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沐晴在第三声铃响前冲进了教室。
她右肩上背着书包，左肩挎着画板，怀里还抱着一叠刚从图书馆借来的医学书籍。周煜抬头看她时，她额前的刘海已经被汗水浸湿，琥珀色的左眼在晨光中闪烁着不安的光芒。
“迟到了三十秒。“周煜轻声道，接过她怀里的书堆，“《临床护理学》？《基础药理学》？“
许沐晴的呼吸还没平稳下来：“我妈...昨晚住院了。“她的手指在桌下无意识地拧着衣角，“急性阑尾炎，需要手术。“
周煜翻书的动作顿住了。他转头看向许沐晴，目光落在她眼下的青黑上：“你昨晚没睡。“
这不是疑问句。许沐晴低头，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发红的眼眶。母亲的手术费几乎掏空了家里所有积蓄，而私立医院的住院费像是一个无底洞。
“哪家医院？“周煜的声音很轻，但异常清晰。
“明德...明德医院。“许沐晴咬了咬下唇。说出这个名字的瞬间，她就后悔了。明德医疗集团——那是周煜母亲王明澜的产业。
周煜的瞳孔微微收缩。他拿出手机快速输入什么，然后推过来一张纸条：「病房号？」
许沐晴犹豫了一下，还是写下：「南楼712，许兰」
上午的课程像隔着一层毛玻璃。许沐晴的视线不断飘向窗外，那里能看到明德医院高耸的南楼。数学课上，李老师点了她的名：“许沐晴，上来解这道题。“
黑板前的三分钟像一个世纪那么长。许沐晴握着粉笔的手微微发抖，那些数字和符号在眼前扭曲成无法辨认的图案。就在她即将崩溃的瞬间，一个温热的身躯站到了她旁边。
“这里应该用拉格朗日中值定理。“周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接过粉笔的瞬间，小指轻轻擦过她的手背，像是一个无言的安慰。
下课铃响，周煜立刻被叫去了学生会。许沐晴收拾书包时，发现他桌洞里掉出一张明德医院的门诊预约单——肝胆外科，今天下午三点。
......
放学后的医院走廊长得没有尽头。许沐晴提着从便利店买来的饭团，在712病房门前深吸一口气。推开门，她愣住了——母亲的病床被换成了靠窗的单人床，床头柜上摆着新鲜的白百合，而本该躺着母亲的床上空无一人。
“妈？“许沐晴的声音在颤抖。
“在这儿呢，晴晴。“母亲的声音从卫生间传来。门开了，许兰穿着干净的病号服走出来，脸色比早上好多了，“医生刚给我换了药。“
许沐晴呆立在原地：“可是...早上护士还说...“
“下午转到了VIP病房。“母亲的眼神有些闪烁，“说是...普通病房紧张，正好这边有空位。“
许沐晴的目光落在床头的心电监护仪上——那是普通病房没有的设备。她伸手拿起床尾的医嘱单，上面龙飞凤舞地签着一个名字：「周煜」。
“晴晴...“母亲欲言又止，“那个周同学，是你同桌对吧？“
许沐晴的指尖开始发冷。她想起周煜今天反常的沉默，想起他手机屏幕上快速闪过的聊天界面，想起那张肝胆外科的预约单。所有碎片突然拼合成一个她不愿面对的真相。
“我去找医生问问情况。“她放下饭团，声音绷得紧紧的。
走廊尽头的护士站，两个护士正在低声交谈：“...712那个病人？王总亲自安排的...“
“她女儿好像是周少爷的同学...“
许沐晴的胃部一阵绞痛。她转身冲向电梯，却在拐角处撞上了一个坚实的胸膛。雪松混着消毒水的气息扑面而来——是周煜。
“你在这里干什么？“许沐晴的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尖锐。
周煜的脸色有些苍白，左手腕上贴着新鲜的止血棉。他的目光扫过许沐晴手中的医嘱单，表情变得复杂：“你母亲好些了吗？“
“是你安排的？“许沐晴攥紧了拳头，“VIP病房？专家会诊？“
周煜没有否认：“普通病房环境太差...“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许沐晴的声音在空荡的走廊里回响，“更不需要你母亲的施舍！“
周煜的眉疤在走廊灯光下显得格外明显。他上前一步，声音压得很低：“跟我来。“
天台的风冷得刺骨。许沐晴抱紧双臂，看着周煜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这是我母亲的秘书发给院长的邮件副本。“
许沐晴展开那张纸，上面冰冷地写着：「将许兰转入VIP病房，所有费用记在周煜账上。调查她女儿与周煜的关系，必要时采取干预措施。」
“我没有看轻你的意思。“周煜的声音混在风里，“我只是...想帮忙。“
许沐晴的视线模糊了。她想起父亲车祸后，那些带着怜悯目光来家里慰问的亲戚；想起初中时班主任偷偷塞给她的“贫困生补助申请表“；想起便利店同事说“异瞳怪也就这张脸能看“时的表情。
“你知道吗？“她的声音发抖，“我最讨厌的就是这种高高在上的'帮助'。“
周煜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吃痛：“你以为我喜欢这样？“他的眼睛里燃着许沐晴从未见过的怒火，“每周四去看心理医生，每天吃抗焦虑药，连交朋友都要被调查背景——这就是我的生活！“
许沐晴愣住了。周煜的呼吸很重，左手腕上的止血棉渗出一丝红色。他松开许沐晴，从另一个口袋掏出钱包，抽出一张照片：“这是我父亲健康时的样子。“
照片上的男人抱着年幼的周煜站在钢琴前，笑容温暖。男孩的左眉还没有那道疤。
“他曾经是钢琴家，现在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清。“周煜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我母亲把他关在疗养院，因为'影响企业形象'。“
许沐晴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她突然明白了周煜琴声中的忧郁从何而来。
“我帮你母亲，不是因为同情。“周煜直视她的眼睛，“是因为你对我来说...很重要。“
这句话像一颗火星，落在许沐晴心上干燥的草原。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费用我已经结清了。“周煜递给她一张银行卡，“密码是你的生日。“
许沐晴猛地抬头：“什么？“
“你填学籍卡的时候我看到的。“周煜的耳尖微微发红，“钱是我钢琴比赛的奖金，跟我母亲无关。“
风卷起许沐晴的发丝，有几缕粘在她湿润的脸颊上。周煜伸手，轻轻将它们拨开，指尖在她异色的瞳孔前停顿：“你的眼睛...在阳光下真的很美。“
许沐晴的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塌。她抓住周煜的手腕，感受到他脉搏的跳动：“你刚才去抽血了？“
“常规检查。“周煜轻描淡写地说，却在她探究的目光下败下阵来，“...肝功能有点异常。“
许沐晴想起那张肝胆外科的预约单，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慌。她还没来得及追问，周煜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屏幕，表情瞬间凝固：“我母亲。“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冷冽的女声，即使隔着一段距离，许沐晴也能感受到那种压迫感。周煜的应答简短而克制：“是...明白了...不会影响竞赛...“
挂断电话，周煜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垮了一下：“明天我要去参加物理竞赛。“
许沐晴记得这个比赛——全国性的，获奖者能拿到顶尖大学的保送资格。周煜为此准备了整整三个月。
“你...没问题吗？“她指了指他贴着止血棉的手腕。
周煜摇摇头，突然问道：“你母亲喜欢听音乐吗？“
......
第二天清晨，许沐晴在母亲病房里发现了一个崭新的MP3播放器，里面存满了舒缓的钢琴曲。护士说昨晚有个戴帽子的男生在病房外站了很久，但没进去。
物理竞赛当天，许沐晴在考场外等了一上午。当周煜最后一个走出来时，他的脸色白得像纸，左眉的疤痕显得格外刺眼。
“怎么样？“许沐晴递上保温杯，里面是她熬了一夜的红枣茶。
周煜接过杯子，指尖冰凉：“最后一题没做完。“他顿了顿，“我提前交卷了。“
许沐晴瞪大眼睛：“为什么？那不是你最拿手的题型吗？“
“肝区突然很疼。“周煜轻描淡写地说，仿佛在讨论天气，“去医院打了止痛针。“
许沐晴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她想起周煜父亲的精神疾病，想起他每周要吃的药，想起他手腕上越来越多的医用腕带。某种可怕的预感在她心底生根发芽。
“周煜...“她刚开口，就被一阵欢呼声打断。
校园公告栏前围满了人。许沐晴踮起脚尖，看见“艺术周海报设计大赛“的结果公示——她的名字排在第一位。
“恭喜。“周煜的声音里带着真诚的喜悦，“你的作品会被印成全校海报。“
许沐晴突然想起什么：“获奖者要在艺术周开幕式上表演...“
“我知道。“周煜微笑，“我看了报名表。你选了现场速写？“
许沐晴点点头，心跳加速：“我想...画人物了。“
周煜的目光柔和下来：“画谁？“
“一个...“许沐晴鼓起勇气直视他的眼睛，“对我很重要的人。“
艺术周当天，礼堂座无虚席。许沐晴站在舞台中央，面前是巨大的画板。聚光灯下，她的异色瞳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今天我要画的是...“她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整个礼堂，“学生会长周煜。“
全场哗然。坐在第一排的周煜猛地抬头，左眉的疤痕在强光下几乎透明。
许沐晴的画笔在纸上快速移动。她画下周煜演讲时微蹙的眉头，画下他弹钢琴时修长的手指，画下他左眉上那道像闪电般的疤痕。最后一笔，她在画纸角落添上一架小小的钢琴，琴键上是两颗紧挨着的星星。
掌声雷动中，周煜走上舞台。他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在众目睽睽之下递给许沐晴：“送给你的。“
文件夹里是一份乐谱，标题是《致异色瞳的夜曲》。在作曲者署名处，周煜用漂亮的字体写着：“给沐晴的周煜“。
“我写的。“周煜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上周在医院等你母亲手术时完成的。“
许沐晴的视线再次模糊。在满场起哄声中，她看见前排校领导席上，一个穿着巴宝莉风衣的女人正冷冷地注视着他们。
王明澜的眼神像一把刀，将这一刻的美好切割得支离破碎。但许沐晴没有退缩。她接过乐谱，在众目睽睽之下，轻轻握住了周煜的手。
两颗星星终于在同一轨道上相遇，即使前方是未知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