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的维也纳金色大厅，许沐晴站在个人画展的中央，右眼戴着单边眼镜，左眼依然蒙着那块永不再摘下的纱布。
“《致青春》系列是您最受关注的作品。“策展人程愈递给她一杯香槟，“尤其是最后一幅，已经有十几位收藏家出价。“
许沐晴摇摇头，手指轻抚过耳垂上的星星耳钉——五年过去，它已经有些褪色，但依然是她身上唯一的首饰。“这个系列，不卖。“
展厅里人头攒动，各国记者争相拍摄这组震撼人心的作品：全部以“光与暗的交界“为主题，每一幅都隐约可见两个少年的轮廓——一个眉间有疤，一个双眼异色。
程愈压低声音：“伦敦那边来消息了，王明澜董事长想私下见您。“
许沐晴的指尖在香槟杯上收紧。五年间，她辗转伦敦、巴黎、纽约，从未回过国。而王明澜，那个曾经逼她离开周煜的女人，如今已是国际医疗集团的掌舵人。
“告诉她，除非是关于...“许沐晴的声音哽了一下，“除非是周煜的消息，否则不见。“
程愈的表情突然变得复杂。他拉着许沐晴来到休息室，递给她一个泛黄的信封：“其实...王董事长上周就派人送来了这个。我本想等画展结束...“
信封上熟悉的字迹让许沐晴的呼吸停滞——是周煜的字，笔画依然那么干净利落，只是比记忆中颤抖了些。邮戳日期是四年前，收件地址是伦敦艺术学院，但却被标记“查无此人“退回。
“这...“许沐晴的手指开始发抖。
“王董事长说，当年她拦截了所有周煜寄往伦敦的信件。“程愈的声音带着歉意，“但现在...她觉得你应该看看这个。“
许沐晴颤抖着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照片和一封信。照片上的周煜躺在病床上，瘦得几乎认不出来，但左眉上的疤痕依然清晰。他举着当天的报纸，头版正是许沐晴在伦敦的第一个小型画展报道。
信很短：
「沐晴，
今天在报纸上看到你的画展消息。我就知道你会成功。
肝移植手术定在下周三，成功率60%。不算太糟，对吧？
如果手术失败，请记住——你是我短暂生命中最亮的光。
如果成功...我能去找你吗？
永远爱你的，
周煜」
信纸上有明显的水渍晕开的痕迹，不知是写信人的泪，还是读信人的泪。许沐晴翻到背面，发现还有一行小字：「PS：我学会了用左手弹《致异色瞳》，等你回来听。」
“他...“许沐晴的声音支离破碎，“手术...成功了吗？“
程愈没有立即回答。他拿出手机，播放了一段录音。钢琴声流淌而出的瞬间，许沐晴的右眼涌出滚烫的泪水——这是《致异色瞳》的旋律，但比记忆中更加忧伤，更加缓慢，像是用尽了全部力气在弹奏。
“这是三年前的录音。“程愈轻声说，“肝移植手术很成功，但术后出现了罕见的排异反应...引发了多器官衰竭。“
钢琴声突然中断，录音里传来剧烈的咳嗽声，然后是医护人员匆忙的脚步声。最后，一个虚弱到几乎听不清的声音说：“沐晴...对不起...等不到你了...“
许沐晴的世界在那一刻彻底寂静。她感觉不到自己跪倒在地，感觉不到程愈惊慌的呼唤，感觉不到右眼纱布被泪水浸透。她只记得五年前机场大屏幕上那个模糊的身影，记得他们在雨中共享的那把黑伞，记得天文台上那个带着草莓味唇膏香气的初吻。
“他留了些东西给你。“程愈扶她起来，递过一个精致的木盒，“王董事长说...他希望你在准备好的时候再看。“
木盒上刻着一行小字：「给我永不黯淡的星光」。
......
画展最后一天，许沐晴做了一个决定。
当观众进入展厅时，惊讶地发现所有画作都被重新排列过。原本分散在各处的《致青春》系列被集中到中央展厅，按照时间顺序排列——从两个少年在便利店的初遇，到他们在天文台的初吻，再到雨中的分离。
而最后一幅，原本空白的画框里，此刻挂着一幅全新的作品：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并肩坐在钢琴前，老爷爷的左眉上有一道熟悉的疤痕，老奶奶的眼睛一蓝一棕。画作标题是《我们本该有的未来》。
“这幅画不展出。“许沐晴对目瞪口呆的程愈说，“我要带它回国。“
当天晚上，她打开那个尘封的木盒。里面整齐地放着：365封未寄出的信，一盒已经干涸的水彩颜料，一对褪色的星星耳钉，还有一本厚厚的相册。
相册第一页是周煜十八岁生日的照片，他站在天文台的望远镜旁，笑容明亮。最后一页则是他病床前的最后留影，瘦骨嶙峋的手上拿着许沐晴最新画展的报道。每张照片旁边都写着简短的文字，记录着他想对她说的点点滴滴。
木盒最下层是一个U盘，标签上写着「给沐晴的最后一封信」。许沐晴将它插入电脑，屏幕上出现周煜虚弱但依然温柔的面容。
“嗨，教堂彩窗。“视频里的他微笑着说，左眉的疤痕因为消瘦更加明显，“如果你看到这个，说明我终究没能等到你...“
许沐晴的指尖触碰屏幕，仿佛能穿过时空抚摸他的脸。
“首先，对不起。我知道母亲做了什么，但我太虚弱了，连给你发条消息的力气都没有...“周煜咳嗽了几声，继续道，“其次，谢谢你。虽然只有短短几个月，但那是我生命中最快乐的时光。“
视频里的他举起一个小瓶子，里面装着几颗彩色药丸：“记得这个吗？你送我的护眼药。其实对我没用，但我一直留着...因为是你给的。“
许沐晴的泪水无声滑落。那是她用便利店打工的钱买的最便宜的药，而周煜却像对待珍宝一样保存了五年。
“医生说我只剩几周时间了。“周煜的语气出奇地平静，“我不怕死，只怕你余生都活在自责中。所以，答应我三件事好吗？“
镜头晃动了一下，似乎是他调整了姿势：“第一，继续画下去，用你的眼睛记录这个世界；第二，偶尔弹弹钢琴，别让我们的歌被遗忘；第三...最重要的是，找一个爱你的人，过我们本该拥有的那种生活。“
视频最后，周煜艰难地坐起身，对着镜头伸出手，仿佛要穿过屏幕抚摸她的脸：“再见了，我的异色瞳女孩。如果宇宙真有轮回，下辈子...请让我早点遇见你。“
屏幕暗下去的瞬间，许沐晴的右眼突然一阵剧痛——那块多年不见天日的左眼纱布被泪水浸透，隐约透出一丝光亮。她颤抖着解开纱布，惊讶地发现，已经宣告失明的左眼竟然能模糊地看见东西了。
医生曾告诉她，虹膜异色症的失明通常是不可逆的。除非...除非有极强烈的情感冲击，才可能唤醒休眠的视神经。
窗外，维也纳的夜空繁星点点。许沐晴站在窗前，用刚刚恢复视力的左眼寻找着最亮的那颗星。她知道，周煜一定就在某处，温柔地注视着她。
......
一个月后，许沐晴站在明德公墓的一座白色墓碑前。
墓碑很简单，只刻着「周煜 1999-2020」和一行小字：「这里长眠着一道短暂而明亮的光」。墓碑前已经堆满了鲜花和卡片，来自那些被周煜生前资助过的贫困学生。
许沐晴放下自己带来的画——那幅《我们本该有的未来》，然后从包里取出一个小音响，播放周煜弹奏的《致异色瞳》。钢琴声在寂静的墓园中回荡，惊起几只白鸽。
“我回来了。“她轻声说，手指抚过冰冷的墓碑，“带着你教我的歌，和你给的光。“
身后传来脚步声，许沐晴回头，看见王明澜站在不远处。这个曾经强势的女人如今两鬓斑白，手里捧着一束白色满天星——周煜生前最喜欢的花。
“他的骨灰...“王明澜的声音沙哑，“按照遗嘱，一半撒在了青云山，那是你们看流星雨的地方；另一半...“她递过一个精致的小盒子，“他留给你。“
许沐晴接过盒子，里面是一个星星形状的吊坠。王明澜解释道：“骨灰晶石...最新的技术，可以将骨灰压缩成宝石。“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吊坠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许沐晴将它戴在脖子上，正好与耳垂上的星星耳钉相配。
“他最后...痛苦吗？“许沐晴问出这个萦绕心头多年的问题。
王明澜摇摇头：“陈医生给了他最好的镇痛。他走得很平静，手里握着你的照片。“她顿了顿，“直到最后一刻，他都相信你会回来。“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切开许沐晴已经结痂的心。她跪在墓碑前，终于放声痛哭。五年来的思念、悔恨和不甘，在这一刻全部倾泻而出。
王明澜默默站在一旁，等许沐晴平静下来才开口：“周煜的基金会还在运行，资助那些有艺术天赋但身体残疾的孩子。“她递过一份文件，“你是他指定的继承人。“
许沐晴翻开文件，看到周煜熟悉的字迹：「如果沐晴回来，请将“星光计划“交给她。她知道该怎么继续。」
离开墓园时，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王明澜突然问道：“你恨我吗？“
许沐晴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左眼：“他给了我太多光，没地方装恨了。“
......
又是一年流星雨夜。
青云山顶，许沐晴支起画架，脖子上挂着那颗星星吊坠。望远镜旁放着一个小音响，循环播放着周煜弹奏的《致异色瞳》。
“周煜，看好了。“她对着星空轻声说，“这次我要把流星雨画下来。“
画笔在纸上飞舞，渐渐勾勒出一幅奇特的画面：夜空中无数流星坠落，而地面上，两个少年并肩而立，仰望着同一片星空。男孩的左眉上有道小小的疤痕，女孩的眼睛一蓝一棕。
画到最后一颗流星时，许沐晴突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她转头，看见一个瘦高的身影站在月光下，手里拿着一盒草莓牛奶。
“迷路了。“陌生人不好意思地笑笑，“能借个地方看流星吗？“
他的眼睛在月光下呈现出奇特的颜色——左眼深棕，右眼琥珀。许沐晴的心跳漏了一拍，但很快平静下来。这不是周煜，只是一个同样有着异色瞳的陌生人。
“当然。“她微笑着让出半边位置，“最后一波流星马上就要来了。“
陌生人坐下时，无意中瞥见她的画：“画得真好。那个男孩是...“
“一个很重要的人。“许沐晴轻抚脖子上的吊坠。
“他一定很爱你。“陌生人说，声音里带着莫名的熟悉感，“才会让你把他画得这么...栩栩如生。“
最后一颗流星划过天际时，许沐晴的左眼突然清晰地看见了它的轨迹——那道光芒像极了周煜左眉上的疤痕，在夜空中一闪而过，却永远印在她的记忆里。
“再见，周煜。“她在心中轻声说，“我会好好活下去，带着你给的光。“
山脚下，城市的灯火一盏盏亮起，如同散落人间的星辰。而山顶的画架上，那幅未干的画作在月光下闪闪发光，仿佛真的注入了生命的力量。
许沐晴不知道的是，在她身后不远处，一个模糊的身影正温柔地注视着她——那是周煜留下的最后一丝执念，在确认她平安幸福后，终于化作点点星光，融入了无边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