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彦夕多少有些期待与管奕的周六之约。
最起码她和玉容、花承业、管奕四人是校友,有共同话题,这场聚会一定能勾起大家更多的回忆。
比起现在像机器一样的打工生活,大学里的求学生涯是充满激情和欢愉的,是蓬勃向上、有理想、有目标的难忘的奋斗时光。
那是谈彦夕有生以来没有烦恼、没有枷锁、最幸福欢乐的时光。
周五,像陀螺一般的谈彦夕结束了一天的马不停蹄运转,她终于松了一口气,她打电话给堂姐谈彦音,本来只是想说周六有约,不能去她药铺帮忙了。
谁知谈彦音却给她带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令谈彦夕惊讶地久久合不上嘴巴。
三伯父从彭城谈楼老家来益都了,周六下午就到!
谈彦音让彦夕周六晚上去家里聚餐,而且必须到场,好似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谈彦夕不得不去。
谈彦夕只有打电话跟管奕说明情况,期望他不要生气。
听口气,管奕并没有任何不愉快,而且还询问彦夕堂姐的住处,想让罗麦晚上去接谈彦夕回家。
彦夕立刻回绝,说有直达的公交,很方便,不愿麻烦罗麦。
可管奕却说,罗麦周六晚上很闲,而且过了十点益都的公交就收班了。
谈彦夕很清楚管奕的脾气,一旦他已经决定的事情,她无论如何也拒绝不了。谈彦夕只好应下来,况且管奕也是好心。
挂了管奕的电话,谈彦夕又给玉容打去电话说明情况。
晚上,当谈彦夕到达堂姐家的时候,姐夫柴玉达已经将三伯父、三伯母和堂妹谈彦婷接回家了。谈彦夕将带给三伯父的礼物交给了姐夫。
十年未见,三伯父和三伯母老了许多许多,脸上沟壑纵横、白发苍苍,但一言一行还是在家乡时的模样。
小时候的种种立刻涌现在谈彦夕的脑中,从见到三伯父的那一刻起,谈彦夕的黑白世界再次来临。
谈彦夕没有从堂姐的面容看出喜悦,反而更多的是愁容。
堂姐今天提前关闭店门,早早回来买菜做饭,她做了一大桌子饭菜,其中一半是家乡的样式,一半是益都的本地的口味。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往常堂姐家里宽绰的两室一厅突然拥挤起来,上厕所也需要排队了。
谈彦婷二十出头的样子,倒和彦音家的小宝玩得不亦乐乎。
开饭了,谈彦婷和小宝坐在一起。小宝很听话,吃饭的时候很安静。
饭桌上,三伯父见到谈彦夕很惊诧,“哎吆,我滴乖乖,彦夕这都长这么大了,这走在大街上我根本不敢认呢,这孩子大变样了,白了,也瘦了,更俊了。更重要的是气质都变了,说话做事有模有样的。”
谈彦音笑道:“人家彦夕是大学生,读的书也多,气质肯定不一般,怎么能跟小时候相比?”
谈彦夕解释:“主要是年纪长了,工作之后接触了形形色色的人,在社会上磨练,更稳重了而已。”
“你爸妈要是看到你的变化,一定会欣慰的,话说你这孩子也真是的,自打大二开始就没有回过家,你爸妈都很惦记你,你说说这多少年了,你不回家看看?”三伯母说话比较直,想到什么说什么。
谈彦夕心里一阵苦涩,但还是体面地应付着:“工作太忙了,离家也太远,没有时间回去。”
谈彦音接话:“彦夕不得挣钱吗?虽然没有回家,但年年往家里寄钱,她的工资几乎都贴补家里了。”
三伯父叹口气,“倒也是,你弟弟彦杰也是个好吃懒做的,种地没有力气,去打工没有技术,又没有文凭,在家里也混不出什么名堂,你爸妈也惯着他,舍不得他吃苦。哎……孩子,终究是苦了你了。”
三伯父的话令谈彦夕心中五味杂陈,她迅速转移话题,帮两位老人夹菜“吃饭,吃饭,三伯父,三伯母,堂姐的手艺越来越好了,你们要多吃点,来尝尝,这鱼很入味。”
三伯父尝了一块鱼,频频点头,颇为欣慰,“不错,成家立业了,饭也做得越来越好吃了。”
三伯母也无比欣慰。
柴玉达知道老丈人爱喝酒,特意买了一瓶本地的酒。三伯父很是受用,不需要人劝酒,他一人自顾自一杯杯地喝着。
三伯母抱怨了几次,三伯父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嘴,简直就是嗜酒如命了。
谈彦夕问道:“三伯父,您上次过来小宝刚出生,也没有时间出去玩。一晃四年过去了,这次就好好在益都玩一下,要是姐姐没有时间,我也可以在周末带您出去逛逛。”
三伯父笑道:“你有心了,不过这次不着急,我们打算常住。”
谈彦音和柴玉达面上一怔,互看一眼,没有说任何话。
谈彦夕最怕这突如其来的安静,笑道:“也好,一家人在一起好照顾些。”
三伯母却对彦音说道:“彦音,你妹妹也到了该找工作的年纪,你也知道老家那个地方不好找工作,你后面打听一下,看看哪里招工,给你妹妹寻摸个工作。”
谈彦音只说:“妈,你们刚来,先休息几天,至于常住和工作的事情咱们再慢慢商量。”
三伯父突然将酒杯重重摔在桌子上,脸立刻沉下来。吓得小宝躲在了谈彦婷的后面。
三伯母神情也不对,刹那间红了眼眶,眼泪就扑簌簌流下来。
彦音一看情况不对,知道后面的话不适合小孩子听了。就对谈彦婷嘱托:“彦婷,你带小宝到卧室去玩一会。”
谈彦婷也是个有眼力见的,立刻哄着小宝到卧室玩玩具去了。
谈彦夕就忙扯了两张餐巾纸递给三伯母。
三伯母边擦眼泪边倒苦水,“老家的那些破事,我们也不瞒你们,这么些年因为没有儿子,我和你爸遭了多少罪,受了多少白眼,本想着你们能在益都安家,我们也面上有光,在村子里能挺直腰板,可谁料到还是被人瞧不起。”
谈彦音大概之前就听说了一些,所以并没有说话,只拿着筷子低头在碗里捣来捣去的,使劲扒拉着饭粒。
柴玉达也不说话,只静静听着。
彦夕却很好奇的样子,看着三伯母,等她说下去。
三伯母擦了擦眼泪继续说:“这次因为地界的问题,你爸和你们大伯父起了嘴角,本来是两兄弟吵架,也没什么,拉开就是了,在谈楼谁家没有吵过架?但是,你们大伯父家的谈彦立却大逆不道,对你爸大打出手……”
三伯母撩开三伯父的袖子,“你们看,你爸的手臂到现在还肿着。”
“欺人太甚!”谈彦音把筷子摔在餐桌上,气愤不已,“他真是个混蛋!无赖!要是在益都,我就报警,让他去局子里蹲两天!”
柴玉达也莫名的火大:“就是那个村长伯伯家的宝贝疙瘩吗?无法无天的那个?”
三伯母愤而说道:“不是他还有谁?咱家是没有儿子,但也不能任谁都可以欺负。他一个晚辈怎么能对长辈出手?可怜咱家里就只有彦婷一个人在,她只能骂人家两句,没有能力还手。哎……你爸好几天没出门,没脸出门啊!”
三伯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苦。
“你们奶奶一向重男轻女,她临终的时候,只把那些孙子们喊到身边,一句一个孩子、宝贝的,将她积攒的钱分给那些孙子们,咱家也只有靠边站,啥也捞不着,倒不是说非要分得她的那点钱,只是觉得不公平,心口堵得慌。”
谈彦夕庆幸自己那时没有回去,不然也会如同三伯母一样受了委屈也无处诉说。
三伯父只是一杯杯地喝酒,他眼眶红红的,好似这些酒精能够抚慰他一颗伤痕累累的心。
谈彦夕劝慰道:“离开那个伤心地也好,现在国家经济条件好了,只要肯努力肯吃苦,哪里都可以混口饭吃,何必非要守着家里几亩地、几间破房子。”
谈彦夕看向堂姐,最终还是要堂姐拿主意,毕竟这是堂姐的家事。
谈彦音也不想自己的父母再受委屈,“住下吧,这里有两间房,彦婷和妈妈住在次卧,爸爸先住在铺面里,铺面仓库离有一张小床,平时玉达用来午休的。至于彦婷的工作,过几天安顿好你们,我再想办法。”
三伯母的情绪这才稳定下来。
柴玉达一直以来都听谈彦音的安排,所以他暂时也没有意见。
三伯父这次是真的打算常住了。
吃完饭,谈彦夕又帮着收拾了碗筷,帮堂姐收拾次卧,今天只能委屈三伯父在客厅将就一晚,明日再搬去药铺的仓库。
一切收拾妥当,果真已经十点过了,谈彦音提议让柴玉达开车送彦夕。
彦夕拗不过姐姐的好意,只好承认说有一个朋友开车来接。
堂姐瞬间明白,小声问道:“是男朋友?”
谈彦夕脸一红,解释道:“不是,只是校友。真的不是!”
堂姐笑道:“现在不是不代表以后不是,行啦,你别难为情,你也老大不小了,这也算是咱们家最近唯一的喜事了,你们好好相处,如果人品还不错,就带回来给我瞧瞧,我是过来人,总能给你把把关。”
“哎呀,姐,越说越离谱了,我走了不说了。”谈彦夕拿起包逃开了。
谈彦音目送她出了单元大门。
谈彦音本来想向堂姐说明情况的,但想着堂姐今日烦心事多,就暂时不做解释。
她来到小区大门口,看了看手机的时间,十点半,这个点罗麦还没有给自己打电话,大概是不会来了吧。
突然一辆黑色的车子打起了双闪。
谈彦夕寻灯看去,正是罗麦平时开的黑色的越野。
车窗摇下来,探出头的不是罗麦,而是含笑奕奕的师兄。
她走过去打招呼,“师兄,不是说小罗要来吗?你怎么亲自来了。”
“先上车再说。”管奕下车,绕过来,帮彦夕开车门,随后关上。这才返回去上车,发动车子。又帮彦夕系好安全带。
谈彦夕受宠若惊,从来也没享受过这样的服务。
管奕这才回答刚才的问题:“小罗家里临时出了点事情,他回家了,所以我来了。”
谈彦夕:“那可以不用来的,打个电话给我就好了,我可以打车回去的。”
“怎么?不希望我来吗?”管奕开着车,眼睛盯着前方,没有什么表情。
“不是,我只是觉得这样太麻烦你了。”
“对你,我不怕麻烦。”
谈彦夕一时语塞,心中却暖暖的。
“今天来益都的是你的堂姐的父母是吗?他们来常住还是……”管奕毕竟也是彭城人,所以才开口询问。
“是堂姐父母,我的三伯父和伯母。他们在家里受了委屈来投奔堂姐,打算常住了。”
“这是好事啊,一家人方便照顾。但为何我能感觉到你在忧虑?他们在老家受什么委屈了?”
谈彦夕不知该如何解释,反问道:“你的老家应该离我们谈楼不远,生活方式和习俗都差不多,你不觉得我们那里的人重男轻女思想太过,民风彪悍,而且都心胸狭窄。”
管奕却觉得谈彦夕有失偏颇,笑道:“的确,不过有一点我不赞同,心胸狭窄的只是个别的,多数还是质朴的大方的。”
“你家是县城里的?”
“嗯,我父母是县城中学的老师。我从小就跟着父母住在学校里。”
“难怪,你生活的环境与我截然不同。经历的也不同,所以很多事情你不能理解。就比如我三伯父在老家所受到的委屈我没法跟你说。”
管奕大概是想到了问题所在处,谈彦夕总是给人一种淡淡的悲伤感,因而管奕总对谈彦夕有一种保护欲望,他觉得这应该与她年少的生活环境有关。
他试着问道:“谈彦夕,人与人的交往本来就是相互了解的过程,你可以试着跟我讲一讲,我也想知道你小时候的生活环境。”
谈彦夕却沉默了,管奕的家庭条件确实和谈彦夕有很大的差别,他不会理解的。
谈彦夕再次觉得自己配不上管奕。大学里他就是一个纯情的阳光大男孩,如今他依然是不染尘埃的谦谦君子一般。她们之间永远有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