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章(1 / 1)

阳光渐渐西斜,在城中村杂乱楼宇间投下长长的、倾斜的阴影。林泽娴缩在出租屋那张吱呀作响的小沙发上,蜷缩的姿态如同濒死的茧。手机屏幕上,李冰焄冷酷的指令如同淬毒的冰锥,将那个“好”字死死钉在她心头,每一次呼吸都像有玻璃碎片刮擦着喉咙。

恨吗?当然恨。林琦那张轮廓清晰到近乎无情的脸又在眼前晃动。父母倒在车轮下后她赶到医院的冰冷眼神,像看一件案卷中不重要的旁证物。自己撕心裂肺的哭喊换来的是她一句平板无波的“抱歉,是我们防护部署有疏漏”,仅此而已。痛失至亲的剧痛变成了对那个穿着警服身影的灼骨怨恨。那一刻起,她心里的东西就彻底崩碎了。

让林琦“吃骨头”——这个恶毒的念头曾在多少个深夜里翻涌,带着野兽啃噬猎物般的快意。可当那一步跨出去,她才发现那所谓的快意背后,是吞噬自己的万丈深渊。这毒药……真要递出去,世界将彻底崩塌,再无回头的余地。

手机震动,屏幕再次亮起。备忘录APP自动推送出一条新提示:“亲爱的备忘录:‘嗨!这是我的遗书’于1小时前有更新:添加新内容。”

心猛地一跳,恐慌攫住了她。

她颤抖着点开那个界面。那封草草写就、语调故作轻松甚至带着点俏皮的“遗书”再次跃入眼帘。每一个字都像滚烫的烙铁灼烧她的视线——“……开心点啦大家……我变成鬼的话也是个好鬼……随便找个山坡埋了,一定要迎风的坡,我喜欢风吹过来的感觉……”

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地压在她的胸口。指尖悬在冰冷的屏幕上方,剧烈的颤抖几乎让她点不准那个小小的键盘图标。终于,一个字符一个字符地,在“遗书”标题下方艰难地添了一行字:

【我害怕】

这三个字孤零零地悬浮在屏幕顶端那片轻松的告别下方,像掉进深渊底部无法传出的哀鸣,字迹仿佛都浸透着冷汗。

她将滚烫的手机猛地倒扣在沙发上,屏幕紧贴着廉价的化纤沙发套,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封自我判决书和那份索命的东西。心脏在狭窄的胸腔里疯狂撞击,每一次搏动都向四肢百骸输送着麻痹骨髓的恐惧,带来一阵阵眩晕的颤栗。

就在这时,门口响起沉重却格外清晰的叩击声。

“笃、笃、笃!”

林泽娴整个人剧烈地抖了一下,像是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中。呼吸瞬间停滞,血液都冻结了。她僵硬地抬起头,死死盯着那扇单薄、廉价的出租屋房门。

叩门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不耐烦一些。

“快递!”

门外男人低哑的喊声透过薄薄的木板门缝钻了进来,清晰得让她后颈的汗毛直立。

空气凝固了。她像一尊冰冷的石像,动弹不得。那敲门声如同死神逼近的鼓点,一声声敲碎她仅剩的伪装。

不知僵坐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漫长如一生。她才如梦初醒般弹起,双脚踩在地上却软绵绵的,像踩在虚空之中。挪到门边,指尖冷得像冰。防盗链在她颤抖的手中发出细微却刺耳的“咔哒”声,锁舌弹回的声音格外响亮。门拉开一条只容手掌通过的缝隙。

门外台阶上站着一个戴着深蓝色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的快递员,看不清面容。一件长袖连帽衫松松垮垮挂在他瘦高得有些嶙峋的身板上。他一声不吭,只是将一个方方正正、包裹着银色磨砂纸的礼盒塞了进来。

礼盒沉甸甸的,落在林泽娴掌中的瞬间,她仿佛握住的是一块刚从冰窖里取出的寒铁,冻得她骨髓都泛起痛意。磨砂的触感冰冷滑腻,像某种生物的鳞皮。心脏似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这里签。”男人递过一支笔和一张贴满标签的快递单,声音含糊不清。笔尖触到单子的瞬间,林泽娴的手腕抖得几乎写不出一个完整的字,笔迹扭曲得如同垂死挣扎的蚯蚓。她根本不敢看对方的脸,只死死盯着那个冷冰冰的盒子。

快递员利落地收回笔和单子,转身就走,步子又大又快,眨眼间就消失在楼道昏暗的光线尽头,全程再未发一言。

门被猛地关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隔绝了走廊的气息。房间里只剩下林泽娴粗重到变调的喘息。她背靠着门板,那坚固的触感丝毫无法给她支撑。膝盖发软,身体不受控制地顺着冰凉的漆面木门向下滑,最终跌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她的眼睛被那个银色盒子死死吸住,再也无法移开分毫。冷硬的棱角在室内昏黄的光线下反射着金属般的幽光,仿佛来自地狱的邀请函。没有寄件人信息,一片空白,像个预知的不详预兆。

手指不由自主地攥紧盒子的边缘,冰冷刺骨。盒子表面一层薄薄的水汽在指腹下聚拢滑散——是她手上无法抑制沁出的冷汗。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沉重如铅。最终,那冰冷的触感和内里蕴含的恐怖结局压垮了最后一丝犹豫。她猛地闭上眼,任由两行冰冷的泪冲破眼睑,无声而汹涌地滑落脸庞。颤抖着的双手,带着某种濒死般的绝望,慢慢伸向盒子边缘那薄薄的一层覆膜胶纸。

城市另一端,夜色开始浸染天空。冷调的白光从公安局大楼几扇未关的窗户中透出。刑侦支队办公室,林琦正弯腰对着电脑屏幕,指尖在键盘上敲击,速度不快却很稳定,一行行案件进展报告在文档中浮现。刚结束一个辖区排查的年轻警察端着保温杯走过来,语速飞快地汇报:“林姐,宏远那边的汽修铺我们都走了,没什么特别发现。”

“排查监控那边继续盯,尤其是事故路段前后半小时的非社会车辆。”林琦头也没抬,目光依旧锁在屏幕上流动的文字上。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带着经年累月浸润出的警队特有的稳定音质,“特别是老旧型号的车,任何细微疑点都不能漏。”

“明白!”年轻警察点头应声,端起杯子灌了一大口浓茶。

桌上的手机屏幕突兀地亮了起来,嗡鸣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来电显示闪烁的号码是:林泽娴。

整个报告界面上移入视线。林琦的视线离开电脑屏幕,看向那个跳动的号码。修长的手指停顿了一下,才拿起手机,滑开通话键。

“喂?”林琦的声音不高,听不出情绪波动。

电话那端先是一阵急促得有些紊乱的呼吸声,然后林泽娴紧绷到发颤的声音才断断续续地传来:“林……林警官吗?是我……林泽娴。我……能不能现在……和你谈谈?单独。”她的嗓音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用力扼住,每个音节都充满挣扎的痛苦,“关于……我父母车祸的事,我又……想起点……细节……很重要……”

办公室里安静得能听到电脑风扇低微的嗡鸣。电脑屏幕的光映在林琦平静的脸上。她沉默的时间只有一瞬,快得几乎无法觉察。随即公事公办的清晰回答响起:“可以。什么地方?”

林泽娴似乎长吸了一口气,吐字终于快了一些,但仍有些破碎:“……旧南街转角……那个‘遇·见’咖啡馆……你知道的。……二楼角落靠窗的位置……没人。我现在……就在这里等。”

“遇·见”。林琦瞬间忆起那家铺着老旧木地板、灯光始终半昏半暗的格调小馆。位置僻静,二楼转角窗的座位确实隐密。是那种适合……谈些不愿意为人所知之事的地方。

“知道了。我半小时后到。”林琦的声音依旧没有任何起伏,仿佛真的只是一个约见受害人家属的例行安排。电话被干脆地挂断。

年轻的警官看着林琦起身利落地穿上外套,有些诧异:“林姐,有线索?”

“不确定,约了家属再了解车祸细节。”林琦将手机揣进口袋,动作没有丝毫停滞,“你们继续跟手里的线索。”她声音沉稳,眼神锐利,没有流露一丝一毫此刻在她脑海深处快速组合的信息——李冰焄家中那个碎裂的玻璃杯、她调查中掌握的李冰焄与黑道人郝俊模糊不清的牵连、林泽娴字条上“林琦吃骨头”的扭曲恨意,以及此刻这通充满窒息感、地点选择也刻意避人耳目的电话。

她拉开门走出办公室,楼道空旷,脚步声清晰回响。在经过楼梯转角处,林琦极其自然地抬起了左手,像随意拢了拢耳侧滑落的碎发。手指擦过通讯器外型的腕表侧面一个微小的凸起——这个动作短暂而轻巧,是发送特定信号的标记。另一头监控中心的战友们会在几分钟内确认她的位置并保持监听和支援待命状态。

夕阳最后的残红挣扎着爬过咖啡馆的木质窗框,最终被室内暖黄暗淡的灯光完全吞没。林泽娴蜷缩在“遇·见”咖啡馆二楼深处那个逼仄的窗边角落里,像一片被遗忘的枯叶。银色磨砂纸包裹的礼盒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牢牢攥在她的膝盖上,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家居裤直刺入皮肤深处。盒子封膜已经被她撕开,里面所谓“限量款新品荧光口红”鲜艳夺目的外包装烫得人眼睛发痛。她摸索着扭开了底部一个极其隐蔽的夹层,指甲碰到一层厚厚的、泛着可疑微弱银灰色反光的细小粉末。

指腹沾上了一点,细腻得像昂贵的妆粉,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刺鼻化学气味。

林泽娴像被毒蛇咬了一口般猛地缩回手,指甲在塑料盒壁上刮出细微刺耳的声响。心沉了下去,指尖的粉末在幽暗光线里泛着诡异的光泽。那点粘腻仿佛直接粘在了她的神经末梢上,每一个感知都被无限放大。

包厢极其狭窄,几乎放下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后就再没有转身的空间。空气凝滞沉闷,掺杂着劣质咖啡豆过度烘焙的焦糊味和陈年桌椅吸附的尘埃气息。只有顶上两盏橘色的旧纸罩壁灯亮着,光线勉强照亮桌面一隅,将她囚禁在更深的暗影里。窗外楼下旧南街窄巷的喧闹市声——流动小贩平板车上喇叭的叫卖声、收废纸老头拖沓的脚步声、杂货店模糊不清的电视剧对白——此刻都隔了一层毛玻璃般遥远模糊,反而衬得包间内如坟墓般死寂。

走廊里传来沉重又虚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林泽娴后背瞬间绷紧,猛地抬头看向门口紧闭的木门。不是她认识的林琦警官那种惯常的节奏。

脚步声在门前停住了,虚掩着的磨砂玻璃门外晃过一个模糊的人影轮廓,很高,肩膀斜倚着门框,像是靠在墙上歇息。门缝里飘进来一丝若有若无的烟味,还混杂着汗湿衣服发酵般的馊味。

郝俊!林泽娴脑中瞬间炸响这个名字。她浑身冰冷,膝盖上的盒子像有千斤重。他来干什么?监视?催促?还是不放心她这个软弱的“刀子”,亲自来“补刀”?

又过了一小会儿,大概只有两三分钟,脚步声又响了。这次是清晰、平稳、利落的鞋跟敲击老式的木头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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