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华胆子稍大些,抖着声音回话:“大少爷,章姨娘体恤二小姐,特意……”
“特意什么?”江墨尘打断她,声音里的寒意更甚,“特意送来两个木头桩子,杵在这里,看着她烧死?”
这话太重,吓得白芷头埋得低低的,抖如筛糠。
秋华也白了脸,嘴唇哆嗦着:“奴婢不敢……”
“不敢?”江墨尘的嘴角勾起一丝极冷的弧度,看向章姨娘的眼神里带着讥诮,“给嫡女添人,是好事。可这添的人,是来伺候主子,还是来当摆设的?二小姐病成这样,她们除了在这里干站着,还会做什么?章姨娘挑的人,就这点眼力见?”
“丫鬟的去留,是二小姐说了算,还是章姨娘说了算?嗯?”
章姨娘心头猛地一跳,急忙开口。
“墨尘,你听我说,是姨娘疏忽了,没挑到得力的人,我这就……”
“疏忽?”江墨尘冷哼一声,“章姨娘,清菀是府里的嫡出小姐。她若在你添置的人手眼皮子底下有个好歹,你担得起吗?”
章姨娘被他看得脊背发凉,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只能顺着话头认错:“是姨娘的错,是我考虑不周,用人不当。”
她试图补救,声音拔高了些,“我这就去请城里最好的大夫!李大夫,对,就请李大夫来给清菀瞧瞧!”
“不必了。”江墨尘冷冷截断她的话。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青瓷小瓶,“我带了退热散。”
“章姨娘,带着你的人都出去。清菀需要静养,这里不需要这么多闲杂人等碍事。”
“墨尘,我……”章姨娘还想再说点什么,对上江墨尘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
她不明白,这个一向对江清菀不假辞色甚至带着厌弃的江家大少爷,怎么突然像换了个人?
这份突如其来的维护,让她措手不及,更让她心底升起强烈的不安和嫉恨。
可在江墨尘的威压下,她一个字也不敢再多说。
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最终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赔笑:“好,既然墨尘带了药,那姨娘就先带她们出去,不打扰清菀休息。你好生照顾妹妹。”
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完最后几个字,匆匆转身,对着地上的白芷低斥一声:“没用的东西,还不起来!”
又狠狠瞪了秋华一眼,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带着两个丫鬟快步退出了卧房。
随着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房间里骤然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烛火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以及江清菀那微弱的呼吸。
江墨尘在原地站了片刻,似乎在平复胸中那股莫名的躁郁。
他深吸一口气,才举步走向床榻。
一直守在床边的玲珑,见他过来,连忙退开几步,垂手侍立。
床边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味。
江墨尘在床沿坐下,动作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
他伸出手,迟疑了一瞬,才将掌心轻轻覆在江清菀滚烫的额头上。
那温度灼人,比他想象中还要厉害。
就在他手掌碰到她额头的瞬间,床上的小人儿似乎被这凉意惊扰,轻轻哼了一声。
睫毛颤动了几下,吃力地掀开了一条缝。
高热烧得她神志昏沉,眼前一片模糊的水光,只有一道高大的身影在晃动。
她嘴唇微微翕动,喉咙里滚出一个沙哑的呼唤:
“哥……哥……”
那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拂过心尖,却带着滚烫的温度,猝不及防地撞进了江墨尘的耳朵里。
他覆在她额头的手,僵了一下。
玲珑见状,连忙上前一步,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哭腔:“小姐您醒了?是大少爷!大少爷来看您了!”
江清菀努力聚焦视线,终于看清了眼前这张脸。
真的是江墨尘。
她下意识地想撑着身体坐起来,可高烧抽走了所有的力气,手臂一软,只徒劳地让被子滑落了一点。
“哥……”她声音嘶哑得厉害,眼神里满是惊惶,像只受惊的小鹿。
江墨尘看着她这副样子,胸口那股烦闷感再次翻涌,比刚才更甚。
他收回手,眉头紧锁,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焦躁和责备:“烧成这样,为何不找大夫?”
江清菀被他严厉的语气吓得一缩,头埋得更低,几乎要缩进被子里:“不、不敢惊扰父亲……”
江墨尘似乎有些生气,“你不敢惊扰父亲,府里就没人了?管事的婆子呢?值夜的仆妇呢?或者……”
他顿了顿,目光紧紧锁住她躲闪的眼睛,几乎是逼问,“你就没想过,来找我?”
江清菀的身体明显地瑟缩了一下。
“不敢去打扰大哥。”
七个字,轻飘飘的,像淬了冰的小刀,捅进了江墨尘的心窝。
是啊,记得以前。
他无数次对她冷漠。
刻意回避与她同席。
对她小心翼翼的问候置若罔闻。
甚至默许下人对她这个嫡女的怠慢。
过去种种,他总将这个亲妹妹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隔绝得如此彻底。
彻底到,她烧得神志不清,宁愿硬扛着,也不敢不愿,或者说根本不指望能得到他这位嫡亲大哥的帮助。
江墨尘几乎喘不过气,他想说什么,喉头却像是被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沉默了一瞬,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几步走到窗边的桌案旁,背对着床榻,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拉出长长的影子。
懊悔?自责?愤怒?还是心疼?
他说不清。
只觉得那团火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痛。
他拿起桌上的青瓷小药瓶,慢慢摩挲着。
“玲珑。”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奴婢在!”玲珑一个激灵,连忙应声。
“去取温水来。”江墨尘的声音依旧绷得很紧,“再拿个干净的碗。”
“是,大少爷!”玲珑脚步飞快地退了出去。
门被轻轻带上,房间里再次只剩下兄妹二人。
彼此无言。
江清菀依旧蜷缩在被子里,只露出小半张烧得通红的脸,眼睛紧闭着,睫毛颤抖。
江墨尘依旧背对着她,目光死死地盯着手中那个药瓶。
窗外的夜色浓稠如墨,沉沉地压下来,和他此刻的心境一般无二。
玲珑很快端着一碗温水和一个白瓷碗回来了,脚步放得极轻,将东西放在桌案上。
江墨尘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做某种艰难的决定。
他转过身,拿着药瓶走到桌边,拔开瓶塞。
一股浓烈的药味,瞬间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