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焦的梁木如折断的戟矛刺向昏黄天幕。王境伫立在废墟中央,明黄道袍被朔风撕扯成破碎的战旗,袍角凝结的紫黑血痂仿佛干涸的河床。他肋下三寸的剑伤随呼吸灼痛——那是三日前赵空太极剑尖留下的阴寒劲气,此刻仍在经脉中游走,如毒蛇啮咬脏腑。这位太平道荆州道主缓缓调息,丹田中三十载苦修的“太平真气”沉厚如地脉奔涌,每一次吐纳都震得脚下碎石簌簌滚动,却压不住喉间翻涌的血腥气。
青影破空!赵空身形似离弦之箭掠至,腰间古剑铿然长吟。剑身镌刻的太极鱼纹在暮色中流转寒芒,起手“云麾三舞”直取王境上中下三路,剑尖颤出九点银星,如汉水激流奔涌不息。
王境足踏坤位沉腰坐马,双掌自袖中翻出竟带起闷雷之声。掌风过处,三丈外半截焦木应声炸裂,木屑如蝗纷飞——正是太平道秘传“黄天覆地”掌法!昔年张角凭此掌力震塌巨鹿城墙,此刻虽只剩七成功力,刚猛罡气仍将满地青砖碾作齑粉。
金石交鸣的刹那,赵空剑势如撞山岳,虎口迸裂的血珠沿剑脊滑落,青衫左袖被掌风撕开尺长裂口,肩胛骨发出不堪重负的摩擦声;王境掌心赫然浮现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太极剑阴柔劲气钻入经脉,逼得他连退三步,踏碎三块方砖才卸去力道,肺腑如遭火焚。
“好个以柔克刚...”王境抹去唇边血沫,眼底掠过骇然。这少年剑招虽得道家真谛,真正令他心悸的却是剑意中生生不息的韧劲——如汉江春潮遇礁则分,触岸则回。但他更看清赵空起伏的胸膛与微颤的腕骨:三十年内力积淀岂是易与?自己七成掌力虽被剑法化解,余震却已让这青年才俊气血逆冲。
二人身影再交错时,王境掌法陡变!左掌化爪扣向剑脊,右掌如推山岳直压天灵。这招“苍天已死”暗藏七重后劲,掌风未至已压得赵空呼吸一窒。少年急挽剑花以“玉女穿梭”点其腕脉,却被雄浑掌力逼得剑圈滞涩——
“嗤!”
青袍肩部应声炸裂!赵空闷哼暴退,剑尖急划地面火星四溅,拖出五步深沟才勉强站稳,左肩已然脱臼。而王境袖中渗出的鲜血已染透半截袍袖——强提真气牵动旧伤,丹田如遭重锤。
北城墙最后的喊杀声被夜风吞没。王境扶住焦黑梁柱喘息,掌心炭灰簌簌飘落如葬仪纸钱。暮光中他忽然明悟:赵空的剑是新生江河的锐气,遇山则绕,遇壑则填;自己的太平掌却是宛城残存的烽燧,纵有焚城之威,终被孕育它的黑夜反噬。
太极剑的清鸣破空而来。赵空踏过满地霜尘,剑尖垂地的弧度恰似未盈月牙。少年每一步都踏得极稳,但王境看得分明——**他握剑的右手五指痉挛如鸡爪,那是内力将竭的征兆;而自己丹田真气虽余三成,经脉旧创却如蛛网蔓延,再催一掌便有崩碎之危**。
王境忌惮剑劲透脉不敢全力施为,三十年太平真气浑如地脉,掌风余波可摧梁断木,然旧伤如附骨之疽;赵空疲于化解掌力难觅杀机,太极借力打力已臻化境,然内力积淀不足七成,肩伤更损剑势精妙;二人皆在生死线上游走。
“赵空……”王境齿间碾碎这个名字,嘶哑的尾音被朔风卷上焦木林立的废墟。残阳如血泼在他染尘的黄袍上,襟前凝结的紫黑血痂骤然开裂——那是被太极剑劲震裂的旧创。三十年来纵横荆襄的太平道主,此刻竟在城垣阴影里尝到铁锈般的绝望。他望着暮色中那道拄剑挺立的青影,忽然觉得这少年都尉像枚楔入时代的钉子,将自己毕生霸业钉死在宛城的残碑上。
“走!”肺腑间爆开的剧痛催动了他的双腿。这位太平道堂堂道主,此刻奔逃的姿态如丧家之犬。明黄道袍在断戟残戈间翻卷,每步踏下都震得碎石激射,三十载苦修的太平真气在经脉中疯狂流转,却冲不破肋下那道阴寒剑意的封锁。焦木阴影如鬼爪般拉扯他的袍角,恍惚间似有阵亡部曲的幽魂在耳畔哭嚎。
西南角城墙的豁口在暮色中显露,十三丈高的夯土壁垒裂开獠牙般的缺口。王境丹田猛然沉坠,双足踏地时青砖应声龟裂,碎纹如蛛网漫开三尺!
“起!”黄袍鼓荡如风帆,身形似离弦劲矢射向苍穹。腾空的刹那,肋下剑伤骤然迸裂,血箭穿透三层衣帛。他强提的真气在经脉中烧灼如熔岩,眼前竟浮现三日前那柄太极剑划出的弧光——柔韧如春藤,冰冷似玄冰。
王境五指如钩扣住垛口石缝,首次踏壁借力,鞋底在夯土上碾出三寸深坑,下坠之势却未减半分;二度点足旋身,左掌拍向城墙的瞬间砖石炸裂,反冲力托着他险险拔高两丈;终跃时右袖突然迸裂,赵空残留的剑劲在肩井穴爆发,身形如断线纸鸢般坠向城头雉堞。他悬在十三丈虚空摇摇欲坠,风吹起他散乱的发髻,露出颈侧暴突的青筋。俯瞰城内:赵空的身影仍在数丈之外凝立,太极剑拄地的姿态像截入土的墓碑。
“原来...你亦力竭了。”王境咳着血沫低笑,忽然松开手指任身体坠向城外黑暗。最后的意识里,他看见自己染血的袍袖在风中舒展,宛如一只被射落的黄鹤。
“嘭!”他重重落地,剧烈的震动几乎让他失去平衡。冷风带着湿气扫过他的脸庞,寒意刺骨,仿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王境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平复狂跳的心脏,却依旧感到胸口的压迫感愈发强烈。四周的黑暗无情地吞噬着他的身影,周围的树木在风中摇曳,仿佛在嘲笑他此刻的脆弱。
他站在大地之上,独自一人,孤独地看着黄巾军的撤退。那曾是他心中的骄傲与希望,然而如今,却是残破的阵营,满目疮痍,士兵们纷纷逃散,战火的余烬洒在大地上,照亮了他内心深处的荒凉。
夜幕已深,丑时的黑暗吞噬了大地,仿佛一片无边的漆黑海洋,涌动着无法言说的沉寂与痛苦。黄巾军的撤退,仿佛是一场注定无法避免的悲剧,每一步都沉重无比,每一刻都紧扣着心灵的深渊。曾经的威风凛凛与气吞万里的豪情,如今在这无尽的黑夜中逐渐褪色,化作无数无声的叹息和无法回头的遗憾。
王境骑在一匹瘦弱的战马背上,双手紧紧握住缰绳,指尖微微泛白。他的心如同这夜空一般沉重,充满了压迫感,仿佛整个天地都在压向他的胸膛。每走一步,他都感到自己似乎正在被这片黑暗吞噬,而他却无法逃脱。他不敢回头,不敢停留,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前行,直到终点——直到彻底的终结。
“我失败了……”心中涌动的苦涩与无力让他几乎窒息。这句话,虽然简单,却如千斤重担压在心头,几乎让他无法呼吸。王境曾是太平道的荆州道主,曾指挥黄巾军纵横沙场,威震一方。曾经的光辉与荣耀,曾经的那股气吞万里的豪气,如今却在宛城的坚城下破碎,像玻璃一样一寸寸坠落,终成粉末。王境无力挽回,也无力回头,他的世界,已经陷入无法逆转的绝望。
四周的景象模糊不清,迷蒙的烟雾和战场的血腥气味混合在一起,空气沉闷得几乎让人无法呼吸。黄巾军的士兵们在泥泞的道路上一步步蹒跚而行,个个面容憔悴,眼神空洞,仿佛丧失了所有的灵魂与勇气。铠甲上沾满了血迹与污泥,沉重的铁甲早已磨损得不成样子,然而他们依然不得不拖着沉重的步伐,像是失去了目的的亡灵,向着无法预知的远方撤退。
曾几何时,黄巾军的旗帜如日中天。但今天,当他们站在宛城那高耸如山的城墙下时,所有的豪情与壮志都化作了无力的呐喊。在那坚如磐石的城墙面前,无数次的冲锋与呐喊都无济于事,化为尘土,被风吹散。每一名士兵的眼中,都是深深的失望与绝望,仿佛一切都已经注定,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改变眼前的结果。
站在队伍的最末端,王境紧紧盯着前方,眼神空洞,仿佛看见了曾经的辉煌渐行渐远,他的内心像是被深深刺痛,每一次呼吸,都充满了苦涩与无奈。那些曾经在他指挥下奋勇杀敌的英勇士卒,此刻或已倒下,或已陷入同样的无望与绝望。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在他的记忆中浮现,却都随着这场撤退的脚步,逐渐消失在黑暗中。
夜风刺骨,带来阵阵寒意。黄巾军的撤退步伐愈加沉重,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拖拽,无法挣脱。每个人的心中都充满了无尽的痛楚与疲惫,却没有一丝能够为之呐喊的力量。曾经的英雄们,如今不过是被现实无情击倒的残骸,渐渐融入这片看似无垠的黑暗之中。王境感觉自己似乎在与时间、与命运、与死亡作斗争,但这一切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再次低下头,回想起那段曾经燃烧的岁月,那个怀抱理想,敢于挑战一切的自己,仿佛就在眼前,却又如此遥远。所有的曾经,都已如烟如雾,消散在无尽的黑夜中。王境闭上眼,深深叹息,心头的痛苦如同沉重的铁锤,狠狠砸在他的灵魂深处。他知道,无论如何,也无法回到曾经的辉煌。他唯一能做的,只是在这漫漫长夜中,孤独地走下去,直到这场失败的终结。
四周的声音渐渐低沉,只有撤退的脚步声在沉寂的夜中回荡。那些曾经的英雄,已经不再是英雄,他们只是在为一场无法避免的命运,默默行走着。
王境的双眼没有了往日的锋芒,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疲惫,那种累到骨髓的疲惫,仿佛每一根神经都被无情的拉扯,弯曲成无法忍受的弯度。他的眼神空洞,失去了昔日的锐利与果敢。周围的战场,已经完全笼罩在浓烟与血腥的气息中,空气仿佛被压得沉重无比。每一口气的吸入都带着不安与沉重,似乎每一分空气都在让这个世界更加难以忍受。
战场的硝烟并未散去,四周依旧弥漫着浓烈的火药味与死尸的腐臭。王境的心脏猛烈跳动,时而加速,时而停滞,他的思绪如同迷雾般纠结无法分清。他的内心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紧紧束缚,承载着从未有过的重担,无法承受的压力在一波波袭来,深深压迫着他的胸膛,让他有种窒息的感觉。
尽管身旁依旧有几名太平道的精英高手跟随,王境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这种孤独不是人群中的寂寞,而是内心深处无法化解的孤立无援。曾经并肩作战的战友,如今或已阵亡,或已在血与火的考验中崩溃,身心俱疲。王境清楚地知道,无论他如何努力,已经无法挽回这一场注定的失败。黄巾军,这支曾经引领战风雷霆般横扫四方的精锐之师,今天,却不得不低头,退缩,在一片灰烬与荒土中逃离。
曾经无数次的冲锋陷阵,曾经纵横沙场的豪情与力量,如今仿佛成了一场遥远的梦,在这沉重的夜幕下消散不见。王境的心中,满是对失败的无奈、对未来的恐惧。此时,他能听到自己呼吸的声音,越来越沉重,每一次吐气,都仿佛要将他从内心深处压垮。自己的道场,自己的黄巾军,自己的未来,都在这一场惨烈的战斗中化为尘土。所有的理想与期许,都像是被宛城那坚如磐石的城墙一一碾碎,化作无法触及的泡影。
远处,黄巾军的士兵们步履蹒跚,毫无生气,他们的身影在战火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模糊。每一个人的面容都显得苍白无力,眼神迷茫,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方向与目标。脚下的土地早已被战斗践踏得千疮百孔,泥泞的道路阻碍着每一个步伐,犹如泥沼,深深将他们拖拽,拖拽进无尽的绝望中。
这些士兵,曾经是战场上的勇士,曾经是一往无前、气吞万里的黄巾军的一部分。如今,他们不过是一些失去灵魂的亡灵,带着满身的伤痛与疲惫,走在一条没有尽头的逃亡路上。王境望着远方,看到那一张张曾经满怀热血的面孔,此刻已经逐渐变得模糊不清。他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孤独蔓延在自己周围,深深扎根,无法逃避。虽然身旁的太平道高手依旧伴随左右,然而王境却无法从这场失败的阴影中抽身。
在这片惨烈的废墟中,宛城的另一端,张曼成同样面对着一场无可挽回的败局。曾经的铁血主帅,此刻手中那把破旧的剑已经失去了锋芒。剑柄上依稀残留着未干的血迹,正如他此刻的心情——血腥,沉痛,满是无力。张曼成的双手微微颤抖,仿佛已失去了所有的力量。他站在那里,仰望着那座屹立的宛城城墙,眼中满是痛苦与不解。那高耸的城墙仿佛成了他们所有梦想的坟墓,所有的期待与理想,都在这座坚不可摧的墙壁面前碎裂,无法再重生。
“王境…”张曼成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声音沙哑。
他的内心如同千斤重的铁块压在胸口,每一次的呼吸都显得异常艰难。
他眼中有泪光闪烁,但泪水却始终未曾落下。张曼成早已习惯了战场的血腥与残酷,哪怕内心充满了无奈与痛楚,他也无法让自己露出一丝的软弱。望着那座无法摧毁的城墙,张曼成心中所有的梦想都已消散,所有的理想都被压得无法喘息。黄巾军的失败,不仅仅是黄巾军的悲剧,更是他一生的失败,是所有为这场事业付出心血的人的失败。
黄昏的余晖透过破碎的树枝洒在大地上,斑驳的光影在荒凉的草地上拉长,似乎一切都被那弥漫的寂静吞噬了。张曼成站在一片空旷的战场边缘,身披战甲,面容坚毅。周围的黄巾军士兵整齐而沉默,眼神中透着未曾消逝的疲惫与愤怒。他们身上沾染的泥土与鲜血,诉说着这场战斗的惨烈。
张曼成的目光远远地投向前方,那里,王境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视线里。昔日的荆州道道主,如今却带着破败的气息,孤独而颓废地走向他。王境的步伐踉跄,衣袍随风飘荡,苍白的面容上满是疲惫与沮丧,眼中失去了往日的锐气和自信。
那一刻,张曼成的心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曾经听闻过王瀚的评价,曾经无数次幻想过与王境的会面,曾期望这位剑圣之下的高手能为他们的事业带来突破。然而眼前这个人,已然不再是那个无敌的存在,甚至连站立的力量似乎都在消散。
张曼成没有说话,静静地注视着王境的接近。空气中的凝重让每一步的脚步声都显得格外沉重。王境走到他面前时,停了下来,低垂着头,似乎连抬眼的勇气都没有。
“王境。”张曼成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冷漠,“你失败了。”
王境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痛苦,他缓缓抬起头,凝视着张曼成。张曼成看到他眼中那份无奈与压抑的怒火,却没有看到任何的悔意。那一刻,王境就像一只即将被逼入绝境的猛兽,眼中燃烧的不是火焰,而是自我挣扎后的冰冷。
“没有杀死赵空,就是我的失败。”王境的声音沙哑,仿佛从喉咙中挤出的话语沉重得像铁锤击打在张曼成的心上。
张曼成心头一震,他知道,这不仅仅是王境的自责,更是他深深烙印在心中的耻辱。因为王境知道,这场刺杀不仅关乎他个人的荣耀,更关乎太平道的未来。他与赵空的较量本是五五之数,胜败未分,可谁能想到,最终却败得如此彻底。那一剑下去,不仅没有斩断敌人的喉咙,反而斩断了他自己最后的希望。
“你不是唯一的失败者。”张曼成轻轻叹息,他目光转向远方的宛城,那座曾经坚固的城池,如今已然沦陷在敌军的铁蹄之下。“我的地道攻击、夜间袭击,亦都以失败告终。宛城陷落之后,太平道的所有希望就此破灭。”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沉默的压抑,王境的目光黯淡无光。他沉默了许久,终于低声道:“我们太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赵空。”
张曼成转过头,目光深邃。他知道,王境这话说的并不只是赵空的强大,更是在承认一件事——太平道的自大,给了他们致命的打击。曾经,他们或许觉得自己无敌,认为只要派出最精锐的刺客,就能一剑斩杀任何敌人。但赵空的存在,打破了这一切的幻想。
“你我不过是棋局中的一颗棋子,胜败早已注定。”张曼成的声音更加低沉,仿佛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事实上,早在他策划那次地道攻击时,心中就隐隐有一种不安。黄巾军的士气再高,也终究无法抵挡天命的捉弄。
王境的面容愈发苍白,他闭上了眼,似乎想要抚平内心的颓废与痛楚。可无论他如何努力,那份失败的耻辱始终挥之不去,像一把沉重的锁链,将他牢牢束缚。
张曼成站在他面前,冷冷一笑:“不过,失败并非末日。我知道你内心的挣扎,你的刀剑虽折,但那股斗志仍未消失。”
王境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光芒,那光芒虽然微弱,但却足以点燃他内心的火焰。他低声道:“你想让我继续战斗,是吗?”
“不是想,是必须。”张曼成的语气坚定,“你我都清楚,战斗远未结束。敌人未曾放松,我们亦不能放弃。赵空,也许一时未能彻底摧毁我们,但他终将成为我们的坟墓。”
王境站直了身,尽管全身的疲惫仿佛令他站立不稳,但他依然挺起了脊背。他深吸一口气,终于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在这片被失败与痛苦笼罩的战场上,两个曾经的豪杰,似乎在一刹那间找回了失去的东西——那份未曾被彻底吞噬的希望与决心。即使前路茫茫,他们依然要走下去,因为,这场战斗,远未结束。
“何其艰难,何其痛楚。”张曼成低沉的声音几乎没有任何力气,仿佛连说话的力气都被这场战斗夺走了。他的眼神变得空洞,内心充满了深深的悲哀与茫然。那曾经意气风发、为理想挥洒热血的他,此刻只剩下无尽的迷茫与疲惫。连反思、后悔的力量也被消磨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虚无感。
黄巾军的撤退步伐越来越缓慢,战场上的尸体越来越多,血腥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呼吸间让人感到窒息。空气中的烟雾让人几乎看不清前方的路,周围的士兵们步伐沉重,每走一步,仿佛都在和自己的命运作斗争。王境缓缓转身,看着一队队士兵缓慢地撤退,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他知道,这一撤,不仅仅是他们的失败,也是黄巾军的命运终结。
而张曼成,站在营帐中,静静看着远方,仿佛已不再是那个曾经冲锋陷阵的英勇主帅。战斗的余音依旧在耳边回荡,仿佛每一阵风都在诉说着那个曾经辉煌的过往。过去的英勇与决心,如今化作了沉重的回忆,无法再被唤醒。黄巾军的辉煌已成尘土,曾经并肩作战的英雄,如今都化为历史中的一笔,永远无法回到曾经的热血与激情。
夜色渐深,黑暗逐渐吞噬了这个曾经喧嚣的战场。只有风声呼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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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空拄剑立于雉堞之侧,太极剑身倒映着宛城焚尽的余火。硝烟裹挟血霜的气息灌满肺腑,他凝视远方零落星火——那些残焰在焦土上投出摇曳长影,恍若阵亡者未散的魂灵正以光为笔,在废墟间书写无人能辨的墓志铭。左肩脱臼处传来钻心刺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错位的关节。
少年都尉右掌死死扣住剑柄,虎口结痂的伤口再度崩裂,温热血珠沿太极鱼纹沟槽缓缓渗入剑镡。
“嗬...”压抑的喘息散入夜风。他忽然看清那些所谓“胜利微光”的本质:不过是焚城余烬在尸油浸透的焦木上苟延残喘。就像他手中这柄垂地的太极剑,剑尖在夯土上刻出的浅痕恰似未盈的月牙——斩得断太平道的旌旗,却载不动万千枯骨。
掌心传来的剑柄冷意刺醒神智,右臂筋肉却痉挛如遭电击,那是内力枯竭后经脉发出的哀鸣。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右手,那一层鲜血已经凝固,仿佛刻画了这场战斗的痕迹。血液的红色已经变得深沉,仿佛是时间在这手掌中流逝的痕迹,他的手指开始僵硬,麻木感如潮水般涌来。每一根筋骨似乎都在告诉他,这场战斗远比他想象的更加艰难,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沉重。而这股痛楚,却没有让他倒下,他依然站在那里,稳如磐石,尽管他的身体已经快要支撑不住。每一滴汗水,每一分力量的消耗,都让他更显疲惫,但他仍然坚守着,目光缓缓转向四周。
赵空单膝抵住雉堞残砖,太极剑斜插夯土。宛城的风裹着硝烟与尸焦味,将远处零落星火吹得忽明忽灭。那些残焰在断墙上投出鬼魅般的影幢,似阵亡者伸出焦黑指骨,在废墟间刻写未竟的遗言。他右肩脱臼的关节随呼吸错动,每次牵扯都激得肋下旧伤突突直跳——那是三日前王境掌风震裂的淤痕,此刻与肩伤共振成钝锯,来回切割着紧绷的神经。
掌心传来黏腻暖意。少年都尉垂目望去,虎口旧痂崩裂的血珠正沿剑脊沟槽蜿蜒而下,在太极阴阳鱼的交界处凝成暗红琥珀。这柄传承三代的古剑,此刻重得需耗尽全身气力才能握稳。恍惚间剑身映出两张重叠的面孔:什长陈河坠城前抛来半块麦饼时咧开的豁牙,校尉李敢被长矛贯胸那瞬瞪圆的眼瞳。那些褪色的笑貌随火光摇曳,喉间铁锈腥气愈发浓重。
他忽然看清所谓胜利微光的真相——不过是焚尸余烬在焦油浸透的梁木上垂死挣扎。恰如手中这柄垂地的太极剑,剑尖在尘灰里犁出的浅痕状若未盈月牙。暮风卷过时,土沟边缘簌簌滚落的沙砾,像极了长社城外流民咽气前抖落的指间粟米。这月牙载得动四两拨千斤的剑理,却载不动半斗带血的稗谷。右臂筋肉突地痉挛,剑柄龙鳞纹深深硌入掌骨,这是经脉枯涸的征兆。
最锐利的痛楚自肩井穴炸开。王境那式“苍天已死”的掌劲虽被剑圈化去七成,余威仍震得肩胛骨错开三指宽。此刻稍一运气,碎裂的骨膜便如千百银针游走脏腑。记忆里那袭明黄道袍猎猎翻卷,双掌推出的罡风竟凝作昏黄雾障,压得太极剑圈吱呀收缩。当掌缘触及肩胛刹那,他清晰听见自己骨骼发出朽木般的哀鸣。
赵空扯下染血的青袍下摆,将太极剑柄死死捆在痉挛的右掌上,剑尖拖过台阶溅起一串火星。登上城头时,一支流矢擦着耳际钉入雉堞,箭羽在硝烟中簌簌急颤,像极了三日前什长陈河咽气前抽搐的手指。
“都尉!”满脸血痂的屯长指着城外嘶吼,“张曼成的中军旗!”
赵空顺着他颤抖的手指望去:焦土尽头,土黄色“岁在甲子”大纛正缓缓前移,旗下黑压压的云梯阵如蜈蚣般爬向城墙。更近处,数百黄巾死士顶着门板拼成的简陋盾车,将泼了火油的攻城槌推向最后一道闸门——宛城的血脉即将被彻底斩断。
蔡瑁的鳞甲早已崩散,精铁甲叶被钝器砸得嵌进皮肉,每挥一刀都带出细小血泉。这位荆州水军统帅此刻却像步卒般死守西南角楼,脚下堆积的尸首中既有黄巾蛾贼,也有他亲训的蔡氏子弟兵。
“顶住斜梯!”他劈开一名爬上女墙的敌兵,反手将火油罐砸向云梯。烈焰腾起的刹那,他瞥见城下敌阵中闪过一道银光那是黄巾军的箭矢。
“是张曼成的亲卫营……”蔡瑁心头一凛。三日前正是这支队伍突破瓮城,将南阳太守的头颅挑在旗杆上9。此刻他们如毒蛇般潜伏在普通士卒中,等待雷霆一击。
庞季的青铜面具已裂开半幅,露出下方烧焦的皮肉。他率领的南阳重甲兵据守着最后的瓮城甬道,长戟阵前堆叠的尸墙高达五尺。当黄巾军的牛皮战鼓骤然变调时,这位以悍勇闻名的将领发出了绝望的嘶吼:“退后!是火油——!”
数十陶罐从云梯顶端抛落,粘稠黑液在甬道石壁上溅开。下一秒,火箭如蝗而至!
三名重甲兵瞬间化作火人,凄厉的惨叫中,庞季亲眼看见最年轻的亲兵张桐在烈焰里摸索自己脱落的眼球。火油的恶臭混着焦肉味弥漫开来,黄巾军的钩索趁机扣上垛口——战鼓声骤然密集,数千叛军如蚁攀墙,夜色被火光照得血红。
“放箭!“赵空暴喝一声,剑光如电划破烟尘,斩断数根钩索。他身后的守军纷纷点燃火箭,将一排排燃烧的木矢射向城墙下拥挤的人群。哀嚎声此起彼伏,尸体堆积成山,城下竟一时填高数尺。赵空以道学入剑道,心念一动,剑气便随天地之势而出,连斩十七根钩索,竟令敌军不敢再近。
瓮城之上,郡丞曹寅的官袍已沾满灰土与血迹。这位文弱书生踉跄着在后方奔走,额角一道伤口渗出暗红:“火油浇透!火油浇透!“他的吼声突然中断——一支流矢擦过左颊,带起一缕碎发。书吏哭喊着要扶他下去,却被染血的手指死死抓住:“看...看那孩子!“
众人顺着他颤抖的目光望去:瓦砾堆里,一个总角小儿正拖着比他还高的断矛奔跑,矛尖上拴着半袋黍米。更多瘦骨嶙峋的孩童从废墟钻出,他们将捡到的箭矢、断刀甚至石块,踉跄着堆到守军脚边。
黍米袋坠地的闷响中,曹寅突然蘸血在残旗上书写两个“守城“大字,染血的布帛被夜风吹展,如同招魂的幡。
黄巾攻势一波接一波,宛城几度危若累卵。西门城墙下,守军尸体层层叠叠,有的被钩索绞断腰腹,有的被滚木砸碎胸腔,最惨的是第三梯队的弓弩手——他们为拦截云梯被活埋在城垛缝隙中,断肢残骸与石屑混作齑粉。赵空亲自坐镇此处,太极剑寒光所指,必有钩索断裂,敌兵翻落。每当剑锋折断,他便以掌为刃劈开攻城器械,掌心裂痕渗出的鲜血在月光下凝成暗红霜花。
黎明将至,张曼成立于城下高地,望着宛城方向升起的晨雾,神情复杂。夜袭虽一度登城,却终因伤亡过重未能突破防线。他知赵空守御森严,再战亦难取胜,只得挥令撤军。黄巾军士卒拖着残破的云梯与尸首,缓缓退入晨曦之中,宛如一条溃烂的伤口正在慢慢抽离。
晨雾裹着未散的硝烟漫过瓮城,将挂满齿堞的残旗洇成灰影。赵空拄着太极剑踏过垛口,青铜剑镡抵住掌心结痂的伤口,凉意刺得他昏沉的神智稍醒。右肩昨夜被云梯撞锤震伤的淤肿随动作隐隐抽痛,每步踏下,靴底便从血泥中拉起蛛网般的暗红细丝。
他望向远方,只见战场上尸骸纵横,断刃残甲遍地,仿佛整座宛城都被这场血战浸透了悲怆与沉默。那些年轻士卒最后倒下的姿势,仍保持着挺枪迎敌的姿态,像一尊尊凝固的铜像,静默地守望着这座他们誓死捍卫的城池。
城下黄巾溃军正拖走最后几架残破的云梯,木架在焦土上犁出的深痕像大地新添的疮疤——那些曾高呼“苍天已死”的汉子们,此刻佝偻的背影融进晨雾,仿佛被抽去脊梁的麦秆。
庞季的青铜胄磕出三指宽的豁口,这位南阳士子单膝跪在箭垛旁,左腿胫甲凹陷处微微变形。他试图站起时踉跄半步,腰间环首刀鞘“当啷”撞上女墙砖石,惊飞几只啄食尸首的寒鸦。
“清点弩机!”
蔡瑁嘶哑的吼声从西墙传来,他鱼鳞甲左肋裂着蛛网纹,卸去护臂的小臂交错着钩索刮伤,镶铁军靴踢开半卷“岁在甲子”旗时,布帛撕裂声混着臂弯渗出的血滴坠地声——嗒,嗒,嗒,像更漏在倒数这座城的余息。
郡丞曹寅跪在尸堆间,官袍下摆凝成赤褐硬块。他正用断箭杆蘸着砖缝未干的血,在残破文卷上记录阵亡者姓名。笔锋划过“南阳郡兵曹孙”的残字时,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半颗带血的断齿落在卷上。昨夜流矢贯穿的左肩处,绷带渗出的血水顺着笔杆流淌,将朱砂官印晕成暗紫。
“抚恤翻倍...”他蘸血续写的手突然被按住——赵空的剑鞘横在文卷前,少年都尉沉默摇头,目光投向城下。
黄祖歪斜的皮弁冠下,左臂葛麻内衬渗着新鲜血渍。这位南阳掾属骂咧咧撕下袍角包扎伤口,镶铜护胫踢飞的断戟扎进运尸牛车。牛眼淌出混浊液体,冲淡车板血洼里浮动的黍粒。
甘宁瘫坐倾颓的鼓车旁,九环刀金铃蒙着血垢,麻布滴下的浊水顺矛杆流进他颈窝。他想挥开污秽,胸甲三道弩箭擦痕却灼痛如烙,终是闭目咽下喉间腥气。
远处庞季正拄刀清点箭矢数量,凹陷的胫甲在台阶刮出火星;朝阳终于爬上城垛,将两人身影拉长投在尸骸狼藉的甬道。赵空看见曹寅和医官正趴在尸堆上为断腿书吏缝合伤口,官袍下摆浸透血泥硬如铁甲;庞季的环首刀弃在绞盘旁,裂痕处粘着片带布的血肉。
太极剑尖拖过瓮城石阶,在血泥里犁出断续浅痕。那些袍泽正在废墟间蹒跚:断臂的伍长用牙咬着绷带给自己包扎,背粮草的民夫被半截断矛绊倒,黍米洒进尚在冒烟的焦尸眼眶。所有人的瞳仁都蒙着层灰翳——那是连番血战凝成的冰壳,将惊惶与痛楚封死在眼底。
“胜了!”城下传来士卒嘶哑的欢呼。
赵空沉默地摇头。晨风卷来半片焦旗拂过脚边,露出“南阳”的残字。蔡瑁突然抬脚碾住旗角,浸满血液的布鞋踩进城头的血水中。
所有景象都蒙着晕影——阳光愈盛,越照见这胜局的千疮百孔。
当蔡瑁的脚步声消失在阶梯尽头,赵空终于沿着城砖滑坐在地,右腿麻木如朽木,左腿筋肉却突突狂跳,他扯开剑柄布条,虎口结痂的皮肉连着布帛被撕下,新鲜血珠滴入砖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