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练舞室没有开灯。
苏郁繁大口喘着粗气,贴身的练舞服尽数被汗水湿透。
空旷的舞蹈房,她四仰八叉的躺着。
尽管地上一片冰凉,她的身体却如火在烧,心跳得滚烫而炽热。
这两年焦虑症严重,她已经无法正视镜头,包括镜子。
练舞都是摸黑练,她很享受这种感觉,但她内心深知,她是惧怕。
这种惧怕被她的医生戏称为“镜头恐惧症”,只要直视镜头就会忍不住发抖流眼泪。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让强烈的心跳暂时停止跳动。
作为跳舞20年的老舞者,实际她也只有二十五岁,她自信有这个能力,可以自由地调整气息。
时间过去一分钟,她的心跳比以往难以平息。
她再次调整状态,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
铃声是苏郁繁家乡大理的大本曲音调,著名的蝴蝶泉边歌曲改编而成。
手机壁纸是一个身穿红色帕楞的小沙弥,他举着一个木雕的猫咪开心地笑着。
苏郁繁爬行两步,拿过黑色的单肩包。
取出手机扫一眼号码,陌生号码,本不想接,奈何它一直响不停。
她再次深吸一口气吐出,接起来电:“喂?哪位?”
“苏凤霞是你妈妈?”对方很着急,周围还有嘈杂的人声。
有“滴滴滴”地声音,不确定对方身处什么样的环境。
苏郁繁是一个非常敏感的人,既然提到妈妈的名字,就算是诈骗电话,也要耐心听完。
“我是。您有什么事?”苏郁繁声音带着冷漠的客气,不动声色继续喘气。
“我是昆明医院的医生,你妈妈心梗正在抢救,你尽快来医院办理住院手续。”
自称医生的女人尽量放缓语气,试图不去惊吓对面的苏郁繁。
心梗?
苏郁繁迅速翻身坐起来,妈妈身体一向很好,怎么可能突然心梗?
她退休没几年,还一直跳舞和锻炼,不可能生病!
“我妈中午还跟我视频...你是骗子吧?”
苏郁繁压根不信,只当对方搞诈骗。
“你不信的话,稍后我给你短信发张你妈妈的病床照片。我很忙,你尽快过来签字。”
电话那边的医生立马挂断电话,随后苏郁繁的短信收到妈妈插着氧气管,身上连接各种仪器的照片。
她认真仔细俯视图片,面容确定是妈妈无疑。
这一刻,苏郁繁慌乱不止,心跳砰砰砰地加速,比刚才练舞结束还要快!
手抖地拨打妈妈的电话,无人接听。
只能给刚才的医生打过去,对方简单交代苏凤霞心梗十分棘手,马上要进手术室。
苏郁繁忙不迭哭着同意,告知医生她马上动身从沪市飞昆明。
“医生,求求您救救我妈妈,她是知名舞蹈家,她还那么年轻,她...医生,求您一定救命!”
她似乎听见医生无可奈何轻叹一声,接着是一阵骚乱声,通话戛然而止。
舞蹈室的灯光骤然亮起,合旭的声音响起。
“苏郁繁,昨晚最后一次彩排结束,明天就要飞巴黎,你作为主舞,不好好休息,今天还练舞做什么?“
苏郁繁已经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泪眼婆娑。
“我不跳了,荣誉你们去挣吧,我要回云南。”
苏郁繁擦拭眼角的泪痕,在这个男人面前,她不允许自己表现出脆弱的一面。
合旭不可置信,苏郁繁一定是疯了....
“苏郁繁,这次巴黎演出你排练了三年,等来了主演和独舞,你现在要放弃作为舞者的最高荣誉?
你跳了20年,不就是等这个演出机会吗?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从五岁开始练舞,用了20年时间,终于走上国际舞台,现在放弃的确可惜。
苏郁繁纠结了三秒钟。
上个月她确诊卵巢癌,为了出国跳舞的机会,她做了腹腔镜手术,切除一侧卵巢,还没接受后续治疗。
现在妈妈也病了,比起妈妈的命,她宁可失去宝贵的演出机会,终于闭眼艰难地作出决定。
“我有严重的镜头恐惧症,我妈妈也病了,上个月我确诊了卵巢癌,无法完成你期待的演出。”
苏郁繁极力控制想哭的冲动,也时刻观察合旭的表情。
合旭的脸色由不解转为惊讶,苏郁繁不是一个喜欢开玩笑的人。
谁又会拿命开玩笑呢?
“苏郁繁,你先冷静一下。我们只需要一周时间,以你的毅力应该能坚持吧?
镜头恐惧症无非是你压力太大,太过焦虑,你可以把目光留给观众席。
我答应你,演出结束后,立刻帮你找最好的医生治疗。癌症并不可怕,你要有信心。
至于你妈妈,可以找护工照顾,我看你状态不错,等我们去国外巡演完,你再接受治疗?”
合旭总是这样,把什么事都理想化,理智化,公私分明,是一个自私的艺术家。
在生命与艺术之间,他永远都会先选择艺术。
这么多年,她从他身上熏染了一些不近人情的自私。
可是这次,她不想去国外,甚至有不祥的预感。
“如果我去国外,我妈去世了呢?”
“那就等你回来签字火化,也可以火化后,骨灰寄存,你再处理。
总之,我们这次演出万分重要,我不管谁死,你都不能离开。”
苏郁繁无语,甚至有点想笑。
“毕竟不是你妈,你能说出这样的话我理解。
我之前和你一样认为,生命没有跳舞重要。现在从你嘴里说出来,我才知道冷冰冰的艺术很可笑。
你不是在暗中培养我的舞替吗?我主动退出,你的舞替可以正大光明陪你去巴黎,祝你们一鸣惊人。
我要去机场赶飞机,借过。”
苏郁繁面无表情甩开合旭阻拦的右手,舞替这事现在说出口,给了彼此体面的台阶。
合旭没有追出去,只是有些遗憾地看着苏郁繁的背影。
原来她都知道?
可是主舞这个位置,除了她那张脸,剧团里没有人比她更合适。
“苏郁繁,于公于私我都希望你能克服一切困难,完成演出。别忘了,我是你男朋友,没有我,就没有你的今天。”
苏郁繁没有回头,丢下一句:“现在你不是了。你也别忘了,没有我,你的剧团接不到这样的演出机会。”
两人好聚好散,没有诋毁,没有吵闹。
她留给他足够的尊重,也给自己留够尊严。
两年的感情终究抵不过一场国外的演出重要。
他们都是艺术至上的自私者,她不怪他,她有自己的骄傲。
苏郁繁没什么好难过的,在一起之前,她就十分清楚,合旭是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以及对她饮食的控制近乎疯狂,三年来,她吃肉食的次数屈指可数,大多数时候只吃菜叶子。
当时她欣赏他对艺术的执着和高要求,和她是同路人。
今天她才认清,自己的生命在合旭眼里,也许比不上一场令人叫好的演出。
这很悲哀....
落地昆明时,已经凌晨三点,苏郁繁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医院,顺利找到妈妈的手术室。
苏凤霞被推出来时,苏郁繁暗自庆幸,医生却告诉苏郁繁一个不幸的消息。
“你妈妈手术虽然成功,但是血管堵塞严重,我们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