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雨夜琴声(1 / 1)

“土壤。”

这个词,像一颗冰冷的钉子,楔入江梅的脑髓。

文刀流已经离开卧室,空气里还残留着他身上古龙水和消毒液混合的、干净到不近人情的气味。

她赤脚踩在恒温地板上,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这间卧室,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是一个顶级的基因培育实验室。

空气净化系统无声运转,过滤掉所有尘埃和气味。

墙壁是纯白色的,嵌入式灯带发出医疗级别的冷光。

一切都可以通过数据面板调控。

温度、湿度、光照、音乐。

唯独无法调控人心。

她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润玉庄园的夜景。

精心修剪的草坪,几何形状的花坛,像一张完美的建筑效果图。

远处工地的灯火,在夜色中显得模糊,像另一个世界的星辰。

她用指尖在玻璃上哈出一片白雾,然后写下自己的名字。

笔画很快消失,玻璃恢复了绝对的透明。

仿佛她从未存在过。

第二天清晨,餐厅里只有刀叉碰撞的轻微声响。

文刀流正在阅读他终端屏幕上的新闻。

“擎天集团的基因剪辑技术有了新突破。”他头也不抬地开口,声音平静得像在播报天气。

“他们可以通过算法剔除胚胎中的四百七十一种遗传病风险,还能优化智力与体能相关的基因序列。”

江梅用勺子搅动着碗里的燕麦粥,没有食欲。

“听起来像在设计一款产品。”她说。

“生命本身就是最高级的产品。”文刀流终于抬起头,视线越过屏幕落在她脸上。

他的眼神里没有爱意,只有评估。

“我们昨晚谈到的事,我已经让白鸽联系了京城最好的几家基因库。”

“她会筛选出符合我们要求的‘种子’,基因价值必须是S级以上。”

他谈论这件事,就像在讨论一笔新的投资。

“你不必有任何心理负担。”他继续说,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鼓励的意味,“这只是一个高效的生物学过程。你提供优质的培育环境,我们引入顶级的遗传素材,结果必然是完美的。”

江梅放下勺子。

“如果……我不想要一个‘完美’的孩子呢?”她的声音在空旷的餐厅里显得很小。

文刀流皱起眉。

“什么叫不完美?有缺陷?有疾病?江梅,这不是情感问题,这是科学。我们有机会规避风险,为什么不?”

“我说的不是那个。”她感觉喉咙发紧,“我只是觉得,一个生命,不该是被这样设计出来的。”

“万物皆可设计。”文刀流关掉屏幕,用餐巾擦了擦嘴。

“小到这座庄园的安防系统,大到我正在开发的那个新城,都是设计的结果。精确、高效、可控,这才是文明的标志。”

他站起身,理了理西装的袖口。

“白鸽会把候选人的资料发给你,你有最终选择权。这总可以了吧?”

他给了她一个看似民主的选项,却剥夺了她拒绝的权利。

“我今天要去见几个投资人,晚上不用等我。”

他俯身,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冰冷的吻,像一个程序化的告别仪式。

门开了又关上。

整个世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

和那些无处不在的,冰冷的智能系统。

姐姐江丹的车是一辆老式的墨绿色越野车,停在庄园光洁如镜的车道上,像闯入无菌室的一块泥巴。

江丹从车上跳下来,穿着牛仔裤和皮夹克,短发利落。

她把一副墨镜推到头顶,打量着这座宅子。

“啧,你这地方,比我们单位的服务器机房还安静。”

她大步走进来,给了江梅一个用力的拥抱。

江丹身上的皮革气味和淡淡的烟草味,让江梅感到一种久违的真实。

“脸色怎么这么差?”江丹捧着她的脸,仔细端详,“文刀流又给你灌输什么反人类的哲学思想了?”

“没有。”江梅笑了笑,带她去客厅。

白鸽端来咖啡,姿态完美。

“江丹小姐,您的黑咖啡,不加糖不加奶。”

“谢谢。”江丹接过,对白鸽的背影扬了扬眉,“他这助理,比AI还精准。”

江梅没说话,只是喝着自己的温水。

“我听说你前两天闹出点动静?”江丹坐进沙发里,身体放松地陷进去,“听我一个在市局的朋友说,有人报警,说润玉庄园有无人机偷拍女性。”

江梅的心跳漏了一拍。

“警察来了?”

“来了,被你家先生客客气气地请走了。说是系统测试,一场误会。”江丹看着她,“真的是误会?”

江梅避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

“我只是……有点闷。”

“闷?”江丹的声音提高了一些,“闷就在雨里裸奔?江梅,你是我妹妹,我了解你。你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她停顿了一下,语气软下来。

“他欺负你了?”

“没有。”江梅摇头,“他对我很好。”

“好?”江丹嗤笑一声,“他给你买名牌,给你这座空房子,让你衣食无忧,这就是好?”

“他从不跟你吵架,因为他觉得情绪是一种低效率的能量消耗。”

“他跟你谈论艺术、哲学、金融,因为他需要一个能听懂他说话的智力伴侣。”

“但他看过你的眼睛吗?他知道你开心还是不开心吗?”

江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江梅试图粉饰的太平。

“姐……”江梅的声音带了哭腔。

“别哭。”江丹把咖啡杯重重放下,“哭解决不了问题。我问你,你想要什么?”

又是这个问题。

文刀流问过,现在姐姐也问。

她想要什么?

她看着姐姐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睛,那个荒唐又诱人的念头再次浮现。

“我……我想有个孩子。”她低声说。

“孩子?”江丹愣住了,“文刀流同意了?”

江梅沉默着,把文刀流那个“借种”的提议艰难地复述了一遍。

她没敢用“土壤”和“种子”这种词,只说是体外技术,寻找捐赠者。

江丹听完,久久没有说话。

她站起来,在客厅里来回踱步。

“混蛋。”她最后吐出两个字。

“他根本没把你当人看。你不是他妻子,你是一个孵化器,一个基因载体的容器!”

“姐,你别这么说……”

“我为什么不能这么说?”江丹停在她面前,目光灼灼,“江梅,你清醒一点!这不是爱,这是交易!他要的是一个符合他数据模型的后代,不是一个家!”

“那你让我怎么办?”江梅终于崩溃了,眼泪涌了出来,“离开他吗?我能去哪儿?我什么都不会。”

“谁说你什么都不会?”江丹抓住她的肩膀,“你忘了你大学的毕业设计拿了金奖?你忘了你说过想开一个自己的花艺工作室?那些梦想呢?”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不久。”江丹的声音不容置疑,“幸福不是别人给的,是你自己去争取的。你不能一辈子都住在这个玻璃罩子里,等着枯萎。”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想了想,又塞了回去。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江丹没有再多说。

她来得快,走得也快。

那辆墨绿色的越野车扬起一阵尘土,消失在车道尽头。

客厅里,再次恢复了死寂。

江丹的话,像投入死水里的石头,激起了一圈圈涟漪。

“幸福是自己去争取的。”

江梅反复咀嚼着这句话。

她站起身,换上一双平底鞋,走出了主楼。

她需要呼吸一点不被过滤的空气。

她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双脚却下意识地把她带向了庄园的边界。

那片树林。

隔着铁丝网,她又听到了断断续续的琴声。

不是完整的乐曲,而是一些零散的音阶和片段,像一个人的喃喃自语。

她走近了。

那个男人,欧阳长文,还坐在那个破木箱上。

他今天换了一件干净点的灰色T恤,但裤子上依旧沾着泥点。

他没有拉琴,而是拿着一把小刀,正在小心翼翼地削一块小小的木头。

那把褪色的旧大提琴靠在他身边,像一个沉默的伙伴。

阳光很好,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身上、琴身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

目光隔着铁丝网,与她相遇。

他的眼神很平静,没有惊讶,也没有探寻,就像看到了一只路过的鸟。

江梅的心脏却猛地一缩。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是该转身离开,还是该打个招呼。

是他先开了口。

“警察后来没为难你们吧?”

他的声音比她想象中要低沉,带着一点沙哑的质感。

江梅愣住了。

“什么警察?”

“前天下午。”他言简意赅,“那架无人机。”

原来是他报的警。

那个在暴雨中,为她这个素不相识的“疯女人”拨出的电话。

一股暖流,瞬间涌遍全身。

“没有。”她摇摇头,声音有些不自然,“那是我先生……他在测试安防系统。”

她撒了谎,为文刀流,也为自己那点可怜的体面。

欧阳长文的脸上看不出信或不信。

他低下头,继续削着手里的木头。

“那琴……”江梅鼓起勇气,指了指他身边的大提琴,“上次,我听到它响了。”

“嗯。”他应了一声。

“声音很好听。”

“它老了。”他用手指弹了弹琴身,发出沉闷的“叩叩”声,“很多地方都出了毛病。”

“怎么不换一把新的?”她脱口而出,问完就后悔了。

这是一个富家太太才会问的问题。

果然,他抬眼看了她一下,眼神里多了一点东西,像是嘲弄,又像是别的。

“没钱。”

他回答得坦然,没有丝毫窘迫。

这两个字,像一堵墙,瞬间竖立在他们之间。

江梅的脸颊有些发烫。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是什么意思?”他反问。

他的直接,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在她的世界里,人们说话总是绕着圈子,充满了暗示和机锋。

“我只是……很喜欢那个声音。”她只能如此解释,“那首曲子,我没听过。”

“那不是曲子。”他拿起那块快要成型的木头,对着阳光看了看,“那只是声音。”

“声音?”

“风吹过树林的声音,泥土翻开的声音,还有……”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脸上,“心跳的声音。”

江梅怔住了。

风、泥土、心跳。

这些词汇,如此原始,如此鲜活。

和文刀流口中的数据、算法、模型,完全是两个世界。

“你……你不是工人吧?”她看着他那双摆弄着刻刀和木头的手。

那双手,指节分明,修长有力,布满老茧和细小的伤口,却异常稳定。

“我现在是。”他回答。

“以前呢?”她追问。

他沉默了片刻,把削好的小木块装进大提琴的弦轴箱里。

是一个新的弦钮。

“以前不重要。”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木屑,“以前的事,都过去了。”

他抱起大提琴,似乎准备离开。

“等等!”江梅急切地喊了一声。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我……我还能再听到你的琴声吗?”她问得小心翼翼。

欧阳长文看着她。

她的眼睛里,有一种他熟悉的、属于笼中之鸟的哀伤。

“你想听,它就在。”

他没有说“我”,而是说“它”。

说完,他抱着那把旧琴,转身走回了喧闹的工棚区。

江梅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

铁丝网冰冷,像她生活的隐喻。

但今天,她觉得这道网,似乎没有那么坚不可摧了。

琴声,就在网的另一边。

风、泥土、心跳,也都在另一边。

她回到润玉庄园的主楼,白鸽迎了上来。

“夫人,文总发来消息,他今晚的会谈很顺利,拿到了‘新城’项目最重要的投资。”

白鸽的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喜悦。

“他还说,已经让基因库那边加急了,第一批S级候选人的资料,明早就能送到。”

江梅看着白鸽。

“白鸽,你觉得幸福是什么?”她突然问。

白鸽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这个问题。

她脸上的职业化微笑出现了一丝裂痕。

“幸福?”她想了想,用一种官方的口吻回答,“幸福,就是实现个人价值,并获得社会的认可。就像文总一样。”

江梅没有再问。

她走上楼梯,回到那个冰冷的卧室。

她没有开灯,只是站在窗前,看着外面。

工地的灯火依旧在那里。

她想,那个叫欧阳长文的男人,此刻或许正在那片灯火下,吃着简单的晚饭,或者,正在擦拭他那把老旧的大提琴。

她突然不觉得这栋房子空了。

因为她心里,装进了一点别的东西。

一点声音,一个眼神,和一个承诺。

你想听,它就在。

这个念头,像一颗微小的种子,落入了她被文刀流定义为“土壤”的身体里。

但她知道,这颗种子,只属于她自己。

####

第二天一早,白鸽将一个银色的数据平板电脑轻轻放在江梅面前的餐桌上。

“夫人,这是基因库筛选出的第一批S级候选人资料,共十二位。文总让我交给您,请您过目。”

屏幕上,一张张英俊、健康、履历完美的男性面孔依次排列,如同待售的种马。每个人的照片下方都罗列着一长串令人炫目的数据:基因稳定性、智商预测、体能指数、艺术天赋潜力……甚至还有一项“情绪钝感基因”,被标注为“优”,意味着后代不易受负面情绪困扰。

江梅感到一阵生理性的反胃。

她划动屏幕的手指,像是触碰着一堆冰冷的尸体。

“拿走吧。”她轻声说,将平板推开。

白鸽脸上完美的微笑没有变化:“夫人,文总的意思是,希望您能尽快做出选择,以便安排后续的……”

“我说,拿走。”江梅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白鸽的笑容僵硬了一瞬,她收起平板,微微躬身:“是,夫人。”

恰在此时,文刀流从楼上下来,他换上了一身剪裁利落的户外勘察服,显得精神十足。

“今天跟我去一趟工地。”他对江梅说,语气不是商量,而是通知。“‘新城’项目的地基出了点小问题,数据模型和实际勘测有0.8%的误差。我要去亲自看看,是哪个环节的执行出了偏差。”

他瞥了一眼白鸽手中的平板,又看了看江梅苍白的脸,眉头微皱,但没说什么。

“你也该看看,我们未来的帝国,是如何一砖一瓦建起来的。”他补充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恩赐。

江梅没有拒绝。她想去,不是为了看什么帝国,而是想再看看铁丝网那边的世界。

文刀流的越野车像一头钢铁猛兽,碾过泥泞的土路,停在了喧嚣的工地上。

戴着白色安全帽的项目经理一路小跑过来,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

“文总!您怎么亲自来了,这点小事……”

“0.8%的误差不是小事。”文刀流打断他,声音冰冷,“在我的系统里,任何超过0.1%的偏差都是事故。问题出在哪?”

“是……是爆破深度有点问题,有几个工人操作不当,导致一块基岩没有完全清理干净。”经理擦着汗,小心翼翼地回答。

文刀流的目光扫过不远处正在休息的工人们。他们或蹲或坐,满身尘土,脸上是麻木的疲惫。那眼神,不像在看人,而是在审视一批有缺陷的零件。

江梅跟在他身后,高跟鞋陷进软泥里,十分狼狈。她感到周围所有工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她身上,那些目光里混杂着好奇、敬畏,还有一丝隐秘的、属于雄性的打量。这让她浑身不自在。

“把那几个操作工叫过来。”文刀流命令道。

几个工人被战战兢兢地推了出来,低着头,不敢看他。

文刀流没有对他们发火,他的傲慢已经超越了愤怒这种情绪化的表达。他只是用一种评估次品的眼神,在他们身上来回扫视。

“你们的培训手册都背熟了吗?操作流程的误差率标准是多少?”他问。

工人们嗫嚅着,说不出话。

“看来,体力的低下,往往伴随着智力的缺陷。”文刀流下了结论,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这个月的奖金全部取消,再有下次,直接替换掉。”

他口中的“替换”,就像更换一个失灵的螺丝钉。

江梅的心沉了下去。她看到那些工人黝黑的脸上,流露出屈辱和无力的神情。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欧阳长文站在人群的边缘,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畏缩地低着头。他只是静静地站着,手里拿着一个盛满白开水的搪瓷缸,目光平静地望向别处,仿佛眼前这场闹剧与他无关。他那身工装虽然也沾满泥污,但穿在他身上,却有一种奇异的、不合时宜的挺拔。

文刀流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异类”。

他眯起眼睛,朝欧阳长文走了过去。

“你,叫什么名字?”

欧阳长文转过头,迎上文刀流审视的目光。

“欧阳长文。”他回答,声音平静。

“你也是操作工?”

“不是,我是杂工。”

项目经理见状,立刻凑到文刀流耳边,用一种自以为是的、邀功的语气低声说:“文总,这个欧阳长文有点来头。听说以前是个拉大提琴的,不知道犯了什么事,进去待过一阵子。就是个进出班房的劳改犯,出来找不到正经活,才来我们这儿卖力气。人倒是老实,就是有点……不合群。”

“劳改犯?”文刀流的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轻蔑。

他上下打量着欧阳长文,像是在欣赏一个有趣的标本。

“会拉大提琴的劳改犯?听起来,像个蹩脚小说里的人物。”他轻笑一声,转向江梅,“亲爱的,你看,这就是底层社会。充满了这种戏剧性的、毫无价值的失败人生。”

他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的人都听见。

那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刻薄的“分享”,他把欧阳长文的尊严当作战利品,展示给自己的妻子看。

江梅的脸瞬间涨红了。她感到一阵钻心的羞耻,这羞耻是替文刀流感的。

她看向欧阳长文,想从他脸上看到愤怒或者屈辱。

但没有。

欧阳长文的表情依然平静,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暗了一下。他没有看文刀流,也没有看幸灾乐祸的项目经理,他的目光,越过所有人,落在了江梅的脸上。

那目光里没有乞求,没有辩解,只有一种深沉的、无声的质问。

像是在问她:你看,这就是你选择的世界,这就是你丈夫的嘴脸。

江梅在那目光下,无地自容。

她狼狈地别过头,不敢再看。

“走吧。”文刀流似乎对这个小插曲失去了兴趣,他用消毒湿巾擦了擦手,仿佛沾染了什么脏东西。“这里的空气充满了愚蠢和汗臭,会影响我的思维效率。”

回去的路上,车里死一般寂静。

润玉庄园那座完美的、与世隔绝的建筑重新出现在眼前。

江梅看着那冰冷的玻璃幕墙和修剪整齐的草坪,第一次感到一种彻骨的憎恶。

那不是家,那是一座用金钱和权力堆砌起来的、更精致的监狱。

而她的丈夫,就是这座监狱的典狱长。

那天傍晚,又下起了雨。

不大,淅淅沥沥,带着秋日的凉意。

江梅没有开灯,独自站在卧室的落地窗前。

她想起几天前那个暴雨的午后,自己赤身裸体在林中奔跑的景象。

那时候,她只是凭着一股本能,想要挣脱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

而现在,她终于明白了那压抑是什么。

是文刀流口中冰冷的“数据”和“替换”,是他看待欧阳长文时那种刻在骨子里的、阶级的傲慢与鄙夷,是这个世界将人分为三六九等,然后用规则和财富筑起高墙的残酷。

她的裸奔,不是一次放纵,而是一场觉醒。

是她的身体,比她的大脑更早地,对这个虚伪、冰冷的世界发出了最原始、最决绝的抗议。

她用身体的自由,去对抗精神的囚笼。

雨点敲打着玻璃,发出细碎的声响。

江梅的目光穿过雨幕,望向那片熟悉的树林。

她知道,他就在那里。那个被她的丈夫轻蔑为“劳改犯”的男人,那个用一把破旧的大提琴就能奏出风声、土香和心跳的男人。

他或许正在那简陋的工棚里,听着雨声,擦拭着他心爱的乐器。

她和他,被一道铁丝网隔开,被看不见的阶级鸿沟隔开。

但这一刻,江梅感到自己的心,已经翻过了那道网。

她不再是润玉庄园里那个养尊处优的文刀夫人。

她是一个渴望奔跑的女人,而那片泥泞、自由的土地,就在网的另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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