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昭原名赵燕，是一个扔在人群里，连影子都找不回的普通人。
杨若安第一次见到她的是在她上高二寄读后回来的第一个星期天。
这个暑假发生的事情，还真的很多。
赵燕穿着一声规规矩矩地高中女校服，怀里抱着书本，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杨若安，细声细语地问道：“请问，杨老师在吗？”
“你是谁？”杨若安看着她，好奇地问道。
妈妈虽然会帮自己的学生辅导一些课外作业，但一般都是一群人一起来，很少有这种单独上门的。
“我叫赵燕，是杨老师的课代表。”赵燕眼睛直直地看着杨若安，上下打量着。
第一次照面，杨若安就很不喜欢她：那双眼睛，太过放肆！
“我妈出去了。你有什么事情吗？”杨若安一点也没有想要放她进来的想法，问得直接。
赵燕勾了勾嘴角，收回注视，把胸前的书往前递出：“这是跟杨老师借的书本。今天是特意来还书的。”
“哦哦。”杨若安伸手接过书本，态度软了下来。没办法，杨家都是书虫，除了杨若安。所以，从小，杨若安就对爱看书的人莫名地怀抱着一种敬仰的心情。只要是爱看书的人，在杨若安的记忆里，都是明是非，识大体的人。而且，爱看书的人，总是会有一些异于常人的行为。所以，对待他们不能用普通人的方式。
赵燕又掏出一张纸条，递上前去，问道：“上次，杨老师说，如果我看完书的话，可以再借几本书给我。不知道，这些书，这一次能不能一起借给我看看。”
杨若安捧着一大堆的书本，看着那张密密麻麻的小字条，被眼前的这位小书迷，惊诧到。杨若安前后踌躇地张望了一下：天气这么热，如果把人关在外面，确实不大好吧。她咬了咬牙，终于退了一步，道：“那，你进来等吧。我帮你去拿书。”
“嗯，谢谢。”赵燕一歪头，笑得可爱。
杨若安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她手里的纸条，引她入室。
“这个冰红茶，你先在这边坐一会儿。我帮你去拿书。”杨若安安置好小客人，才准备往书房里走去。
“我跟你一起吧。”赵燕跟了上来，“也能帮个小忙。”
杨若安看着她不及自己肩膀的小个子，也不好太为难她，只能道：“好吧。书房在这边。”
“你真幸福，有这么多得书可以看。”赵燕自来熟地羡慕道，“如果我也有这么多的书，该多好啊？我一定每时每刻都呆在这里，不愿意出去。”
“这么喜欢看书？”杨若安问得敷衍。
“嗯。”赵燕已经蹿到书柜前，一本接着一本看。
杨若安按照书名开头，爬上小梯子，一边摆放，一边顺嘴问道：“为什么这么喜欢看书？”
赵燕回头望着高高在上的杨若安，轻轻一笑，笑声清幽戏谑。她对着杨若安勾着嘴角，眨眨眼睛道：“秘密。”
杨若安回了她一个白眼：“这有什么可隐瞒的。不就是兴趣嘛。”
赵燕回头继续看书，漫不经心道：“是呀~~~”
杨若安觉得这个小女孩子真的是一个怪人。是她接触这么多书虫里，最古怪的一个人。
“好了。”杨若安爬上爬下地帮她把想要的书本都找齐全了。
“这本可不可以一起借给我？”赵燕手里捧着一本有些泛黄的书本。
“《禁色》？”杨若安看了看书名，伸手夺了过来，“等等，我看看。”
“这不是小黄书。”赵燕笑着解释道，“这是日本一位非常著名的作家，三岛由纪夫的作品。他的文学成就，在我看来，是日本那个年代最高的代表，当然对于人物细腻的心理描写也是最变态的。”
杨若安翻看了几页，翻译后的字句里也带着一种晦涩难懂。一听赵燕煞有介事地介绍，便也讪讪地递回去：“哦，给！”
赵燕没有马上接过《禁色》，而是突然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道：“你刚刚的样子，好像被吓着的小花鹿。”
杨若安立马直起了腰，蹬蹬蹬，退了几步。
赵燕看着她的表现更是笑得夸张：“哈哈哈，我又不是同性恋。你怎么吓成这个样子？难道，有女生跟你表白过吗？”赵燕歪着头看着她。
杨若安恼怒成羞：“小小年纪，脑子里都想着什么！”
这么一闹，两个人的关系反而有了一些特别的变化。杨若安觉得这个爱看书的小姑娘既坦诚又古怪。
“哈哈哈，你实在太可爱了。你别担心啊，我的性取向传统得很。哈哈哈。”赵燕捡起掉落在地上的书本，笑着又说了一句，“书里的故事可比这人间有趣多了。有空，你应该看看。”
杨若安被她的一句“性取向”震得睁大了眼睛。
“哈哈哈。”赵燕笑得嚣张，“你应该是大学生了吧？”
杨若安带着她往客厅走去，敷衍道：“嗯，怎么啦？”
“那肯定有很多人追你了呀。”赵燕肯定道。
杨若安把单子其他的书递给了她，有些不明：“你想说什么。”
“我觉得你应该能够感受到。我刚刚伸手摸你的脸的时候，眼神里，动作里，没有带有一点点的情欲，而是单纯的心善。”赵燕说得坦然，问得直白，“但是，你为什么反应那么大？难道真的有女生追过你？”
杨若安皱起眉头，这小丫头人小鬼大，什么话都敢说。
“不会，是真的吧？”赵燕快了几步，拦住杨若安，“长成你这样子的，确实男生和女生都会河很喜欢的。”
杨若安终于眯起了眼睛，敲了一下对方的脑门，威胁道：“你要是再说些乱七八糟的话，书就不要带走了。”
赵燕把书本往怀里收了收，看着杨若安，不满地嘟起小嘴。
杨若安撇开了眼，去够最上面的那本书。
“姐姐不跟我当一个朋友吗？如果你有这方面的苦恼，随时可以跟我聊聊，我很擅长帮别人开解问题的。尤其是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赵燕将怀里的书爱惜地一本本细心地放在袋子里，边放边道，“如果有人来缠着姐姐的话，我可以帮姐姐把人赶走。”
杨若安听得一愣，她忍不住地问答：“怎么赶？”
赵燕顿住，抬起下巴看向了站在高处的杨若安，笑了笑，道：“姐姐不会是为了躲那个人才在周末的时候特意跑回家的吧？”
杨若安拿着手里的最后一本书，不知道该点头，不知道该摇头。
赵燕接过了她手里的书，放进了自己的袋子里后，慢慢地坐在地板上，道：“这里很舒服，过来坐坐。”
杨若安瞧着她小小年纪但从容自信的模样，真的就乖乖地过去坐了下去，看着她一眼不发。
赵燕见她只是看着自己，但是不说话，便道：“既然这样，那就我问你点头或者摇头，如何？”
杨若安点了点头。
赵燕微微笑了起来，摸了摸光滑干净的地板，拿出两本书，道：“你有一个朋友A，另有一个朋友B，A喜欢B，B也喜欢A，但是这两个人的喜欢不一样。是吗？”
杨若安伸手另外拿出了一本书，摆在了B的旁边，轻声道：“C喜欢B。”
“所以，B对A的喜欢和C对A的喜欢是一样，但是这种喜欢同A对B的喜欢不一样，是吗？”赵燕歪着脑袋瞧着地上排上一行的三本书，道，“你确定是不一样吗？”
杨若安想了想邓戚风看叶天瑜的眼神，点了点头。
“有两种解决方法。”赵燕双手叠了起来，点了点B和A，道，“第一种，那就是断绝关系，不要留任何念想。早断，早解决麻烦。”
杨若安瞧着B，沉默了下来：即便不是那种喜欢，但是这么多年的亲近也是实实在在的喜欢。
赵燕看着她沉默不语的表情，点了点头，道：“你舍不得AB之间的感情，但又不想要B对A多出来的那一份感情。那么，你让C追B。”她点了点C的书，肯定地道，“C既然喜欢B，那就让C试试。如果BC成功了，你既成全了C，也保住了AB之间的感情。如此，不是一句两得？”
杨若安听得一愣，看着她，问道：“一句两得？”
赵燕点了点，将C本书塞进了她的怀里，道：“如果C追不到B，那到时候让A再考虑到底要不要跟B做一个了断。不过不管结果如何，至少这个过程是可以往后推一推的，你知道的，任何事情只要往后推一推，那就可能会发生了变化。或许A也会借此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B，可以确定自己的心意。如果真的没有，那到时候就真的可以一拍两散。”
杨若安愣愣地抱着怀里的书，呆呆地看着赵燕：她居然觉得这个初中女生讲得很有道理。
赵燕满意地拍了拍手，站了起来，提起了自己的书袋子，拍了拍她的肩膀，嘱咐道：“不过你可要帮B好好观察C到底是不是一个很不错的。要知道，姻缘天定，若是人不好，推人入了火坑，可是万劫不复的地狱哦。”
天真无邪的声音说着这样的话，好似警告，好似预言。
杨若安放开了手上的书，一言不发地送她出了门。
于是，她给邓戚风打了一通电话。
她问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叶天瑜。
邓戚风愣了一瞬，但很快地回她：喜欢。声音坚定从容，不含一丝犹豫。
她问他：如果你们两个人在一起了，你会一直对她好吗？
邓戚风答道：会。你放心。
杨若安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我帮你。”
那是一个美好的星期天，她以为她遇到了一个善解人意的精灵，精灵突然来到她的家里替她排忧解惑。但她不知道的是：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有运气遇到真正的精灵。相反，这个世界很容易遇到伪装成了精灵的恶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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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大三那年寒假，杨若安问叶天瑜：“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叶天瑜拉着手上的行礼，淡淡地看着杨若安的眼睛，问：“你真的不知道吗？”
杨若安低下了头，没说话。
叶天瑜叹了一口气，掐灭掉了手上的烟头，道：“其实你都知道。可你又喜欢我们在一起的感觉。所以，你才急急地把我往邓戚风那边一推。趁我当时对你的心意也很糊涂，所以一举双雕。”她说得很平静，没有一丝的抱怨。
邓戚风很优秀，从世俗的角度来讲，确实是一个不错的传统家庭伴侣。
杨若安抬眸看了她一眼，继续沉默着。
“你不想一辈子跟我在一起吗？”叶天瑜轻轻地问她，道，“我懂你，安安。我喜欢你，安安。我可以陪着你一直到老，不离不弃。”
杨若安别开了脸，没有看她。
G城的雪花下得有大有急，不一会儿就沾得她们一身都是。寒意从四面八方地渗透进衣服里，只有骨头在咯咯响地抗议着。
“我喜欢你，无关性别，只是刚好是你。安安。”叶天瑜微微上前，轻轻地拥着杨若安，“你就真的一点点都不想跟我在一起吗？”
杨若安用手抵着她的前肩膀，拒绝着她的靠近，她依旧不肯回头看她一眼，而是问道：“你为什么就不能跟邓戚风好好的？”
叶天瑜摸了摸她的脑袋，轻轻道：“我试过了。我努力过了。花了整整4年。异国他乡，破釜沉舟。”
杨若安摇着脑袋，冷静地拒绝道：“不行，天瑜。”
“为什么不行？这个世界上，有谁比我更在意你？连周羽生也是说放弃就放弃了你。”叶天瑜握着她的手腕，逼着她看着自己，道，“以前十几年我们都是陪着彼此一起过来的，为什么后来就不行了呢？”
“我也努力过。但是还是不行的，天瑜。”杨若安终于被逼着吼出声，她定定地看着她，冷静地道：“当我听说你和邓戚风一起去美国读书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的喜欢确实跟你的不一样。我虽然很伤心你就那么不告而别，但是我并不心痛。我试过了，我感受到了。天瑜，对不起。”
叶天瑜静静地看着她。
其实她们俩早就明白。
异地相隔这么久，这么长的时间，一句问候都没有。而当重新联系的消息终于传来的时候，却是杨若安故意在她面前高调袒露的恋爱故事。
其实，她们都给了彼此时间，然后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只是她们两个人的答案不一样。
叶天瑜用手遮住了自己的表情，靠着墙壁，一动不动。
杨若安，垂直头，安静地待在旁边，也一动不动。
这大约是她们俩最后能温馨相处的片刻了。
等了许久，叶天瑜直起了身子，放下手。她突然一脸漠然地盯着杨若安，问道：“你把我一手开？看着我终将孤寂一生，然后自己去追求幸福，是吗？”
杨若安看着她，抿着嘴，没有说话。
沉默了一段时间，杨若安问道：“你想让我怎么样？”
“最后陪我一年，或者半年。如果你觉得我们真的不合适，我就再也不纠缠你了。”叶天瑜答道。
杨若安看着她，摇了摇头。
“不要，是吗？”叶天瑜笑了一声，甩开她，往前直走，“那就好好幸福去吧。”
杨若安沉沉地看着她的背影，僵硬着不动。
这十几年相伴的纯真时光就像这破碎的雪花，碎得一片一片的，再也拼凑不起来了。
等她浑浑噩噩地回到家门口的时候，杨妈妈埋怨道：“安安，怎么这么晚？刚刚天瑜说有东西落在你房间了。她去你房间拿回去了。”
杨若安猛地一回神，赶忙往卧室里跑。门一开，她发现自己的卧室被翻了一遍。所有关于叶天瑜的东西都不见了。一半的照片，一半的奖状，一半的玩具，丢失不见的笔记本，残缺了页的同学录。
杨若安一惊，赶忙往外向叶天瑜的家里跑，可惜她把叶家的门敲得噼里哗啦，才等来看门人的回应“若安，是吗？找天瑜？天瑜啊，刚走啦！哦，对了，这给你。”
杨若安颤巍巍地接过老人手上的信封，上面是叶天瑜干净利落的笔迹：“既然你不要，那我全部收回。从此以后，天涯海角，形同陌路。我叶天瑜此生，最恨遇上了你。”
杨若安抱着那张轻飘飘的纸张，突然觉得浑身没了力气，瘫坐在地面上。突然一声竭斯底里，从她胸间泼洒出去：“叶天瑜！”
可惜，没有人会回应她，也没有人等她，也没有人说那么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