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安能两全(1 / 1)

几日后——

未时,悬月堂前院飘着新晒的艾草香。

秦燎枝蹲在廊下教小娃们认药,指尖在苍术上轻点:“这味药能祛寒,像不像小福阿爹砍柴时生的火?”

小福歪着脑袋笑,发顶翘起的桀骜不羁的头发上沾着草屑,微风轻轻的吹过,把它撒到了地上。

石桌旁,盛纭褚正替她抄《天工开物》,墨笔在宣纸上走得极慢。

他余光扫过秦燎枝耳后,那也堪堪挂着一缕草屑——他蜷了蜷手指,随即打消了把木屑拿走的念头。

“先生,钟家军的人来了!”

青梧从角门跑进来:“带头的是少将军,佩着玄铁剑,说要见悬月先生。”

秦燎枝的手指在苍术上顿住。

她想起了钟雨清前日飞鸿送来的信里,夹着秘信与一张纸条:“小将军伤愈,或来寻你。”

“请他到穿堂,”她拍掉裙角草屑,转身对盛纭褚道,“公子若嫌吵,去后院整理药材?”

盛纭褚放下笔,指腹擦过砚台边缘:“先生的客人,在下自然该作陪。”

他笑得温和,袖中却攥紧了那半块虎符。

穿堂里。

钟语玦立在“悬壶映月”匾额下。

他身着一袭墨色劲装,干练的银发冠将他那三千发丝束起,腰间玄铁剑未入鞘,剑穗是簇新的墨绿丝线,上面挂着半块玉佩。

许是京城风土养人,秦燎枝只觉这钟小将军面色可比那日落雁坡上红润得多。

更加明亮的光线下,更使少年越发丰神俊朗起来。

钟雨玦望着秦燎枝月白直裰上的墨痕,喉结动了动:“悬月先生?”

秦燎枝行了个平礼:“钟小将军。”

钟语玦的目光扫过盛纭褚,又落回她身上:“我出征前,阿姐翻出箱底的庚帖,说秦家二小姐小名‘阿凉’,”他指腹摩挲着剑穗,“方才在院外听小娃喊你‘先生’,倒想起阿姐说,那姑娘最厌虚礼。”

秦燎枝的呼吸一滞。

“阿凉”二字混着落雁坡的山风撞进耳中——那是她十二岁前,姐姐秦画宓总挂在嘴边的称呼,后来随着姐姐出嫁与林氏商契密码一同被锁进了箱底。

那日落雁坡再度听到,她还以为是自己又在追溯往事。

“秦家二小姐的小名和我不喜虚礼有何关系,小将军这么说,在下反是不明白了。”

她垂眸整理药柜“但在悬月堂,有我的规矩,未递名帖,我有权拒绝回答你的任何问题……”

钟语玦笑了笑,剑穗在指尖打转:“是在下礼数不周,失礼了。”

他向后招了招手,一名侍卫扮相的青年恭敬的递上名贴。

“我的人办事不利索,还望悬月先生见谅。”

他扫过她腕间的银锁——是秦家祖母林眠命御用工匠打的,“我阿姐说秦家二小姐腕间有银锁,刻着‘平安’二字;又说她自幼好读医书,最喜往里夹稻穗标本,说‘要让无地农户有生计’。”他指了指案上的《农政全书》,“方才在院外看见书里夹的稻穗,先生倒与阿姐说的秦家二小姐有几分像。”

盛纭褚的笔“啪”地掉在案上。

他早查过钟语玦与秦燎枝的婚约,也知晓秦燎枝与钟雨清有私交,却没料到钟雨玦连这些细节都知道。

他望着秦燎枝耳后的草屑——此刻被钟语玦的呼吸吹得轻颤,像根刺扎进他眼里。

“钟将军,”他笑着插话,“悬月先生是医者,最厌别人提旧事扰她清修。”

“五公子倒是体贴。”钟语玦转身,回视盛纭褚的目光像怀中剑一般锋利,“我与悬月先生的事,何时轮到旁人置喙?”

语毕,钟雨玦作势要拔剑。

秦燎枝猛地抓住剑鞘,想要将那欲拔出的剑按回原处。

但丝毫未动。

钟雨玦含笑看着她,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钟语玦的掌心有新结的痂,是养伤时握剑磨的。

秦燎枝正发愣,钟雨玦便悄无声息的松开了她的手。

“钟将军,悬月堂是医馆,不是演武场。”秦燎枝转向盛纭褚,脸颊略略有些红,“公子去前院看看,小福的算术该交卷了。”

盛纭褚盯着她的手,波光粼粼的眼此刻宛如神潭晦暗不明,注意到秦燎枝的目光,盛纭褚随即扯出个笑,回答道:“是,先生。”

经过钟语玦时,他顿了顿,“将军的剑,该收收了。悬月堂的规矩,动刀者要扫三个月院子。”

钟语玦的剑“当啷”入鞘。

盛纭褚的脚步声渐远,钟雨玦低头看着秦燎枝:“之前在落雁坡,你替我解毒时,发簪硌得我腰腹生疼——那是钟家嫡媳的凭证,我家的虎符发簪,对吗?”

秦燎枝的指尖蜷进掌心。

她想起落雁坡破庙的篝火,他昏迷时喊的“阿凉”,原是钟雨清提过的名字,并非他刻意所为。

她望着他颈间若隐若现的虎符刺青,突然明白:

他从未见过她,只是循着钟雨清的描述,在找一个“厌虚礼、要山河”的姑娘。

“将军误会了,”她抽回手,“这发簪是捡的。”

“捡的?”钟语玦笑了,“钟家虎符的机关,只有嫡媳能开。之前我试过,试了半宿没成,后来随着聘书一同出了钟府,但那夜,偏是你一按就‘咔嗒’响。”

钟雨玦举起剑穗上的半块玉佩,“阿姐说,这是当年钟老夫人给孙媳的信物,说‘等我孙媳妇来,替她补上’。”

“而我喜欢东西成双成对,那半块,我早已给你。”

秦燎枝的耳尖发烫。

“在下并非……并非那秦姑娘,将军说这些,在下便当作是故事听了。”

“悬月堂的规矩,主人待客,奉上药茶,”她转身对青梧道,“上‘武陵春’。”

钟雨玦还来不及继续说上点什么。

青梧端着茶盏进来时,盛纭褚正站在院门口,袖中攥着方才摘下的柳枝。

他望着穿堂里的两人:秦燎枝垂眸煮茶,钟语玦盯着她腕间的银锁,像在看一幅没写完的画。

秦燎枝倒了一杯茶,向他招了招手。

盛纭褚微微点头。

“日前听闻钟将军你回京途中遭受暗杀,几日过去,将军的伤,可大好了?”他走进穿堂,接过茶盏,“悬月先生的药,最是养人。前日白姨娘喝了半月,咳血竟轻了。”

钟语玦灌下茶盏:“我这伤,悬月先生的药治不好。”他望着秦燎枝,“得她亲自治——就像落雁坡,她扎风池穴时,说‘疼得狠了咬我手’。”

秦燎枝装作听不见,默默的扬汤止沸。

盛纭褚的茶盏在掌心转了转:“将军可知,先生最厌别人逾矩。前日有个地痞摸了她的药柜,被青梧的竹刺扎了手,扫了整月院子。”

“我不是地痞,”钟语玦的声音沉了,“我是钟家军的少将军。”他指了指案上的将军剑。

“祖母说,钟家的孙媳妇,该是个能镇山河的姑娘。”

秦燎枝的手抖了抖,茶汤些许洒落到了案几上,当然也溅上了案几上的《农政全书》,洇开一片青痕。

“钟将军。”她起身整理案上的书,“悬月堂的规矩,求药者要认全二十味药材。将军若是求药者,便要遵循我的规矩,青梧,带将军去后院。”

钟语玦盯着她的背影,终究跟着青梧走了。

盛纭褚望着他的背影,摸出袖中的《农政全书》——书页间掉出张纸条,是秦燎枝的字迹:“明日西市老丈的药材,让盛公子去收。”

他的指腹擦过纸条,突然笑了——原来在秦燎枝心里,他的算计,比钟语玦的试探更可靠。

后院传来钟语玦的声音:“这味是黄芪?”

青梧答:“是,将军好眼力。”

……

盛纭褚望着穿堂里的“悬壶映月”匾额,突然明白:秦燎枝要的,是能陪她走完山河路的人,不是被虎符拴住的。

所以她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规避钟雨玦的问题。

半个时辰后,钟语玦从后院回来,盛纭褚已抄完《天工开物》。

他将图纸递给秦燎枝:“明日送与北境军屯,今年秋收能多打三成粮。”

秦燎枝接过图纸,指尖扫过上面的小楷——是盛纭褚的字,比前日更工整隽永了。

她望向钟语玦:“将军可认全了药材?”

“认全了,”钟语玦的目光落在图纸上,“但我更想认认悬月先生——阿姐说,秦家二小姐最厌被人当棋子,我偏要做个能被她用的人。”

秦燎枝有时会有想把他嘴巴缝起来的冲动:

这些话,到底是谁教他说的!

远在玉门关晒草药的钟雨清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盛纭褚笑着起身:“先生,小福的算术卷该批了。”

他经过钟语玦时,顿了顿:“将军若想常来,得先背会《算经》。”

钟语玦望着他的背影,又望向秦燎枝。

她正低头批算术卷,发间的竹簪在阳光下泛着光。

他突然笑了——这个姑娘,连规矩都带着刺,可他偏要做那根能帮她挑开荆棘的刺。

“悬月先生。”他在她身旁坐下,“明日我来教小娃认药,可好?”

秦燎枝的笔尖顿住。

她望着他肩膀上的柳絮——是方才微风吹拂而下的。

她想起落雁坡破庙的篝火,想起他说的“胡杨之约”,突然耳朵发了烫。

“随你。”她递给他一支笔,“但批错一题,要扫三日院子。”

钟语玦接过笔,在算术卷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勾。

盛纭褚站在院门口望着他们,袖中攥着那张“西市老丈”的纸条,突然觉得,这局棋,他未必输——毕竟,秦燎枝要的山河路,需要的不只是虎符,还有算计与真心的平衡。

悬月堂的药香混着墨香,漫得满院都是。

老槐树的新芽在风里摇晃,像在说:故事,才刚翻到新的一页,而“阿凉”这个小名,正随着晨雾里的马蹄印,慢慢渗进彼此的骨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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