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若安见到张晓的时候,邓戚风没在。她们约在了一个清吧里,张晓背光而坐,除了暖暗色的灯光,她几乎快要看不清张晓脸上的表情。
但张晓的语气听着有几分愉悦,道:“戚风晚些来,咱们先喝一点?”
杨若安点了点头,坐在了对面的沙发上。
“临时约你是不是有些突然?”
杨若安点了点头,道:“有点。”
张晓笑了笑,道:“这么多年没见,你是我们几个人里唯一一个没有怎么变化的人。那天看到你,就好像看到了高中时的自己,有些怀念有些感慨。”
杨若安瞧着人影,低声应合道:“是吗?”
张晓瞧着她一张若有所思的表情,岔开了话题,问道:“你最近怎么样?上次听说你男朋友来接你了?”
杨若安摇了摇头,轻描淡写地道:“那是大学时谈的男朋友,后来分了。最近刚遇上,他大概也是因为我这张脸,误以为是旧情复燃。”
张晓闻言,顿了顿,道:“那你和叶天瑜…”
杨若安疑惑地看了过去,问道:“什么?”
“我能同戚风重新走在一起,一是我们彼此有感情基础;二是因为叶天瑜的成全。这条断了红绳,应该说,是她亲自替我们系上的。”张晓轻轻勾着桌上的酒杯杯座画圈,摇动了杯体,瞧着里头金色的液体轻轻摇曳,低声道,“破镜也能重圆。我希望我们几个人都能过得幸福。”
杨若安听明白了她话里的婉转意思。
本该恨她的张晓都愿意来关心。可见,叶天瑜大抵是大大方方地告诉张晓自己真正的心仪之人,彻底扫清了他们三个人之间的障碍,让该死心的人死心,让有野心的人逐梦,让无心的人彻底解脱,各得其所,各自安好。
两个人彼此相对,有一刹那的尴尬。
张晓摆了摆手,连忙解释地道:“我并不是想要插手你们之间的意思。我只是真心觉得时光太过匆匆,不要轻易浪费。若有需要我的地方,我很乐意能帮上忙。”
杨若安叹了一声,道:“我和天瑜会是一辈子的好姐妹。”
张晓看着她,点了点头,道:“抱歉,是我多管闲事了。”
她以为她们也出现了类似的困境,以为杨若安受到周羽生的纠缠。
杨若安摇了摇头,道:“不,多谢。如果我没有插手你们的因果,或许许多年以前,你会听到我的困惑和迷茫。”
不过现在已经尘埃落定。她们两个人终究错过了那段可以互诉烦恼的青春。
张晓伸手拉过她的手,握着,轻声道:“去年我割了1/3的胃,躺在手术床上的昏睡过去的时候,我就告诉自己:如果这次能够醒过来的话,我就不再纠结过往,去爱我想爱的人。后来,我就跟邓戚风求婚了。现在我很满足。”
一个说得云淡风轻,一个听得心里一颤。
她缓了缓,感受着手心上正在微微发抖的手,摸了摸这只长着老茧的手指头的手,轻声道:“我想要告诉你,一切都是最好的时候。现在的我比以前任何一个时候都要更清楚地感受着被人爱护着的幸福。所以,你也不要再去纠结当年插不插手的事情,不要对我有愧疚。”
杨若安瞪着眼睛,咬着下嘴唇,瞧着这个人,只觉得喉咙发涩,有些喘不过气来。
“我不喜欢你对我小心翼翼的样子,那不是你。其实以当年我的傲性,即便没有叶天瑜,也是不会愿意轻易地先向邓戚风表露自己的心思,这是我的骄傲。而之后,我也不会放弃英国的offer,不会因为他就改去了美国,渐行渐远可能才是我和他的青春结尾。如今能结出这样的果,反而要感谢当年那样的因。”张晓晃了晃她的手,带着历经了岁月洗礼得波澜不惊,道,“所以,别再把别人的因果硬要了过来,压在了自己的身上。”
杨若安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清吧的音乐空灵灵地飘着,混着周遭的轻声慢语。这个世界像以一种特别的方式慢慢地安慰着这一处的伤悲,悄悄地冲刷着陈旧的印记。
张晓继续拉着她的一只手,静静地等着她重新恢复情绪。
艺术生的敏感让这份愧疚不断放大了无数倍,当所有的痛苦累积在了一处,最终压垮了她继续弹琴的心思。
杨若安心里知道:当年,与其说是她被迫放弃了古筝,不如说是古筝主动放弃了她。
她的手被对方轻柔地稳稳拉住,微弱而坚定的力量顺着的血液慢慢地席卷而来。
她狠狠地咬住了牙关,咬住了想要痛哭一场的冲动。
“当年是我们先害你差点无法上台表演,后又各怀鬼胎地强行哄你入了小团队,当了我们的老幺。我们本该好好照顾你的,可都掖着藏着自己的私利,自作聪明地以为你看不出来。”张晓叹了一口气,道,“但凡当年能够空出这样的10分钟,我想我们也不用绕了这么久的弯路,等了这么长的时间,才坐下来把话说开。”
杨若安呜咽出声。
“若安,你别怨我们,也别怨你自己。我现在真的很幸福,我希望我们几个都能找到自己的幸福。”张晓又晃了晃她的手,笑了笑道,“别哭了,万一哭花了脸,碰到帅哥过来要联系方式,岂不错失机会?”
说着轻轻放了手,递了纸巾过去。
杨若安依旧捂着脸,等了许久才搓了搓鼻涕,闷闷地道了一声:“谢谢。”
张晓瞧着这发红的鼻头,笑了笑,道:“红眼睛,红鼻子,你现在好像一只兔子。”
杨若安破涕为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笑了就好了。”张晓呼出了一口气,温柔地道,“万事皆有两面,乐观还是悲观地去对待,全在一念之间。希望这份心结解开得不会太晚,不会耽误了你。”
杨若安摇了摇头,低垂着眼帘,低声道:“谢谢。”
她现在除了这一句‘谢谢’,实在说不出什么有水准的话。
“我和戚风接下来要定居在欧洲,但具体的国家还想选好。想趁这次婚假的时间去走一圈,等确定好位置后,我给你发邮箱。以后,你和天瑜若是有空了的话,就过来坐坐。”张晓推了杯子过去,跟她的Sea Breeze碰了一下,道,“希望有一天我们能够把酒言欢,不醉不归。”
杨若安点了点头,伸手去端了桌上的高脚杯,她再次真诚地道:“新婚快乐。”
“谢谢。”
两个人在半空又碰了一次,伴着低柔的音乐,浅啄慢饮。
“晓,晓姐,”默了默,杨若安主动开口,问道,“陈然呢?若以后有机会,我能带他去找你们吗?”
“他之前在我们家里简直就是山大王,不仅严重干扰戚风的写作时间,还总是对我的饮食指手画脚。幸亏他不是学高级管家专业的,否则他都有可能毛遂自荐直接住在我家,让我给他发工资呢。”张晓似是想到了什么,连忙摇了摇头,摆手道,“最好别带他。如果你想安静一点,轻松一点地来休息玩耍的话。”
她的话里虽是嫌弃,但神色却是明亮。原来他们也早就在她不知道的岁月里完成了好友的身份蜕变。
张晓瞧着她眼神里带出的一丝落寞,顿了顿,另提话头,问道:“你可有喜欢的人了?要不要我给你介绍几个年轻有为的黄金单身汉?”
“有一个,难缠得狠。”杨若安的食指绕着酒杯的杯脚打转,想了想,道,“我还没想清楚。若是没有结果,到时候我就去找你救援,好吗?”
她这是不想深聊现在的这一段感情。
张晓点了点头,道:“好。我随时恭候,等着给你当红娘子。”
两个人各自窝在沙发里看着对方,互相一笑。
这份玩笑和轻松好似那年夏天的阿喀琉斯初建时的相识,只是装着空调的秘密阁楼变成了暖色的清吧,有些东西已经在时间里消散而去,但至少人都还在,人心也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