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
无氏一族家宅内。
“这么着急唤我来所为何事?”
温生行色匆匆地从厅门绕过屏风向贵妃榻走去,衣角翻飞间擦过一人脸颊,温生并未停留,一甩袍袖懒懒地侧卧在榻上。
“说吧,又干什么好事了?”
温生揉着太阳穴不耐烦地说道。
廊下那人跪着,半晌才抬起头,满脸是伤,这倒吓了温生一跳。
“这是怎么搞的?”温生问道。
那人带着哭腔说道:“家主你让我盯着狄震他们,然后我被发现了,和他们打了一架,就成这样了。”
那人正是榷旭,狼狈地伏在地上。
“想必是没打过。”温生揉了揉额头。
“是他们人多……”
“我给你的人不多吗?”
“那些又不是真人。”
“你也知道我人手不多嘛。”
“可也不能这么敷衍我吧,我可是您手下最得力的干将哎!”榷旭气愤地说道。
温生无奈地摆摆手,示意他起来说话,缓缓说道:“本事不大,脸皮倒挺厚。我最得力的干将你倒是讲讲你干了什么好事。”
榷旭不语,温生接着说道:“让你找的少主呢?”
榷旭摇了摇头,温生说:“那你去干嘛了?”
榷旭正要解释,温生摆了个手势让他闭嘴,接着说道:“你是不是一看见长生门那小子不顾一切地跑去挑衅,把正事都抛到了脑后?”
榷旭低下了头,小声说道:“我这不是为了帮你去试探他们的实力嘛……”
“很好,我现在知道他们个个比你强了。”温生又把玩起了扇子。
“谁说的,有个人就不如我。”榷旭辩解道。
“那个人,还真不一定。”温生抚摸着扇骨嘴角有了一抹不经意的笑容。
“那我再去试!”榷旭说着就要往外走,温生一挥手,一簇飞舞的花瓣拦住了榷旭,温生懒懒地说:“行了,回去养伤吧。”
“我不服,我下次一定能把狄震抓回来给您!”榷旭气鼓鼓地表态道。
温生无奈地点头安慰道:“好好好,下去吧。”
待榷旭离开,屏风后走出来一个高大的男子,男子一头漂亮的墨蓝色卷发随意地披散在肩膀上,额前斜挂着一缕长发挡住了右眼,看着神秘莫测。
“榷旭永远都是一副小孩心性。”男子掀起门帘,向温生走了过来。
温生抬眼看了一眼,百无聊赖地又玩起了扇子。
“就是,还说要给我抓长生门那小子过来,我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说要抓他了?榷旭这小子分明是打着我的名义夹带私货。”
“榷旭和狄震,感情还是很好嘛。”男子说着坐在了台阶上。
“斯南,我见到了雪哉。”
“咦?少主么?”斯南一脸惊讶地看着温生问道。
“嗯,他好像失去了记忆,不记得以前的事了。”
“家主还是小心为妙。”
“嗯,要是有一天他恢复了记忆,我就把他杀了。”温生说着拿扇子比划了几下。
“嗯,还是早做准备。”斯南点了点头。
“可是,他现在完全变了一个人。”温生有些苦恼,在杀雪哉这件事上他变得有些犹豫了。
“那再观察一下吧。”斯南接着说道:
“小北说去虚带了一群人来浮世了。”
“小北?”温生惊讶地找了找,才发现斯南肩头落着一只小翠鸟。
“那你看到了吗?”温生问。
“我找了,还没找到,只有小北看到了。”斯南说着转头发出了“啾啾啾”的声音和肩头的小翠鸟互动了起来。
末了,斯南说道:“确实带了一群人,家主你最近小心点。”
“好。”温生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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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世。
珍宝室内。
昏暗的房间内只点了一盏油灯在布满陈物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局促。
一个佝偻的身躯在凌乱的书桌前翻找着什么,口中还念念有词。
“明明放在这里了,怎么不见了呢?究竟去哪里了……”
幽暗的烛火照映她布满皱纹的面容,银灰的发丝散落在她的肩头,因岁月流逝而日渐萎缩的眼皮下有一双疲惫的眼睛,眼睛中充盈着红色的血丝。看得出来,她自己很累了。
“还是没有么?”
老人身后冷不防传来一声,吓得她打了个激灵。
老人急忙跪倒在地,双手举过头顶向来人求饶道:“我真的记得就放在桌子上了?不曾想被谁拿走了,大人请您高抬贵手再给我一点时间吧,我一定能找到。”她的身子不住地颤抖,蜷缩一团伏在地上看着甚是可怜。
来人俯视着她,眼里满是不屑,用脚尖抵着老人的肩头,俯下身子扯住老人的头发,在她耳边低语道:“莫不是给了她?”
老人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望向来人那双绿色的眼睛颤抖着说:“小姐什么都不知道,怎么会是她拿走了……不会的,不会的。”
“可我现在就认定是她拿走了。”来人声音轻挑,脚下却用了力,只听一阵骨头断裂的声音,老人的肩头便深深陷了进去。
“看来是不疼啊。”来人嘴角一扬,脚下又用了力,老人任凭那人怎么蹂躏也只是垂着头咬着牙默默承受着,额头的汗水混着身上旧伤崩裂的血水肆意汹涌着,她一声不吭。
“没劲。”那人收了力,一脚将老人踢开,老人受力向后翻滚着撞到了后面的柜子上,噼里啪啦一堆凌乱的东西砸在了她的身上,她张了张口,没有发出声音,终是闭上了疲惫的眼睛。
“无聊无聊,无聊极了。”那人见状摆了摆手往外走去。“嘭”的一声,落灰的书架也轰然倒下了……在尘土飞扬中那人斗篷轻扬,一脸轻松地走了出来。
“让你久等了。”那人语气轻松,偏了偏头,理了理额前的碎发,走向了等在不远处的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闻言,缓缓抬头,睁开了她那双在暗夜发光的猩红色双眸,此人正是白水卺涟。
“结果是什么?”白水卺涟语调冰冷,冷冷地说道。
“东西确实被小姐拿走了。”那人肯定地说。
“皁苳,我希望你没有胡来。”白水卺涟猩红的眼眸中射出一道寒光,直视着皁苳。
皁苳轻抚着手指,缓缓抬眸看向白水卺涟,轻笑了一声,说道:“既然忘川之主不信任小的,又何必派小的去做这些腌臜事,我可是费了好大劲才寻到这珍宝室的,您……”他顿了顿,一闪身到了白水卺涟身后,附身在她耳边低声说:“您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将结果上报这不是很方便了吗?”
白水卺涟没有回应,一个侧身横踢将皁苳踢翻,抬手将一粒药丸丢进了那人嘴里,不等皁苳反应,又从他腰间轻带出一个锦囊,皁苳急忙伸手去夺,却被重重撂在地上。
“这个我就拿走了。”白水卺涟扬了扬手中锦囊,转身消失在黑夜里,徒留皁苳一人伏在地上干呕。
这个可恶的女人,总是以这药丸逼他来卖命,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要她陪我一起来这阎罗地狱里受苦。
这样想着,皁苳狠狠地捶了一下地面,旋即痛得龇牙咧嘴了起来。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我才能真正获得自由呢?
皁苳看着自己并不真切的双手,长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夜色撩人,可惜风不止云常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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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
天河之畔。
天河位于浮世和沉世临界处,“圣陨日”发生之前,常有神明天女来此游玩,神伴金光于河内沐浴,灿灿金辉,与云霞一色,宛若一幅精美绝伦的壁画,令人心向往之。
可惜“圣陨日”后,神明陨落,神识散落,天河枯竭,只留下了一片荒凉的光景。
寒鸦啼鸣,百草荒路,乌云压境,四处一片寂寥。
去虚负手而立,内心无限凄凉。少时他也曾随别世之主撒日一来此间游玩,彼时的欢快转瞬即逝,此间的哀凉历历在目。
“去虚。”白水卺涟冰冷的声音从去虚身后响起,去虚急忙收住了情绪,回身正色道:“白水,你来了。”
“嗯。”白水卺涟俯身行礼,去虚急忙拉住她的手臂,说道:“世道变了,白水你不必再这样了。”
白水卺涟没有抬眸,只是低着头应了一声。长期的习惯一旦形成便很难更改,昨日今日,都令她恍惚。
“东西果然是被她拿走了吗?”去虚问道。
“是。”白水卺涟沉声应道。
“多年前的事她还是想知道真相么?真相……就有那么重要么……”去虚有些气愤,又有些无奈,皱了皱眉,随即问道:“温生这边又有什么行动呢?”
“他还是在找无氏少主。”
“无氏一族怎么没在‘圣陨日’死掉,这个腐朽的家族除了会内斗,再没有一点用处。”说完,去虚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接着说道:“放着这么多亡人温生他不管,就一天担心着他的家主之位,真不知道权力有那么重要吗?”
“去虚,这世界上怕是只有你一人不在乎权力吧。”白水卺涟眼含笑意,去虚看得却头皮发麻。
“去虚,你死后一定要把记忆给我吃哦。”白水卺涟说着,缓缓靠近了去虚,长指甲也勾上了去虚的衣衫。
“好好好。”去虚无奈地苦笑了一下,拍掉了白水卺涟纤细的爪子。
有这样一个满脑子只有吃的下属,真的让他很头疼。
“嘘,别出声。”没等去虚反应过来,就被白水卺涟一把拉到了一块石头后面。
“怎么了?”去虚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没有听到歌声吗?”白水卺涟说着单手捏了一个诀,指尖白光一闪炸出一朵晶莹剔透的白莲,将二人身形隐住。
“歌声?没有听到。”去虚闭上嘴,闭眼凝神才隐约听到风中传来断断续续的歌谣。
歌声听不真切,却渐近了,去虚四处望去,看到天际线上隐约有一道白色的影子正在向他缓缓走来。
那是一队身着白衣的女子,白发白瞳,赤足缓行,约莫十四五岁的样子,一模一样的面孔,手持着一个白灯笼,双唇微张,低吟着去虚听不懂的歌谣。
像仙女一般,没有表情,亦没有情欲,空洞的双眸倒映着天边的晚霞,足上银铃轻摇,所到之处,步步生莲,金辉散漫。
去虚看着眼睛都直了,大气也不敢喘,心道:这便是神的压迫感吗。
“这便是天河圣女了。”白水卺涟说道。
沐浴在天河圣女的光辉中,去虚觉得周身无比温暖惬意,望着圣女们清纯的脸庞,去虚内心只有神往景仰,再难生半点亵渎之情。
“即便只是神识散落形成的空物,依然颇有神力。”白水卺涟说完回头发现去虚像被震慑住了一般,定在一旁动弹不得,急忙在额头一点,轻唤一声。
“去虚。”
去虚这才如梦初醒,回过神来,说道:“我这是怎么了。”
白水卺涟见他醒了,才松了一口气,解释道:“怕是别世呆太久,被这天河水集圣女神力摄去了心神。”
“这样啊,看来我还是疏于锻炼了。”去虚有些羞愧。
虽说因“圣陨日”变故,魔王撒日一身陨,他误打误撞地成了别世之主,可这魔力没有,灵力却也低微,有的倒是这坚硬无比的肌肉,真不知道仅靠这一己蛮力,他又能在这乱世巨变里走多远。
天河圣女足铃渐远,霞光一散去,白水卺涟便收了术法,二人从石头后重新走了出来。
“白水,我还有一事需要你去处理。”
“是。”
二人耳语一阵,便分道扬镳。欲知后事如何,且见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