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件夹的硬壳边角“咔哒”一声磕在光洁如镜的黑胡桃木桌面上,声音不大,却足以撕裂总监办公室里那片凝滞的、只有键盘敲击声的空气。
林砚终于抬起了头。
日光灯管冰冷的白光落在他脸上,描摹出过分清晰的轮廓,鼻梁挺直,薄唇抿成一条没什么温度的线。他的目光,像浸了深秋寒潭的水,越过电脑屏幕的上缘,落在我身上。那里面没有新入职员工惯常能得到的半分宽容,只有审视,一种近乎苛刻的、掂量货物价值的审视。
“经验不足的策划案,”他开口,嗓音低沉平稳,像在陈述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不值得我浪费时间。”
空气似乎更沉了。我能感觉到背后办公室若有若无扫过来的视线,好奇的,带着点看好戏的意味。心在胸腔里撞得发慌,手心里全是汗,几乎要握不住那份凝结了我几天几夜心血、此刻却显得无比单薄的方案。不能退。退了这一步,在这个以才华和铁血闻名的创意总监林砚的眼里,我就真的只是个无足轻重、随时可以被替代的新人背景板了。
深吸一口气,压住喉咙里那点颤意。我非但没收回手,反而把那份浅蓝色的文件夹往前又推了半寸,几乎要贴上他搁在桌面的手腕。指尖因为用力微微泛白。
“那您更应该指导它,”我的声音比预想的要稳,甚至带上了一丝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豁出去的锋芒,“指导它变成值得您花时间的作品。”
办公室里那点细微的杂音彻底消失了。
林砚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那深潭般的目光在我脸上停顿了两秒。没有温度,但似乎……多了一点别的,某种类似被意外打断节奏的审视。他没再看我,视线垂落,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掀开了文件夹的封面。
第一页,是客户“悦活”新推出的无糖气泡水,目标群体:Z世代。我主打的切入点——“不被定义的气泡”。
“哗啦。”纸张翻动的声音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他看得很快,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我反复斟酌过的文字和潦草的概念草图。几秒钟后,他合上文件夹,动作干脆利落。
“切入点算有想法,”他开口,语气依旧没什么波澜,像在点评一件与己无关的展品,“但‘不被定义’?太虚。落到执行上,你的视觉呈现是十年前过时的潮流拼贴,文案口号空洞得能填满整个太平洋。”他指尖在文件夹上点了点,发出笃笃的轻响,每一下都像敲在我的神经上,“把广告做成了产品说明书,还是最难看的那种。”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扎得人生疼。脸皮瞬间烧了起来,但一股更强烈的不服输的劲头从心底猛地窜起,压过了那点难堪。
“所以需要您的指导!”我几乎是冲口而出,声音拔高了些,“定义虚,那就找到实锤!视觉老套,那就破掉重来!文案空洞……”我深吸一口气,直视着他,“那就请您告诉我,怎么才能让它戳中年轻人的心窝子!”
林砚靠在宽大的椅背上,双手交叉搁在身前,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重新落在我脸上。这一次,审视的意味更浓,带着点探究,仿佛在重新评估一件突然发出异响的物件。办公室里落针可闻,只有中央空调送风的微弱嘶嘶声。
时间像被拉长的橡皮筋。就在我几乎以为这沉默会永远持续下去,或者下一秒他就会冷冰冰地吐出“出去”两个字时,他动了。
他拉开右手边的抽屉,拿出一支暗红色的软头马克笔,拔开笔帽。动作不疾不徐,透着一股掌控全局的从容。然后,他翻开我的文件夹,直接在那几页我认为已经绞尽脑汁的概念草图上,画下了第一个醒目的红叉。
“这里,毙掉。”他的声音毫无波澜。
接着,笔尖移动,在另一页的边缘空白处,飞快地勾勒出一个极其潦草却充满动态张力的线条轮廓——几个年轻人踩着滑板,在巨大的、色彩喷溅的涂鸦墙前腾空而起,背景是城市的天际线。他一边画,一边语速极快地说道:“‘不被定义’的核心是态度,是打破常规的视觉冲击和真实的生活场景共鸣。滑板、街头、涂鸦、极限运动……这些元素本身就带着‘反定义’的基因,比你那些生硬的拼贴强一万倍。”
马克笔在纸上游走,发出沙沙的声响。一个又一个具体的想法、甚至是一句句带着锋芒的广告语雏形,从他口中清晰有力地流淌出来,精准地填补着我方案中那些巨大而虚弱的空洞。他的思路快得惊人,逻辑链条却异常清晰严密,每一个点都像一枚精准的钉子,狠狠楔入“悦活”气泡水的品牌内核和Z世代的痛点。
我最初的方案在他笔下迅速变得面目全非,被大片的红色覆盖、撕裂、重组。那支暗红的马克笔,此刻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冷酷地切掉病灶,又像一支充满魔力的画笔,瞬间点石成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