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丝绸碎的流光与檐下的新痕(1 / 1)

林晚秋的指尖捏着枚珍珠扣,正往藕荷色的丝绸小袄上缝。

珍珠扣是从县城供销社主任家的旧旗袍上拆的——李嫂说主任夫人想改件新式袄子,嫌旧扣子土气,让她帮忙处理。丝绸是拆下来的边角料,薄得像蝉翼,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珠光,是她见过最金贵的料子。

“妈妈……滑……”小团子趴在桌沿,小手刚碰到丝绸,就“嗖”地缩了回去,像被烫到似的,大眼睛瞪得圆圆的。

林晚秋把他搂进怀里,鼻尖蹭到他冻得发红的耳朵:“这是丝绸,比棉花软,比的确良滑,等做好了,给我们小团子做件过年的小袄。”

孩子咯咯地笑起来,口水蹭在她的蓝布褂子上,像朵小小的浪花。

王桂香的骂声没像往常那样准时砸来。林晚秋正觉得奇怪,就听见堂屋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有人在翻东西。她把丝绸小心翼翼地放进木盒,里面垫着她攒的二十七块三毛钱,用蓝印花布裹了五层,边角都磨出毛边了——这是她打算租房子的定金,昨天赵婶来说,老槐树巷的房东老太太同意月底交房。

“你在翻啥?”林晚秋推开门,正撞见王桂香把她的蓝印花布褂子往包袱里塞,“这些是要给李嫂的货,你拿它干啥?”

王桂香手忙脚乱地把包袱往身后藏,脸上堆着不自然的笑:“我……我看这些布放着占地方,帮你收收。再说,张兰她妈今早来借布,说想给她小孙子做件偏襟褂子,我想着都是街坊……”

“不借。”林晚秋走过去把褂子抢回来,指尖触到布料上细密的盘扣,心里的火气“噌”地窜上来,“这是我要卖的货,不是给人随便借的。”

“你咋这么小气?”王桂香的脸垮下来,“不就是几件破布褂子?建斌说了,供销社新到了杭州的织锦缎,比你这些破烂强百倍!我看你就是想钱想疯了,连街坊情分都不顾!”

林晚秋把褂子放进木盒锁好,转身时瞥见墙角的煤堆里藏着个布包——是她昨晚染的最后一批蓝布,被王桂香泼了煤渣,原本清亮的靛蓝色晕开大片灰黑,像被揉皱的夜空。

“这是你弄的?”她指着布包,声音冷得像结了冰的井水。

王桂香梗着脖子:“谁让你整天把这些破布晾得院里院外都是?挡着我晒谷子了!”

林晚秋没说话,蹲下身把染脏的布捡起来。指尖抚过僵硬的布料,突然想起顾向北昨天说的话:“县纺织厂下个月处理一批瑕疵布,都是细棉布,一尺才三分钱,我帮你留两匹?”

“不用麻烦你。”她当时是这么答的,现在却突然觉得,或许可以接受这份善意。

早饭时,沈建斌扒拉着碗里的红薯粥,筷子在碗底划出刺耳的声响。他抬头时,林晚秋正给小团子喂冰糖雪梨水——用卖虎头罩衣的钱买的雪梨,炖得软糯,孩子小口抿着,嘴角沾着蜜色的汁。

“张主任昨天跟我说,县妇联在搞‘妇女能手’评选,你要是……”沈建斌的话没说完,就被王桂香打断:“选啥能手?她那点手艺也就糊弄糊弄乡下老太太!建斌你别被她骗了,她就是想借机会往县城跑,勾搭那个顾向北!”

小团子被吓得一哆嗦,雪梨水洒在衣襟上。林晚秋放下碗,用手帕慢慢擦着孩子的衣服:“我去不去县城,勾搭谁,都跟你们没关系。倒是你们,昨天藏我的货,今天毁我的布,真当我好欺负?”

沈建斌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我妈也是为了你好,怕你走歪路……”

“歪路?”林晚秋笑了,拿起块染脏的蓝布拍在桌上,“靠手艺挣钱是歪路,偷人东西毁人活路是正途?沈建斌,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就看看这布——这是我熬夜染的,本来能换五斤白面,现在全废了。”

她起身时,木盒上的铜锁撞在桌角,发出“当啷”一声,像敲在沈建斌的心上。

王桂香还在骂骂咧咧,林晚秋抱着小团子回了屋。她从床底拖出缝纫机,踏板上的漆被磨掉一大块,露出里面的黄铜,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妈妈……缝……”小团子指着那堆被煤渣染脏的布,小手在布上比划着补丁的形状。

“我们把它改成沙包。”林晚秋笑着把他放在腿上,“给小团子玩丢沙包好不好?”

“好!”孩子的小手抓着剪刀,笨拙地剪着布角,碎布落在他腿上,像撒了把彩色的星星。

中午去给李嫂送新做的丝绸小袄时,林晚秋特意绕开了五金店。可走到街口,还是撞见顾向北正往板车上装铁丝,军绿色的外套敞开着,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蓝布衫,领口别着枚褪色的红星徽章。

“林同志。”他先开的口,目光落在她怀里的布包上——里面是被煤渣染脏的蓝布,她打算拿去废品站换点钱,“这是……”

“被泼了煤渣,没用了。”林晚秋的声音有点闷,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顾向北没多问,从板车上拿起个铁桶:“我给你找了点草酸,能去煤渍,你试试。”铁桶里的白色粉末泛着细光,“纺织厂的老师傅说的,管用。”

林晚秋捏着铁桶的把手,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突然想起他昨天说的瑕疵布:“县纺织厂的布,还有吗?我想要两匹。”

顾向北的眼睛亮了亮,像落了星子:“有,我帮你留着。下午去拉货,顺便给你送过来?”

“好,多少钱?我给你。”

“不用算那么清。”他转身继续装货,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就当……换你两个沙包,给我侄女玩。”

从李嫂的摊子回来时,张兰正站在供销社门口跟几个妇女说笑,见了林晚秋,故意扬着手里的织锦缎:“晚秋姐,你看这料子亮不亮?建斌哥给我买的,说要做件新袄子,比你那些破丝绸强百倍!”

林晚秋没理她,却听见身后传来窃窃私语:“听说她男人不管她,整天跟个开五金店的来往……”“可不是嘛,昨天还看见那男人给她送铁桶呢……”

她攥紧了手里的铁桶,脚步没停。走得远了,才发现阳光透过梧桐叶,在布包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碎掉的金子。

回到家,林晚秋用草酸泡了染脏的蓝布。白色粉末遇水泛起泡沫,煤渍竟真的慢慢淡了,露出底下清亮的靛蓝,像被洗去尘埃的天空。小团子蹲在旁边,拍着手喊:“变!变!”

王桂香回来时,看到院里晾晒的蓝布重获新生,脸拉得老长:“哼,破烂就是破烂,洗得再干净也是破烂!建斌说了,这周末带张兰去县城拍照片,让她也洋气洋气!”

林晚秋踩着缝纫机做沙包,“咔哒”声里混着布料撕裂的轻响——她把实在洗不掉的煤渍剪成星星形状,缝在沙包上,黑蓝相间,倒比纯色的更别致。

傍晚时分,顾向北真的送来了两匹细棉布。一匹月白色,一匹浅杏色,布料边缘打着“瑕疵品”的红印,其实只是有些轻微的抽丝,做贴身的小褂子正好。

“多少钱?”林晚秋拿出钱袋。

“先欠着。”他把布放在缝纫机上,目光落在那些星星沙包上,“这些是给我侄女的?”

“嗯,刚做好。”林晚秋递给他两个,“谢谢你的草酸。”

他接过沙包时,指尖不经意间碰到她的,像被暖阳晒过的石子,温温的。小团子突然跑过来,抱住顾向北的腿:“叔叔……抱……”

林晚秋吓了一跳,顾向北却愣了愣,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抱起来,动作生涩却轻柔。夕阳的金辉落在他们身上,像幅温暖的画。

王桂香从地里回来,看到这一幕,手里的锄头“哐当”掉在地上:“林晚秋!你个不要脸的!竟敢让野男人抱我孙子!”

顾向北把小团子放下,皱了皱眉:“我只是帮个忙。”

“帮忙用得着抱?”王桂香扑上来要撕林晚秋,被顾向北拦住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劲:“婶子,说话注意分寸。林同志靠手艺挣钱,光明正大,比背后搞小动作的人体面多了。”

王桂香被噎得说不出话,眼睁睁看着顾向北走了,才跳着脚骂林晚秋,骂声里却带着点虚怯。

林晚秋抱着小团子站在院里,看着天边的晚霞把云染成琥珀色。孩子的小手抓着她的衣角,指着顾向北远去的方向:“叔叔……好……”

她没说话,只是把月白色的细棉布抱进屋里。布料在怀里软得像云,突然觉得,或许不用等到攒够钱再搬家。

夜深了,小团子睡得正香,嘴角还沾着雪梨的甜香。林晚秋点亮煤油灯,把细棉布铺在缝纫机上。

她打算做件新式的小袄,给小团子过年穿。领口缝圈兔毛边(从供销社捡的碎毛),袖口绣两朵蒲公英,用顾向北给的金线勾花茎,风一吹,绒毛就能飘起来似的。

“咔哒,咔哒……”

缝纫机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响起,比往常更轻快些。林晚秋的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紧绷,指尖在布料间穿梭时,带着种新的笃定——她不仅要离开沈家,还要带着小团子,活得比他们体面,比他们安稳。

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掠过屋檐,留下细碎的声响。她抬头看向窗棂,月亮被云遮了大半,却有几颗亮星钻了出来,像小团子缝在沙包上的星星。

床板下的钱袋又鼓了些,二十八块七毛钱。足够租半年房子,还能剩下钱买台新的缝纫机——蝴蝶牌的,带锁边功能,她在供销社的橱窗里见过,要一百二十八块,有点贵,但总有一天能攒够。

林晚秋低下头,轻轻抚摸着月白色的棉布。布料上的阳光味混着淡淡的皂角香,像极了顾向北刚才站过的地方,留下的那缕若有若无的暖意。

夜还很长,但她心里的光,比往常更亮了些。

因为她知道,体面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挣的;温暖也不是等来的,是穿过荆棘时,偶然撞见的星光。檐下的新痕里,已经悄悄埋下了春天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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