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鸿雁初至(1 / 1)

正月初三,年节的喧嚣如同退潮的海水,渐渐平息下去。县城街道上,满地残留的爆竹红屑被寒风卷起,打着旋儿,又被早起清扫的店家归拢到墙角。空气中还隐约飘散着硝烟和油脂混合的味道,但已不复除夕夜的浓烈,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慵懒而闲适的余韵。

云家宅院里也透着一股安详。守岁熬了大半夜,大人们都起得比平日稍晚些。云母何氏正指挥着陈妈妈和云婠婠收拾这几日待客留下的杯盘茶盏,归置各处散落的糖果点心。云天望和何丰因着昨夜的疯玩,此刻还窝在暖和的被窝里睡得香甜。

云父云远却已如往常般,早早坐在了书房的窗下。冬日的晨光清冷,透过窗棂洒在摊开的书卷上。他手中捧着一卷《春秋繁露》,却并未细读,目光落在窗外那棵落光了叶子的石榴树枝桠上,显得有些悠远。年节的短暂松弛过后,心头那份沉甸甸的、关乎前程的思虑便又如影随形地缠绕上来。绥县令升迁在即,自己能否被点名随行?那韩子易送来的珍贵资料,自己与三舅究竟能参透几分?乡试秋闱,那千军万马过的独木桥,自己这把年纪,是否还挤得上去?无数念头纷至沓来,让他眉宇间不自觉地笼上了一层薄愁。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叩门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云老爷!云老爷在家吗?有加急驿传的信件!”一个穿着驿卒号衣的年轻人在门外扬声喊道,声音带着赶路的寒气。

书房里的云父闻声一怔,放下书卷。加急驿传?谁会在这年节时分给自己寄加急信件?他心头掠过一丝疑惑,起身快步穿过庭院去开门。

门外的驿卒见是云远,连忙恭敬地递上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厚实信函:“云老爷,这是京城来的急件,指明要您亲收。驿丞大人吩咐小的务必尽快送达。”信封上盖着清晰的驿站火漆印,还贴着一张代表紧急的朱红羽毛签。

“有劳了。”云父接过信,入手颇沉,道了声谢,又从袖中摸出几个铜钱递过去。驿卒喜笑颜开地接过,道了句“恭喜发财”,便匆匆离去继续送信了。

云父拿着信回到书房,关好门,在书案前坐下。他用裁纸刀小心地挑开火漆,剥开油布,里面是一个材质上乘的硬壳信封,散发着淡淡的松烟墨香。信封上,一行筋骨清峻、风骨初成的行楷映入眼帘:

“云世叔远道尊鉴小侄韩子易顿首拜上”

是韩子易的信!云父心中微动。年前那少年走得匆忙,只匆匆辞行,想不到年节刚过,信就到了。他抽出里面厚厚的一叠信纸展开。

开篇是规整的拜年贺词,字里行间透着世家子弟的礼数周全:“敬叩世叔、婶母福安:值此新岁肇启,万象更新之际,小侄子易遥拜于京,恭祝世叔阖府安康,诸事顺遂,麟趾呈祥,鸿案增辉。去岁于贵县叨扰多时,承蒙世叔谆谆教诲,婶母殷殷照拂,青青妹妹、天望弟弟纯稚可爱,令小侄如沐春风,感念至深。临行匆匆,未能尽礼,深以为歉。今特奉寸笺,聊表孺慕之思与新年之贺……”

云父读着这文辞雅驯的问候,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那少年虽出身显贵,待人接物却无半分骄矜,这份谦逊知礼,实属难得。

接着,韩子易在信中简略提及了自己归家的路途顺利,京城家中诸事安好,并着重询问了云父与何三舅的备考情况:“闻听世叔与何三叔父今岁有秋闱之志,小侄心甚敬佩。学海无涯,唯勤是岸。世叔学问精深,根基扎实,此番厚积薄发,定能金榜题名,蟾宫折桂。何三叔父亦才学不凡,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小侄在京,偶得一二新近科场心得与策论时文新解,已随信附上,或可为世叔与何三叔父备考之余,聊作参详,万望不弃浅陋……”

看到这里,云父精神一振,连忙翻看信函后面附带的另一叠纸张。果然,是几篇字迹工整、墨迹簇新的策论文章和经义注解,题目正是今科极有可能涉及的热点——“漕运”、“盐政”与“边储”。文章观点新颖,论据扎实,论述鞭辟入里,且文风质朴,切中时弊,绝非市面上那些浮华空洞的制艺范文可比。更难得的是,旁边还有蝇头小楷的批注,显然是韩子易自己阅读时的心得,或指出关节要害,或补充实例佐证,见解颇为独到。这无疑是雪中送炭!

云父如获至宝,捧着这几页纸,细细研读起来,方才的愁绪竟被这意外之喜冲淡了大半。他心中感慨:这韩家郎君,不仅礼数周全,心思更是细腻体贴。这份情谊,着实厚重。

信的最后,韩子易的笔迹似乎更显随意轻松了些:“……另有一事,唐突之处,还望世叔海涵。临行前,曾见青青妹妹于寒山寺桃林作画,虽稚趣盎然,然神韵已具。小侄归家后,见舍妹案头亦有习作,忽忆此景,一时兴起,亦涂抹数笔,聊记当时心境。画技拙劣,不堪入目,惟念及青青妹妹或可一笑,故斗胆附于信末,博世叔及婶母一哂。新春寒峭,望世叔、婶母及府上各位珍重加餐。小侄子易再拜顿首。”

在信的末尾,果然附着一张小小的、折叠整齐的素笺。

云父展开一看,忍不住莞尔。那素笺上,用墨笔简单勾勒了几笔:一株枝干虬劲的老桃树,树下一个小小的、梳着双丫髻的侧影,正仰着头,似乎在看着什么。笔法确实稚嫩,桃树画得有些歪斜,那小人儿的眉眼更是模糊不清,只有个大概轮廓。但那份捕捉到的、孩童仰望的专注姿态,却透着一股生动的稚趣。旁边还歪歪扭扭地题了几个小字:“忆寒山寺桃林偶遇”。

这显然不是给云父的信了。云父笑着摇摇头,将信纸重新整理好,拿着那张小画,起身走出书房,准备去后院找云青青。

后院,云青青正坐在窗边的绣架前。年节的喧嚣过后,难得的清净让她心神宁静。她手中拈着细如发丝的绣线,针尖在绷紧的素缎上灵巧地起落,正专注地绣着一枝初绽的红梅。阳光透过窗纸,柔和地洒在她低垂的眉眼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神情专注而沉静。

“青青。”云父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云青青抬起头,见是父亲,忙放下针线起身:“爹?您找我?”

云父走进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将那张小小的素笺递给她:“喏,你的信。”

“我的信?”云青青一愣,有些茫然地接过来。谁会给她写信?待看清那素笺上稚拙的桃树和小人儿,以及旁边那行熟悉的、带着几分少年意气的字迹“忆寒山寺桃林偶遇”,她的心猛地一跳。

指尖下意识地抚过那粗糙的墨痕,仿佛又看到了寒山寺后那片落英缤纷的桃林,看到了那个藏青色身影的少年促狭的笑容,和他后来教他们做风筝时的认真模样。耳边似乎又响起了他清朗的声音:“青青妹妹,下次见面,一定送你一个礼物!”原来他还记得……这笨拙的小画,就是他迟来的礼物吗?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流,混着一点点羞涩和惊讶,悄悄涌上心头。她白皙的脸颊不由自主地泛起一层极淡的红晕,像被窗外透进来的阳光染上了一抹胭脂。她飞快地垂下眼帘,盯着手中的小画,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纸角,仿佛想将那几笔简单的线条都刻进心里。

云父看着女儿瞬间泛红的脸颊和低垂的眼帘,心中了然,那份属于少年人之间纯真而懵懂的牵绊,如同初春枝头悄然萌发的嫩芽,在女儿的心湖里投下了一颗小小的石子,荡漾开细微的涟漪。他并未点破,只是温声道:“韩郎君信中问你好,还附了这些。”他将那叠珍贵的策论资料也放在一旁,“他是有心了。”

云青青这才注意到父亲还拿着厚厚一叠纸,她抬起眼,看到父亲眼中欣慰和鼓励的神色,那点羞涩稍稍退去,轻轻点了点头:“嗯,韩家哥哥……是很好。”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她小心地将那张小小的、画着歪桃树和小人儿的素笺折好,贴身收进了自己随身的荷包里。那荷包,正是她前些日子新绣的,上面用极细的丝线,绣着一簇同样在寒风中初绽的点点红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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