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白榆原以为萧御川不过随口一说,谁知回府当天,管事就带着十来个工匠候在花厅……全是京城有名的能工巧匠,连多年不出山的大师都请来了。
管事小心翼翼地展开锦缎包裹的匣子,满室顿时流光溢彩……那龙眼大的东珠在日光下莹润如月,旁边那匣鸽子血宝石更是艳得灼眼。
“王爷吩咐了,要打两套时新头面。”管家捧起东珠的匣子,“这套东珠的就做日常戴的样式。”
说完,他又指着鸽子血的那匣子道,“这些宝石的留着年节用,就要那种华贵到戴出去能让人酸掉牙的样式。”
老匠人捧起颗龙眼大的东珠,对着日光细看,忍不住惊叹:“这般品相的老蚌珠,老朽从业几十载也没见过几回,钻孔倒可惜了……”
“啰嗦什么。”话音未落,萧御川已跨进门来,玄色衣摆带起一阵风。
他随手抓起一把东珠,冷白的珠光在指间流淌,又哗啦啦落回匣中,“全都用了,一颗也别剩。”
忽然又想起什么,抬头补充道,“样式要时兴,分量上务必要轻。”
“王爷,其实……”她刚开口,忽觉舌尖一甜。萧御川不知何时剥了颗糖,趁她说话时精准地塞了进来。
隔着糖纸,半点未碰到她唇齿。
“不止是首饰,”他漫不经心的垂着眸子,糖纸在他指间翻飞,竟像是把玩着一把无形的利刃,“这是御赐的东西,省得那些碎嘴的再拿马奴说事。”
沈白榆微微一怔。当初的事闹得不小,流言蜚语她自然听过,只是平素深居简出,从未放在心上。没成想这些闲言碎语,竟被他记在了心里。
毕竟那些事也无形给他扣了顶帽子,见萧御川心意已决,她便不再多言。
头面的事刚吩咐下去,傍晚时分,管事又捧着礼单来请示她明日回门事宜。
经管事这一提醒,沈白榆这才想起来三日回门的事。
按民间礼制,明日本该回门省亲,不过天家君臣有别,不必循此例,只送些东西回去全了礼数便可,倒正合了她意。
沈白榆看着整理好的礼单。很规矩的单子,备了千金之礼。
“王爷说遵循旧例,其他王府也都是这样办的,”管事躬身道,“单看王妃这边还有没有什么示下,若是没有问题,奴才就按这单子去备了。”
单子很周到。没有过分讨好,也没有失了礼数。
沈白榆却摇了摇头,将单子推了回去,道:“不必准备,此事我自有主张。”
遣走管事以后,沈白榆转头便吩咐碧蕊,“明日你从我嫁妆铺子里拨一千两出来,按我写的单子置办些好的料子、龙团凤饼并一些樊楼的果子蜜饯,送回沈府便是。”
兄长都不在沈府了,若不是为了王府颜面,她是一分一毫都不想送去的。
“小姐这是做什么?”碧蕊见她打发了管事,又从自己嫁妆里拨银子筹备这些事,不由瞪圆了眼睛,“夫妻本该一体,您怎么与王爷这般生分?”
沈白榆正伏案构思着礼单数量,闻言笔尖微顿,在宣纸上洇开一小片墨痕,“傻丫头,王爷重情义,咱们却不能不知分寸。”
她何尝不知道萧御川待她宽厚,可哪一样不是因着兄长情分?若仗着情份肆意挥霍,总会惹人厌烦的。
是以,萧御川虽把库房钥匙都给了她,可她一次都未去过。连带着萧御川送的所有物件,也都原封不动地锁进了妆奁最里层。
全是随时可以归还的状态。
“可是,小姐……”碧蕊还要再劝,忽见自家小姐从妆奁里取出个匣子,里头竟整整齐齐码着十几张银票。
“你瞧,”沈白榆打断了她,将银票在掌心摊开,唇角扬起浅浅的弧度,“我查了账,光城里那家铺子,上月就赚了这个数。”
她说着,眼底闪着细碎的光,“碧蕊,不用担心,不靠别人,我们也能过得去的。”
这不单单是银子的事,是这日子过得像两家人似的。碧蕊仍是不解,“王爷是小姐的夫婿,又怎么是别人?”
“你不懂,”有些事不好宣扬,沈白榆垂眸换了纸,重写着礼单,眉眼格外清冷,“你只要明白,我们不能太依赖他,若依赖成了习惯,将来也就离不开了。”
这世上最可怕的,就是把别人的好当成习惯。
“小姐这话说的……”碧蕊不知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欲言又止地绞着手中帕子,“倒像是随时准备抽身似的。”
“总归不是自己家,”沈白榆轻声道,“寄人篱下,总要给自己留些退路。”
这话说得轻,却被廊下经过的萧御川听个正着。
他脚步一顿,没有再往前。
方才管事的回禀说回门礼的事王妃自有主张,他原想着她或许另有打算,却不想走到廊下,竟听见那样一句。
他把沈白榆当亲妹妹疼,沈白榆拿他当什么,捡来的哥哥么?
玄色身影来的悄无声息,走的也悄无声息,仿佛从未来过一般。
碧蕊刚捧着礼单退下,外头便传来一阵脚步声。常嬷嬷领着七八个丫鬟鱼贯而入,每人手里都托着匹云锦,沉甸甸的料子堆了满桌。
“明日回门礼,这是王爷让添的。”
沈白榆回头一看,竟是一堆上好的云锦料子,只是颜色与花样瞧着老气了些。
“这是……?”
沈白榆不解其意,看着常嬷嬷等下文。
常嬷嬷道:“王爷说了,这些料子颜色老气,您定然瞧不上。”
又一指那料子,言之凿凿,“这花样也是几年前的,眼下都不时兴了,穿也穿不出去,扔掉又可惜,放库房都嫌占地方。”
沈白榆眉梢微挑。
常嬷嬷继续复述,“王爷说,与其堆在库房里招灰,不如送去沈家做人情,也好过,为了不相干的人……嗯,再花银子。”
闻言,沈白榆倒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这是要气死她继母邢氏啊。
这样式虽说是过时了,可料子却是一等一的好,让人挑不出理来。可真要是拿料子去做衣裳,有脸面的人家也是穿不出去的。
他这人,还当真是……
蔫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