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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烟雨江南·觅得栖身处(1 / 1)

沈知意签下和离书那日,京城秋雨如冰针。

褪尽华服,荆钗布裙,她携青黛踏上南下的破旧骡车。

流言如跗骨之蛆:「首辅夫人?呸!定是德行有亏才被休弃!」

青黛气得发抖,沈知意却只攥紧包袱里的银票,眼神平静如古井。

行至江南水镇,小桥流水抚平眉间风霜。

破旧临河铺面,主仆二人扫尽蛛网尘埃。

「小姐,这灶台塌了半边!」青黛灰头土脸。

沈知意挽袖和泥:「无妨,我们自己砌。」

当「知味轩」的简陋木牌挂上门楣,她指尖轻抚过粗糙字迹——

原来天地之大,总有一处烟火,肯暖她这飘零人。

深秋的雨,带着京城特有的、能钻进骨缝里的阴冷,绵绵不绝地从铅灰色的天幕落下。雨丝细密如针,扎在首辅府朱漆大门前湿漉漉的青石板上,也扎在沈知意单薄的肩背上。

她立在府门外几步远的雨幕里,身旁只有青黛撑着一把半旧的油纸伞,勉强遮挡。身后那扇曾经象征着她三年婚姻、也囚禁了她三年光阴的厚重府门,在她们踏出的那一刻,便已在她身后无声地、彻底地合拢,隔绝了府内所有的森严与冰冷,也隔绝了她过往的一切。

没有送别的仆从,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只有雨水敲打伞面和青石板的单调声响。

沈知意身上那件原本还算体面的素色夹袄,早已被雨水和骡车里的泥尘沾染得看不出本色。发髻只用一支最寻常不过的木簪松松挽着,几缕被雨水打湿的碎发贴在苍白冰凉的颊边。荆钗布裙,褪尽了昔日首辅夫人的华光,在这凄风冷雨里,她单薄得像一片随时会被卷走的枯叶。唯有那双眼睛,沉静得惊人,像一口波澜不起的古井,倒映着灰蒙蒙的雨幕和紧闭的朱门。

「小姐,车来了。」青黛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和一丝如释重负,她努力把伞更倾向沈知意那边,自己的半边肩膀瞬间湿透。

一辆半旧的青布骡车,吱呀吱呀地碾过湿滑的石板路,停在了她们面前。拉车的骡子瘦骨嶙峋,皮毛被雨水浸透,显得更加灰暗。车厢狭小,布帘污渍斑斑,散发着一股混合着霉味、牲口气息和陈年汗渍的复杂味道。

车夫是个干瘦的老头,裹着破旧的蓑衣,缩着脖子,浑浊的眼睛扫过主仆二人,没什么表情地催促:「去渡口?快些上来,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路更不好走。」

青黛扶着沈知意,几乎是半托半抱地将她送进那狭窄昏暗的车厢。车厢里只有一条硬邦邦的长凳,凳面坑洼不平。沈知意坐下去,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尾椎骨直往上爬。青黛跟着挤进来,放下同样破旧的布帘,车厢内顿时只剩下车顶缝隙透入的微弱天光和浓重的、令人窒息的浑浊气味。

「坐稳了!」车夫哑着嗓子吆喝了一声,鞭子在空中甩出个脆响。瘦骡吃力地迈开蹄子,车子猛地一晃,颠簸着向前驶去。

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凹陷处,发出巨大的哐当声,每一次颠簸都像是要把人的骨头震散。沈知意紧紧抓住身下冰冷的长凳边缘,指甲深深陷进木头里。雨水顺着布帘的缝隙不断渗入,很快就在车厢底板上积起一小滩浑浊的水洼。

车外,是京城熟悉的街景在雨幕中飞快倒退。巍峨的皇城轮廓,熟悉的酒楼招牌,往昔车水马龙、冠盖云集的朱雀大街,此刻在雨中显得空旷而冷漠。雨水冲刷着街道,也冲刷着她留在这里的所有痕迹。她闭上眼,将头轻轻靠在同样冰冷潮湿的车壁上,那纸冰冷的和离书,仿佛还带着谢珩最后那一眼的疲惫与冷漠,贴在怀中薄薄一叠银票之上,一同灼烧着她的心口。

青黛紧紧挨着她,试图用自己的体温给她一点暖意,声音低得几乎被雨声和车声淹没:「小姐,忍一忍,出了城就好了…咱们往南去,听说江南暖和…」

沈知意没有回答,只是放在膝上的手,更紧地攥住了那个装着她们全部家当的粗布包袱。指尖隔着粗糙的布料,能清晰地摸到里面银票坚硬的边缘,还有母亲留给她的那支素银簪子冰凉的触感。这是她仅有的依凭,通往未知未来的唯一船票。

骡车吱吱扭扭地驶出巍峨的城门,将那座庞大、冰冷、埋葬了她三年青春的都城甩在身后。官道变得泥泞不堪,车轮时常陷入深深的泥坑,车身剧烈地倾斜摇晃。每一次颠簸,都让沈知意胃里翻江倒海。她强忍着呕吐的欲望,脸色愈发苍白。

天色将晚,骡车终于在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路边简陋客栈停下。客栈低矮破败,墙皮剥落,门前泥泞不堪。车夫跳下车辕,搓着手:「两位娘子,就在这儿凑合一宿吧,再往前天黑前赶不到驿站了。」

客栈大堂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劣质酒水、汗臭和食物腐败混合的难闻气味。几张油腻的桌子旁,坐着几个行商打扮的粗豪汉子,还有几个形容猥琐、眼神飘忽的闲汉。沈知意和青黛这一对年轻女子,穿着虽简朴但气质迥异于周遭环境的主仆一进来,立刻吸引了所有目光。那些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她们身上逡巡,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好奇和某种令人不适的粘腻。

「哟,哪来的小娘子?细皮嫩肉的,怎么跑这荒郊野店来了?」一个敞着怀、露出浓密胸毛的汉子咧着嘴,露出黄牙调笑。

旁边一个尖嘴猴腮的立刻接话,声音故意拔高,带着恶意的揣测:「啧,看这打扮,落难的?还是…被主家赶出来的?」最后几个字拖长了音,满是下流的暗示。

哄笑声顿时响起。

青黛气得浑身发抖,脸色涨红,下意识就要上前理论。沈知意却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青黛吃痛。沈知意垂下眼睫,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沉静的阴影,遮住了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她拉着青黛,对掌柜那同样带着探究和一丝不耐烦的眼神视若无睹,只低声道:「要一间最便宜的下房,劳烦送些热水和简单吃食上去。」

她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平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竟让周围的哄笑声诡异地低了下去几分。那掌柜愣了一下,才哼了一声,丢出一把油腻的钥匙:「楼上最西头那间。热水一壶两文,粗面饼子三文一个。」

房间比大堂更加逼仄昏暗,只有一扇糊着破纸的小窗。一张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一张瘸腿的桌子,角落里结着厚厚的蛛网。空气里是浓重的霉味和尘土气。青黛放下包袱,看着沈知意依旧平静无波的侧脸,终于忍不住,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小姐…他们…他们怎么敢那样说您!您明明是…」

「青黛,」沈知意打断她,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把门闩好。打些热水来,擦擦脸。」她走到床边坐下,手指拂过粗硬冰凉的被褥,目光落在墙角那片蛛网上。一只小小的蜘蛛正悬在丝上,随风轻轻晃荡。

那些污言秽语,像淬了毒的针,一根根扎进她的耳朵,再钻进心里。首辅夫人…被休弃…德行有亏…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和足以碾碎人尊严的羞辱。心口处传来熟悉的、尖锐的刺痛,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但更深的,是一种麻木。三年的冷落,那场精心构陷的污蔑,签下和离书时谢珩那疲惫冷漠的眼神…早已将她的心冻得僵硬。这点流言蜚语,不过是落在这层坚冰上的又一层寒霜罢了。

她缓缓松开一直紧攥的手心,掌心里是被指甲掐出的深深月牙痕。她看着那些痕迹,眼神空洞,仿佛那痛楚是别人的。

「小姐,水来了。」青黛端着一盆冒着微弱热气的温水进来,眼睛还是红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沈知意抬起头,看着青黛红肿的眼眶和担忧的神情,那冰封的眼底终于有了一丝极细微的波动。她接过青黛拧好的温热布巾,覆在脸上。那一点点暖意,短暂地驱散了皮肤的冰凉。她轻轻开口,声音透过布巾,闷闷的,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旁人说什么,与我们何干?记住,我们只是两个去南方投亲的寻常女子。活下去,靠自己活下去,才是正经。」

青黛用力地点头,眼泪又涌了上来,却不再是委屈,而是被自家小姐话语里那股沉静的力量所激起的勇气:「嗯!奴婢记住了!小姐您…您也吃点东西吧?奴婢买了饼子。」

沈知意放下布巾,露出那张依旧苍白却已不见丝毫软弱的脸。她拿起桌上那块粗糙坚硬、几乎能硌掉牙的粗面饼,就着温热的水,小口小口,极其认真地咀嚼着。仿佛那不是难以下咽的粗粮,而是支撑她们走下去的宝贵食粮。

旅途在泥泞与颠簸中缓慢向南延伸。官道逐渐被更狭窄崎岖的乡道取代。骡车换成了更慢、更拥挤的客船,又在某个渡口换上了吱呀作响的牛车。她们住过漏风的茅草棚,也曾在荒废的土地庙里蜷缩一夜。盘缠在车船脚费和最简单的食宿中一点点消耗,沈知意计算得越发仔细。包袱里的银票,是她最后的底气,轻易不敢动用。

流言并未因远离京城而断绝。在某个稍显热闹的运河码头,她们挤在嘈杂的人群中等船。旁边两个穿着体面、像是走南闯北的货郎,正唾沫横飞地议论着京中轶闻。

「…听说了吗?那位权倾朝野的谢首辅,前些日子休妻了!」

「休妻?啧啧,那位沈氏夫人,不是京城有名的才女吗?当年出嫁,多少世家子弟扼腕叹息啊!」

「才女顶什么用?守不住男人的心!听说是犯了七出之条,德行有亏!不然首辅大人何等身份,怎会轻易休妻?」

「也是,无风不起浪。被休弃的下堂妇,啧啧,这辈子算是完了,娘家也难回吧?也不知流落到哪里去了,可怜呐,也可嫌…」

那刻意压低的「可怜」、「可嫌」字眼,像淬了毒的芒刺,精准地刺向人群边缘那两个沉默的身影。青黛的身体瞬间绷紧,拳头在袖子里捏得死紧,指节泛白,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几乎要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撕烂那两人的嘴。

一只冰凉的手再次稳稳地按住了她的手臂。

沈知意没有回头,目光依旧平静地注视着浑浊奔流的运河水面。水面上漂浮着枯枝败叶,打着旋儿,被浑浊的浪头裹挟着,身不由己地向下游冲去。她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唯有那双眼睛,黑沉沉的,像深不见底的寒潭,将所有翻涌的痛楚和屈辱都死死地压在最深处。

她只是更紧地抓住了青黛的手臂,力道大得让青黛感到疼痛。然后,她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

不要争辩,不要回应。任何的辩白和愤怒,在这些看客眼中,都只会成为新的谈资和佐证。她早已不是那个需要靠「首辅夫人」名头来维系体面的沈知意了。她只是沈知意。一个必须活下去的人。

那些尖锐的议论声渐渐被码头的喧嚣淹没。青黛感觉到小姐抓着自己的手,冰凉,却在微微颤抖。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压抑到极致的痛楚。青黛反手紧紧握住沈知意的手,用自己掌心的温度包裹住那份冰凉,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小姐说得对,活下去,靠自己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她挺直了背脊,像一株护卫着脆弱花茎的小草,沉默地站在沈知意身侧。

船来了。她们随着人流,沉默地登船,将那些恶意的揣测和运河浑浊的浊浪,一同抛在了身后。沈知意倚在船舷边,看着两岸萧瑟的冬景缓缓后退。风吹起她额前散落的发丝,露出光洁却冰冷的额头。她的眼神,在最初的刺痛和麻木之后,渐渐沉淀出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心口那团被反复戳刺的、名为「尊严」的血肉,似乎也在这场漫长的流放中,被磨砺出了一层粗糙而坚硬的茧。

路途在日复一日的颠簸和沉默中消耗。当盘缠消耗近半,连青黛脸上都难掩焦虑时,牛车在某个薄雾弥漫的清晨,吱吱呀呀地驶入了一片截然不同的天地。

空气骤然变得温润而潮湿,吸入肺腑,带着泥土和草木特有的清新气息,驱散了连日来盘踞在胸口的浊气与寒意。薄纱般的晨雾轻柔地笼罩着眼前的一切。

青黛猛地掀开牛车破旧的布帘,探出头去,随即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带着难以置信惊喜的吸气声。

「小姐!您快看!」

沈知意循声望去。一瞬间,连月来紧紧包裹着她的那层冰冷麻木的硬壳,仿佛被这温软的水汽悄然浸润,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一条不算宽阔却清澈见底的河流,蜿蜒着穿过小镇。河水在晨光下泛着粼粼的碎金。几座小巧的石拱桥,如玉带般轻盈地跨过河面。桥身爬满了深绿的苔藓,显出岁月的温润痕迹。两岸是鳞次栉比的黛瓦白墙民居,高低错落,倒映在平静如镜的水中,仿佛另一个静谧的世界。临水的窗边,偶有妇人探身,浣洗衣物,木杵敲打石板的「梆梆」声,清脆而有节奏地在水面上回荡。

河岸边,已有早起的摊贩在忙碌。卖新鲜水芹、菱角的小船泊在石阶旁;热气腾腾的馄饨挑子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慢悠悠地推着独轮车,车上堆着沾着露水的新鲜菜蔬;几个梳着总角的小童追逐笑闹着跑过湿漉漉的青石板路,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空气里弥漫着水汽、草木清香、食物的烟火气,交织成一种鲜活而踏实的暖意。

这里没有京城的巍峨肃杀,没有朱雀大街的喧嚣繁华,更没有那些如影随形、带着刺骨恶意的流言蜚语。只有小桥流水,寻常巷陌,市井烟火。一种久违的、近乎陌生的宁静感,如同温热的泉水,悄然包裹住沈知意疲惫不堪的身心。

她深深吸了一口这温润的空气,只觉得那股萦绕在喉头数月、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和冰冷的尘埃味,终于被这清新生动的气息彻底涤荡干净。紧锁的眉头,在无人察觉的瞬间,极其轻微地舒展了一分。连日来压在心头的沉甸甸的巨石,仿佛也在这片温软的水色天光里,被撬开了一丝缝隙。

「临溪镇…」她看着桥头一块被岁月侵蚀得字迹模糊的石碑,无声地念出了这个名字。一个临水而居、安宁如溪的名字。

主仆二人在镇口下了牛车。沈知意付了最后的车资,捏着手里明显轻了许多的钱袋,心中那份安定感瞬间被一种更迫切的现实压力所取代。盘缠有限,安身立命,迫在眉睫。

她们沿着那条贯穿小镇的清澈小河慢慢走着,目光仔细地扫过临街的铺面和人流。沈知意看得尤为认真。她的视线掠过那些生意兴隆的布庄、杂货铺、茶楼,最终停留在那些售卖吃食的摊档和小店上。热气腾腾的包子铺前排着队;临河的酒肆里,刚出笼的蒸鱼香气四溢;一个老婆婆守着小小的炉子,慢悠悠地煎着两面金黄的葱油饼…食物的香气,市井的热闹,交织成一种最朴实的生机。

她的心,悄然动了一下。一个模糊的念头,在心底生根。

一连几日,她们都在镇上小心地打听、寻觅。既要位置尚可,能吸引些客人,又要租金低廉,在她们能承受的范围之内。几番周折,终于在靠近镇子西头,一处稍显僻静但临河的地段,找到了一处勉强合意的铺子。

铺面极小,只有一开间宽。门板老旧,布满虫蛀的痕迹,窗棂也破损了好几处。推开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木门,一股浓重的灰尘和霉味扑面而来,呛得青黛连咳了几声。

屋内光线昏暗。地面坑洼不平,积着厚厚的灰尘。墙角挂着巨大的蛛网,几只蜘蛛盘踞其上。最触目惊心的是靠里墙的那个土坯灶台,不知荒废了多久,半边已然坍塌,碎土坯和烟灰散落一地。屋顶还有几处明显的漏痕,雨水曾在这里肆意流淌。

「小姐!这…这灶台都塌了!这怎么行?」青黛指着那堆废墟,声音里满是失望和焦虑。这样的地方,如何能开食肆?连个做饭的地方都没有!

沈知意却静静地站着,目光缓缓扫过这破败不堪的空间。她的视线越过坍塌的土灶,落在后墙那扇小小的木格窗上。窗子糊的纸早已烂光,此刻却正对着屋后那条流淌的小河。河水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着细碎的银光,一条乌篷船慢悠悠地划过,船娘清亮的吴语小调隐约传来。几枝不知名的野花从窗外河岸边斜斜地探进来,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就是这里了。她心中那个模糊的念头瞬间清晰、坚定起来。临河,有水源,有风景,位置虽偏,胜在清静,租金更是低得让她们无法拒绝。

「无妨。」沈知意收回目光,看向青黛,脸上没有半分沮丧,反而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甚至眼底深处,燃起了一丝微弱却异常明亮的光芒,「我们自己修。」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她放下包袱,走到那坍塌的土灶边,蹲下身,仔细查看那些散落的土坯。然后,她挽起那已经洗得发白的布衣袖口,露出一截纤细却线条流畅的小臂。

「青黛,去找房东大娘问问,附近哪里能挖到合适的黄泥。再问问,可有便宜的碎砖头卖?不拘新旧。」沈知意吩咐着,目光落在墙角散落的几块还算完整的旧砖上,又补充道,「还有,看看能不能借把结实点的铁锹和泥抹子来。」

青黛看着自家小姐沉静的侧脸,那挽袖蹲下、准备与泥土为伍的姿态,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生机勃勃的力量。她心头那点焦虑和失望,竟奇异地被这股力量抚平了。「是,小姐!」她响亮地应了一声,转身跑了出去,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接下来的日子,这间小小的破屋彻底变了模样。

沈知意成了最忙碌的工匠。她脱下外衫,只穿着单薄的旧衣,用借来的铁锹,在屋后河边挖来粘稠的黄泥。青黛则负责用小桶一趟趟地提水。和泥是个力气活,沈知意用木棍费力地搅拌着泥浆,额头上很快沁出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混着溅起的泥点,在白皙的皮肤上留下道道泥痕。

她们小心地清理掉灶台废墟里的碎块,用借来的、大小不一的旧砖头,一块块、一层层地垒砌新的灶身。沈知意没有经验,垒得歪歪扭扭,几次塌掉重来。她的手被粗糙的砖石磨得通红,甚至擦破了皮。但她毫不在意,眼神专注,每一次失败都只是抿抿唇,继续尝试。青黛在一旁打下手,递砖头,抹泥浆,两人配合得渐渐默契。

「这边,青黛,再给点泥浆…对,抹匀些…」沈知意的声音带着劳动的喘息,却异常清晰有力。

「小姐,您看这样行吗?好像有点歪了?」青黛抹着汗,鼻尖上也沾了泥点。

「嗯,右边再垫一小块碎砖…好了,稳了!」

坍塌的灶台在她们手下一点点重新立起,虽然粗糙,却结实稳固。她们又用剩下的泥浆和捡来的碎瓦片,仔细地填补了墙壁和屋顶的裂缝。屋顶漏雨的地方,也想办法用油布和茅草临时遮盖住。

清扫更是浩大的工程。积年的灰尘蛛网被彻底清除,坑洼的地面被尽量填平。沈知意甚至借了把锯子,和青黛一起,将河边捡来的几根还算直溜的树枝,削平刨光,做成几根简易但牢固的横杆,钉在墙上,权作挂物之用。

汗水一次次浸透她们的衣衫,灰尘沾满了头发和脸颊,手上更是添了无数细小的划痕和磨出的水泡。但主仆二人谁也没有抱怨。看着这小小的空间,在她们手中一点点变得干净、明亮、焕发出新的生机,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和隐隐的期待,在她们胸中滋长。

当最后一片碎瓦被清理出去,当那扇破旧的木门被彻底擦洗、勉强能顺畅开关时,小小的铺面终于显出了雏形。虽然依旧简陋,但窗明几净,临河的小窗敞开着,带着水汽的清风吹进来,卷走了最后一丝霉味,送来了河水的低语和野花的淡淡芬芳。新砌的土灶静静立在墙角,等待着薪火的点燃。

沈知意站在屋子中央,环顾着这个被她们亲手从废墟中清理、重建出来的小小天地。汗水顺着她的鬓角滑落,留下浅浅的泥痕,额前几缕碎发被汗水黏住,贴在光洁的额角。她的脸颊因为连日劳作泛着健康的红晕,气息还有些微喘,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被春雨洗过的星辰,闪烁着一种近乎炽热的光芒。

她走到门边,拿起一块早已准备好的、未经打磨的粗糙木板。木板边缘甚至带着树皮,显得原始而质朴。青黛默契地将一小罐赭石色的粗糙颜料和一支秃了毛的旧笔递过来。

沈知意深吸一口气,提笔,蘸饱了浓稠的赭石颜料。她的手腕悬停在木板之上,微微一顿。这三年的委屈、隐忍、冰冷、流离失所…所有的过往,似乎都在这短暂的停顿中凝结。随即,她的手腕沉稳地落下,笔锋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力量,在粗糙的木板上移动。

三个方正有力、筋骨铮铮的大字,随着她手腕的运转,清晰地显现出来——知味轩。

颜料在木板的纹理间微微晕开,带着一种古朴而粗犷的生命力。最后一笔落下,沈知意缓缓收笔。她看着那三个字,指尖轻轻拂过粗糙的木质表面,感受着木纹的凹凸和颜料未干的微凉。

青黛小心地将这块还散发着木头与颜料气息的简陋招牌,挂在了那扇同样被擦洗得露出原本木色的铺门上方。夕阳的金辉恰好越过河对岸的屋脊,斜斜地照射过来,将「知味轩」三个字染上一层温暖而耀眼的光晕。

沈知意站在门前,仰头望着那块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朴拙却也格外坚定的招牌。夕阳的余晖温柔地包裹着她荆钗布裙的身影,将她脸颊上未干的汗珠映照得如同碎金。连日劳作的疲惫似乎在这一刻悄然退去,只剩下一种近乎新生的轻盈。

她微微扬起下巴,唇角极轻、极缓地向上弯起一个细微的弧度。那笑意很淡,却像投入沉寂古井的一颗石子,终于在她沉静如水的眼底,漾开了一圈真实而温暖的涟漪。

原来这浩渺天地,莽莽红尘,终究没有全然将她遗弃。纵使她如飘萍离枝,零落成泥,也总有一方小小的屋檐,一缕寻常的烟火,肯予她一处容身,暖她一身风霜。

身后的青黛看着小姐沐浴在夕照里的侧影,看着她唇边那抹久违的、真实的笑意,鼻尖猛地一酸,连忙低下头,用力眨了眨发热的眼眶。她悄悄地攥紧了拳头,心里有个声音在喊:小姐,咱们一定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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