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卤香正浓,店里食客满座。余昭和月儿难得清闲片刻,并肩坐在柜台后的小方桌旁。桌上摊着几张余昭画的“浪味香”未来分店布局草图,线条虽粗陋,却透着勃勃野心。
“月儿,你看这儿,”余昭指着南溪城东码头的位置,“若在此处设一分号,专供码头脚夫船工,量大实惠,薄利多销,定能站稳脚跟。再配上咱家特制的‘扛饿卤肉饭’,用猪油渣拌饭底,浇上浓汁卤肉碎…”她思路清晰。
月儿眼睛一亮,拍案叫绝:“妙啊昭姐!这主意好!码头人流大,口味重,咱的卤味正对路!‘扛饿卤肉饭’…这名字接地气!就这么定了!”她兴奋地拉着余昭的手,“等这批新卤缸到位,咱就去码头踩点!”
“让我想想”,余昭突然有点恶作剧:“不如叫饿了么卤肉饭,嗯这名儿好,能发大财。”
两人头碰头,笑语晏晏,眉眼间是对未来共同的憧憬和姐妹般的亲昵。
就在这时,店门处的光线微微一暗。
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逆光而立,挡住了门口大半的光线。他穿着一身看似寻常却用料考究的玄色劲装,风尘仆仆,腰间悬着一柄古朴长剑。
正是刚刚平叛归来的二皇子,李世明。
他的目光看向余昭。她正拉着身边那位鹅黄衣裙的女子谈笑,神采飞扬,和第一次相见时,更多了几分自信和耀眼的光芒。
李世明嘴角微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迈步走了进来。他的步伐沉稳有力,带着久居上位的无形威压,让喧闹的店堂瞬间安静了几分。食客们下意识地放低了交谈声,好奇又敬畏地打量着这位气度不凡的陌生人。
余昭感觉到异样,抬头望去。当看清来人面容时,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瞳孔微缩,二皇子,李世明?!他怎么来了?!
月儿也循着余昭的目光望去。在看清李世明面容的刹那,她温婉的笑容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
她迅速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掩盖了所有情绪,放在膝上的手指却微微蜷缩了一下,随即又若无其事地松开,恢复了那副低眉顺眼的温顺模样。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火石,若非刻意观察,绝难察觉。
“余老板,别来无恙?”李世明走到柜台前,声音低沉,带着一丝长途跋涉后的沙哑,目光却锐利如昔,直直落在余昭脸上。
余昭迅速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脸上堆起职业化的热情笑容,起身相迎:“哎呀!是李…李公子!稀客稀客!您这是…凯旋归来了?快请里面雅座!”她巧妙地避开了“殿下”的称呼,将他引入店内最清净的角落小间。
月儿立刻起身,动作流畅自然地奉上热茶:“贵客请用茶。”声音轻柔,姿态恭谨,眼神却始终低垂,不与李世明有任何视线接触。
李世明接过茶杯,目光似无意般扫过月儿低垂的侧脸和纤细的脖颈。那温婉柔顺的姿态,那低眉敛目的神情…为何有种莫名的、极其淡薄的熟悉感?仿佛在哪里见过类似的影子?但这念头一闪而过。
“这位是?”他随口问道,目光重新落回余昭身上。
“哦,这是月儿,,我的好姐妹!”余昭介绍道,语气自然亲昵。
月儿适时地微微屈膝行礼,依旧低垂着眼:“月儿见过李公子。”声音温顺得毫无破绽,随后离开剩下二人。
李世明点点头,不再多问。他端起茶杯,目光却锐利地审视着余昭:“余老板生意兴隆,可喜可贺。看来我那令牌,并未给你带来麻烦?”
余昭心头一凛,面上笑容不变:“殿下说笑了。您当日援手之恩,余昭铭记在心。至于令牌…余昭一介商贾,只知诚信经营,安分守己,不敢招惹是非,更不敢借势妄为。那令牌,自那日后一直妥善收着,不敢示人。”
她这番话,既表明了自己安分守己的态度,也隐晦地撇清了与令牌的干系,暗示自己并未利用其做任何事。
李世明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欣赏。这女子,果然清醒。放下茶杯,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坦诚:“当日赠你令牌,不忍见你被恶霸欺凌;二来…”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深邃,“也是想在你身边留个记号。太子那边,对你好像很感兴趣。”
余昭心头一沉,果然!她面上不动声色:“殿下厚意,余昭心领。余昭只想本分经营这‘浪味香’,挣点辛苦钱,养活家人伙计。朝堂之事,天家之争,离我太远,也非我这等升斗小民能妄议插手的。”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和自保的坚决。
李世明看着她清澈坦荡却又无比坚定的眼神,沉默了片刻。他忽然自嘲般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带着苦涩和无奈的笑意:“是啊,天家之争…余昭,你可知,纵使我再有能力,平叛再多的匪患,立下再大的功劳…”他目光投向窗外繁华的街市,声音低沉下去,
“在父皇眼里,我终究是‘次子’。太子是嫡长,是储君,是正统。他身边,还有我那四弟李世吉,处处维护,事事帮衬。他们,才是父皇眼中最疼爱的儿子,最稳固的江山基石。”
这番话,带着一种卸下盔甲后的疲惫和深藏的不甘,从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子口中说出,竟有几分推心置腹的意味。余昭心头微震,她没想到李世明会对自己说这些。但她很快稳住心神,没有接话,只是安静地听着。
李世明收回目光,重新看向余昭,眼神恢复了之前的锐利和冷静:“对不起,我不该和你说这些的。”
余昭笑笑:“殿下,草民什么也没听到。”
他站起身,从怀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锦袋放在桌上:“这是贺你新店开张的薄礼。”他顿了顿,“给我切二斤酱牛肉,再包些卤豆干带走。”
余昭看着那锦袋,又看看李世明大步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他最后那番话,是警告,是提醒,似乎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保护意味?她拿起锦袋,入手沉重,里面是金锭。
“柱子!给李公子切最好的酱牛肉!多放卤豆干!”余昭扬声吩咐,随即又低声对月儿道,“月儿,去包起来。”
月儿应声去后厨。转身的瞬间,她低垂的眼睫下,眸光复杂难辨。
李世明接过油纸包,翻身上马。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浪味香”的招牌,目光在月儿低眉顺眼的身影上停留了一瞬,那丝莫名的熟悉感再次浮上心头。皱了皱眉,对身旁亲卫低声吩咐:“查一下那个叫月儿的女子。要快。”
马蹄声远去,卷起香粉巷的微尘。
余昭站在店门口,看着李世明消失在街角,手里攥着那袋沉甸甸的金子,心头却如同压了块巨石。李世明的坦诚,让她更清晰地看到了自己平静生活下潜藏的汹涌暗流。她深吸一口气,卤香入肺,带着令人心安的烟火气。
她转身回店,脸上重新扬起明亮的笑容,声音清脆地招呼客人:“柱子!三号桌的牛杂煲好了没?客官等急了!”
“王婶!您要的卤豆角!多加卤汤!”
“小树!去后院看看新卤的鸭掌!”
余昭将金子塞进柜台最底层,也把那份沉重的坦诚压在了心底最深处。
天家之争?她管不了!她只知道,守着这锅老卤,挣干净钱,过踏实日子,比什么都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余昭,可是二十一世纪的精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