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7月24日晴,益都闷热
今日遇见了他,我很开心。入夜,心底旧事像决堤一样涌出,令我辗转悱恻。
十八岁之前,我从来没有对谁动过心,甚至连正眼瞧一下男生都觉得是罪过,唯一能让我的心绪有所波动的是自己的高中物理老师。
可是我后来觉得那是一种崇拜和欣赏,是好感,是一种源自青春期的生理悸动,并非是真正的喜欢和爱意。
我明确知道自己在高中那个阶段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必须学习,永无止境的埋头学习!以至于到后来,自己竟然记不得班上大部分人的名字。
后来我的一位高中同桌女生与我聊天说起某某某同学的时候,我一头雾水,我歪着脑袋想了又想,始终没有印象,女同学惊诧问:“谈彦夕,你怎么了?他就在你座位后面坐了三年呢!”
我十分惊讶,然后抱歉地说道:“啊?我大概是有健忘的毛病,真的想不起来了。”
女同学连连担忧:“不会吧?那你现在仔仔细细再看我一遍,我怕你以后忘记我。”
……
然而那时的努力不是对于学习的真正痴迷和热爱,而是为了出走、为了离开、为考进大学而做出的拼命的举动,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奋斗。
到了西城之后,井底的我大开眼界,就像走进了一处桃花源,我全身心地放松,并且呼吸到了自由的气味。
在军训期间,我得到了爷爷去世的消息,我没有一丝震惊,也没有一丝丝难过,那是一个陌生的称谓。
我想了又想,原来自己从来没有真正的喊过爷爷,也从来没有见到过爷爷的笑脸,没有吃过爷爷家的一口饭。
记得有一次我看到爷爷奶奶和邻居们打牌,爷爷好似赢钱了,我学着堂哥堂姐的样子去给爷爷要钱:“爷爷,能给我一毛钱吗?我去买一个写字本。”
爷爷先是看了我一眼,好似在想这是谁家的孩子,恍惚间觉得面熟,但还是驱赶道:“去去去,一边玩去,别影响我打牌!”
我记得当时邻居奶奶还在那里挖苦嬉笑:“这孩子八成是看你赢钱了,也来沾沾喜气。”
我奶奶也皱眉,白了我一眼,冷哼道:“嘁,丫头片子,上什么学?白白浪费钱粮,不如在家里洗洗涮涮,教一些针线活,等到十五六岁嫁人了事!”
这些话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根刺狠狠扎进我的心里,我再也不想在他们面前多待一分钟,那时想:要是有遁地术就好了,我是真想找个地缝啊。
我很疑惑,为什么堂哥和堂姐可以,我不可以!我是煞星吗?是妖怪吗?他们为什么不喜欢我,如果是单纯地重男轻女,他们又为什么会对堂姐和善,唯独对我厌恶。
我百思不得其解。
自此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再喊过爷爷,再也没有去给他们打招呼,他们也当我是个陌生孩子。
基于这样的糟糕经历和生活体验,我在接到爷爷死讯的时候,没有掉一滴眼泪,我只是轻轻问了父亲一声:“需要我回去吗?”
父亲顿了顿说:“不用了,你才刚到西城,还在军训期间,况且也没有多余的路费。”
最后一句才是实话,也是最主要的顾虑。
回去一趟要先坐36小时的火车,再中途转火车,继续坐4个小时火车到达彭城,再从彭城坐汽车到县上,从县上坐汽车到镇上。到了镇上要找人来接才能到家。
如此折腾,我确实不想回去。
而凑出这些路费,父亲又十分为难,所以他选择只通知我一声,仅此而已。
一个月的军训结束回到学校,我黑了,但也瘦了十斤。
自此就像脱逃换骨一般,每天神采奕奕,走路带风,像鸟儿一样轻快。
很快有自称是老乡的人来宿舍找到我,言说,同是彭城人就是老乡,在西城大学,他们有一个老乡会,有什么事都可以找老乡帮忙。
我初始并不感冒,我觉得刚刚脱离那个糟糕的地方,刚刚放飞自我,再次接触家乡的人、家乡的话,我就觉得始终没有解放一般。
后来老乡会的会长攒了一个局,大家聚在一起吃了一顿饭,自报姓名和老家的地址,留了宿管的座机电话,算是认识了。
冷不防的从普通话转变成家乡话,我居然有点别扭。
我才刚刚以为自己脱离了彭城那个地方,得以自由的呼吸和徜徉。可是进了老乡会,彭城这个标签就又贴在了我的身上,我自己也成了彭城老乡会的一员。
总觉得有一根风筝线拴在我的身上,我永远无法挣脱这根线另外一头的掌控者。
初秋的一天,艳阳高照,多雾的西城终于迎来了久违的太阳,树木并没有凋零,绿色依然是秋冬的主色调,树叶在阳光下泛着点点金光。
我喜欢西城这样的地方,它不像彭城老家,一到秋冬,无边落木萧萧下,总给人以万物凋敝的苍凉感。
周末,西城大学的操场上人头攒动,有跑步的,有打篮球的,有打羽毛球的,有散步的,还有手拉着手一起散步的,或男女二人、或女女二人、或男男女女,原来到了大学以后就可以谈恋爱了。
我看着边走边亲昵无比的情侣们,竟然觉得一丝脸红。
我暗暗笑道:谈彦夕!别人谈恋爱你脸红什么?没见识!
举目望去,足球场的阶梯座位上有不少情侣,我刻意找了一处安静的座位远离那些情侣,以免自己会尴尬。
这时我才注意到足球场上正在上演激烈的足球战,双方为了进球,拼命追逐抢夺那颗白色的球。
这是我第一次观看足球赛,觉得这么多个人抢夺一个球,当真是没意思,只是球员们在球场挥洒汗水让我也拥有了青春活力,这就是大学生该有的样子。
不知为何,潜移默化地我受到他们的影响,觉得我也应该要阳光向上一些,我用随身携带的橡皮筋将自己半长的头发扎起来,扎成一个高高的丸子头,让自己看起来有些精神。
他们跑来跑去的,我也看不清楚他们的样貌特征,只能看到衣服上的号码。
穿白色球服的人抢到了球,运球前往球门,可是那里有守门员,白色球员们将球正向踢向球门,刹那间我竟然兴奋起来,这下要进球了!“加油”两个字就要脱口而出,突然间穿蓝色球服的六号守门员猛扑向前,足球正中他的右手,足球瞬间反弹,六号守门员扑倒在地之时,来了一个高难度的翻滚,他向前滚了两圈,居然又站了起来。
我不自觉地拍手,不是为白球服的进攻队,而是为六号守门员,惊叹于他的反应速度和矫捷的身手。
这次我不自觉地站在了蓝色球队一方。
足球再次被运至六号守门员的面前,以四十五度角斜着射了过来,六号守门员也瞬间以四十五度角为扑挡方向,我紧张到窒息,双手紧紧攥在一起,祈祷他能够守住。
果然六号不负所望,再次成功拦截。
“耶!六号威武!”我刹那间站起来并且不自觉地喊了口来。
自己都被自己的声音和动作吓了一跳,我左右看看,没有人注意到自己,才吐了吐舌头,继续安静地观看球赛,内心却早已经澎湃。
半个小时之后,球赛就结束了,我看到比分牌子上依旧是零比零。蓝色球队和白色球队都没能进球,但六号守门员却得到球员们的一致好评,球员们都陆续与六号碰拳拍肩以示欣赏,其中包括对方的人。
难怪那么多人喜欢看球赛,原来现场是这么热血沸腾的!下次有机会再来观战。我想着,起身就要离开。
刚背起背包,就听到好似有人在叫自己,我疑惑着转身,却看到穿蓝色六号球服的人朝自己跑过来。是他在叫我吗?叫的是我吗?
当他距离我越来越近的时候,有点近视眼的我终于看清了他的样貌,这不就是彭城老乡会的会长吗?
他跑到阶梯座位下面,单手支撑台面轻轻松松跳了上来。
他略长的头发由于汗水的缘故显得湿哒哒的,额头还残留着未擦除的汗珠。这么冷的天气,周围的人还穿着毛衣呢,他穿的却是背心和短裤。
他又跳了四五个台阶,来到我面前虽气喘吁吁,但笑意渐浓。他这么高,足有一米八了吧,我只能仰望着他!
“谈彦夕,你好,还记得我吗?”他笑意不减问道。
“你是管师兄!我记得。那个,不好意思师兄,我有点近视,刚刚没有认出来。”我到这时才确定,他就是彭城老乡会的会长管奕。
一个月前才一起吃过饭,当时还跟师兄一起喝了一杯啤酒,那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喝啤酒,味道怪怪的。所以相对于他的长相来说,师兄是和啤酒的味道联系在一起的。
“记性还不错,你喜欢足球啊?”管奕微笑着,右眼角一颗小小黑痣衬得一双眼睛灵动有神,可以用明眸善睐来形容了。
我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眼睛,我抬头望着这双眼睛,都不敢说假话,“我以前没看过球赛,这次是好奇,路过的时候感觉到了这种激烈的氛围,才来看一看的,不过师兄真的很棒。”
“过奖过奖,如果你真的喜欢看,下次有球赛的时候我通知你。”
“不用师兄,不用刻意通知我,我也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
“也好,开学两个多月了,还适应吗?想家吗?”
“适应的,挺好的,不想家。”我机械地回答着他的问题,心脏狂跳不止。
“平常有什么爱好吗?参加学校里的社团了吗?”他再次问道。
我摇摇头,尬笑:“没有什么爱好,以前为了考大学只顾埋头学习了,课外的东西一点也没学,所以也没参加学校的社团。”
他却安慰道:“嗨,没关系的,我也什么都不会的,踢足球也是大一的时候在这里学会的,大学里的生活很丰富、也很精彩,你刚来还不熟悉,这里可以学到很多课外的东西,比如溜冰、跳舞啊、打球游泳什么的,想学的话都能学到。”
“还可以学溜冰和跳舞?是老师教吗?选修课吗?”他成功勾起了我的兴趣,我很好奇,大学里居然可以学到这些兴趣爱好,这和高中完全不同。
管奕呵呵笑了,“不是老师教,是我教,呵呵,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我可以教你,放心,是免费的。”
“哦,原来是这样,溜冰、跳舞、游泳,你都会吗?”
“会啊,你想学什么都可以。”
我感叹他的涉猎之广,感激于他的慷慨,但是我以为这是客套,我不敢奢望,虽说是免费,我也不该无缘无故接受别人的关照,于是我拒绝了,“我就是好奇问问,暂时还没有打算学。”
“没事,你想学的时候,随时可以找我,你应该有我宿舍的电话吧?”
“我有的。”
一股秋风刮过来,我觉得有些寒凉,看了看管奕,虽然他很高大、很健壮,肉眼可见的一身的腱子肉,但穿的太单薄了,我不免有一丝担心。
“师兄,你穿太少了,秋风一吹,再晾了汗,会感冒的,你快回去穿衣服吧。”
“我没事,那下次见,或者等我下次有空带你出去玩。”
“下次再说,师兄快回去穿衣服。”
“好的,再见。”
“再见师兄。”
我看着管奕又像一阵风一样跳下台阶,我也转身朝自己的教学楼而去,只听得后面有人在小声嘀咕:“这个男生还挺帅的。”
“就是,我也觉得,不知道他有没有女朋友?刚刚那个女生的穿衣打扮看起来很普通,应该不是他的女朋友。”
“我也觉得,听她们谈话的口气,好似刚认识。”
我很普通吗?我低头扫视了自己的衣服,运动鞋,宽松的休闲裤,蓝色的针织毛衣,确实不突出。我笑了笑,心说:普通怎么了,我本就是普通人啊。
我大步流星朝前走去,越来越快,感觉自己走路也带风了。
我当时以为师兄要教我溜冰和跳舞只是玩笑话,却不曾想他将这件事放在了心上,真的会付诸于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