
穆辛只平静道:“他选择自己消散了。”
司长命看着手里已经失去灵性的弯刀,心头溢上一股酸涩:“他,以后还会回来吗?”
穆辛道:“如果新的主人和它产生的感情足够深,应该可以生成新的器灵。”
“真的?”司长命隐隐有些期待,“那要怎么做才可以?”
穆辛思忖片刻,道:“大概,用真心吧。”
司长命:“……”
说话间,一颗白色的荧光珠子从凌清秋刚刚消失的地方聚齐,飞到了穆辛手上。
穆辛伸手接过,然后晃了晃香囊,手里忽然出现了一个白玉质地的博山炉。
他把那珠子从博山炉的顶部放了进去。
司长命走过去一脸不解地看着他:“这是什么?”
“蜃珠,”穆辛说,“这就是我要跟你详细说的事。”
他把那香炉放下,坐在司长命面前:“这个,叫牵香引,香术师所用的高级香料,都要靠它来炼制。”
“在浊相被清理掉之后,聚齐出来的东西,就是蜃珠,这是牵香引的养料,但是现在有一个坏消息,”他虚虚托着下巴,微眯着眼睛看司长命,“牵香引现在坏了,我至少需要九十九个新的蜃珠来修补它,而且修补之法,只有圣女知道。”
“所以……”司长命似乎猜到了。
“所以,现在我们需要先集齐九十九颗蜃珠,然后再把牵香引送回西域,找圣女修补,这样,我才能炼制出,能帮你逆天改命的香料。”
他叹了口气:“我最近正在苦恼,回去的盘缠和修补牵香引都需很多很多银子,现在有了司公子,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对吧?”
司长命消化了一会儿,笑了笑道:“原来只是这样,这都是小事,好说。”
他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了一张银票,拍在了桌上:“这里有一百两,穆老板看看需要置办什么,先用着,不够我再给。”
穆辛满意地收下了,道:“司公子大气。”
话音刚落,伊岚从外面风风火火地闯进来,带起一阵丁铃当啷的响声:“抠门鬼,你猜我发现什么了!”
一进来看见穆辛往怀里揣银票,她瞪大眼睛道:“你又骗人家钱了?!”
穆辛理了理衣领:“我们这只是正经做生意,你情我愿,怎么能叫骗呢?”
司长命摇着扇子笑眯眯道:“穆老板说得对。”
伊岚简直没话说了,这俩还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天生绝配啊。
“你刚刚看见什么了?这么大惊小怪。”穆辛的话把伊岚的思绪拉了回来。
伊岚这才想起来,赶忙说:“你们快出去看,上次那个鸟,她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