拘留室内的灯光被故意调低了亮度,暗淡的效果就像是以前的农村家庭为了省点电费,买的那种二三十瓦的开半年都用不了一度电的灯泡一样。
陆民宣端坐在椅子上,安全挡板被锁的死死的,限制着他的大腿,一对结实的镣铐禁锢着他双手之间的距离,这突如其来的待遇使得他手足无措,右手大拇指一直使劲搓着左手虎口,这是他极度紧张时的怪癖。
史长娄站在门外,深呼吸了一口气,这样对待一个孩子他自己也有心理负担,但想到少年那让人触目惊心的满身血迹,实在是正邪难辨,于是先让朱雀测试了下他目前的精神状况,确认了没有任何问题,自己这才亲自来对他进行一个正式的流程审问。
上面对大楼的彻查令早就下达了,但一直被自己压着,他知道,如果冒然间进入其中,不但会忽略大多数细节,有些可能不科学的痕迹会被用科学的思维误导,等调查完再审问这少年,结果一定会弄巧成拙,科学的调查结果,与像是在胡诌的理由,你会更相信谁?
作为一个警察,唯一目的就是对得起自己的一身警服,让一切犯罪者得到应有的审判,让一切无辜之人不被波及,于其中唯物也好,迷信也罢,手段真不是他所在乎的。
也就只能先审问少年,而且还是采用极端的精神压迫方式,压榨出少年脑子存在过的想法、记忆,甚至是谎言。
“进去以后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不管听到任何离奇的表述,任何荒唐的理由,都给我一点一滴记录清楚,不许出声,就是屁也得给我夹紧了。”史长娄对着俩随从叮嘱着规矩,一副要是做不到就给生吞活剥的威胁姿态。
俩人愣是没敢回答一个字,乖巧的像两只鹌鹑一样,点了点头,被迫同意。
一个警察手持三脚架摄像头,怼着另外俩人的脸停留了片刻,然后率先走进了拘留室,沿着屁大点的屋子扫摄了一圈后,又将镜头对着陆民宣的脸拍了个特写,然后就立起三脚架,摆弄着拍摄角度。
史长娄这才与另一个警察紧随其后,跟了进来。
陆民宣看着进来的三个身穿警服的彪形大汉,尤其是那制服都压制不住的肌肉,不由得咽了口唾液,都很是陌生啊!想必是来者不善!
尤其是第二个警察,服装有着明显的差异,想必职位非常之高,神色刚毅,面露威严,一看就是不苟言笑的主。
第三个警察则抱着一台笔记本,赶步上前,拉开合扎的椅子,看着领导入座后,他才又拉出另一张自己坐下,将笔记本轻轻放桌上后顺手翻开,蒙尘的光线照在俩人脸上,像是在翻阅生死簿比对的阎罗与判官。
“咳!”一声咳嗽打破了僵局。
“我是湫州市雁南公安局局长史长娄,旁边的是记录官,叫卢正龄,负责摄像的叫申重焕,接下来由我对你进行正式审问,对应代号湫X2025041101案件。”史长娄一本正经的介绍着。
“你有没有什么疑虑?现在可以提前问我,之后你就只能作回答。”史长娄反问道。
“没有!”陆民宣的回答斩钉截铁,他早就猜出什么原因了,毕竟要透着海雾看真相,自己就像是一座灯塔,耀眼的很,他们也只能从自己这里找突破口了,嫌疑人这个身份自己怕是摆脱不了,但自是清清白白,问心无愧的。
“行,那我们的审问就正式开始。”史长娄也不罗嗦,直接步入主题。
“2025年4月11号晚,你是否被留在公司加班?你的老板周明繁则全程监督陪同?”
“是的!”
“期间他有没有对你恶语相向,你俩之间是否发生过冲突?”
“没有,老板他大多数时间只待在自己房间内,一共也就出来了三次,第一次是检查我的工作进程,第二次是怕灯一直亮着浪费电,出来关灯,第三次是异象初现时。”
“那当时你内心是否对他抱有怨言,甚至是那种长时间积累而产生的痛恨?”
“有,因为他的看人下菜碟,导致我的工作任务非常繁重,但我又毫无办法。”
“有没有产生过一些极端的想法?”
“有,但也只存在于我发泄情绪时的想象之中,理智……性格不会让我真的去实施这种手段。”
“但愤怒往往会让人丧失理智,越是压抑的性格,在挣脱掉束缚的那一刻,使用的手段越是极端。”
“确实,愤怒会使人丧失理智,做出平时难以想象的举动,就跟酒壮……不是,警察叔叔,你们这么的旁击侧敲,是想套我的话吧!但我是真的没有杀害老板,你们用这种手段也不会得到想要的答案。”
史长娄沉思了半晌,眼神如锁定兔子的猎鹰般,像是要把对面的男孩看透似的,即才开口道:“那你告诉我个答案,周明繁他现在是生是死?”
“死了!而且是尸骨无存!”
“是你干的?”
“不是我,是一只巨大的猿形怪物干的。”
“嘶!”史长娄长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压制着什么东西似的,旁边俩人一个装模作样的捣鼓着摄像机画面,另一个脑袋差点杵进裤裆了,虽已经见过了诡秘的黑雾,但内心还是不太能接受这种荒唐的回答。
“那你讲述一下你这三天的经历吧!”史长娄算是妥协了,这次的案件确实也让他这个经验老道的选手也束手无策,本来准备的“残酷”手段也算是半途而废了,因为从刚才的询问中他察觉出了一种荒诞而又真实的感觉,一般只有三种人能给予他这种感觉过,第一种是神经病,他们说的话是脑神经搭建的虚拟,似假又真,所以矛盾,第二种是顶级特工,这种培养出的万中无一的骗术大师,是很难碰到的,第三种就是真实经历过的人,他们说的都是荒唐的真话,所以这种荒诞感反而是他自己产生的,而不是出自被询问之人。
“那我从前天说起行吗?再往前就算是有怪事发生,我也没有察觉到,那晚是我第一次感觉到异常!”陆民宣没打算隐瞒,因为根本没必要,他只是个社会NPC,没有密秘才最安全,银行卡密码在他这都不能算是秘密,因为里面压根没钱。
“开始吧!”史长娄正襟危坐,准备聆听少年的“奇幻”之旅,另外两名警员也专注起自己的工作任务,毕竟有威胁指令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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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民宣用了整整两个小时的时间,将自己的经历完完整整、毫无遗漏的讲述了一遍,从加班到撞“鬼”,由噩梦到异域,以与五个警察的碰面为结束,将这段经历赤裸裸的放在了警察叔叔眼前,当然,信不信就不是他自己能决定的了。
史长娄一手扶着下巴,皱着眉头深思,旁边的卢警官正在“奋键疾码”,他没想到这小子这么能说,作为速记官的自己根本跟不上,所以现在满屏的错别字,当然,自己也是可以根据发音翻译出来的,只要局长不当场要,而且有备份视频,所以他现在是一点都不怎么“虚”。
“就这些吗?没有需要补充的了?”史长娄提醒道。
“没了,现在我已经把这两天的经历完完整整的全部阐述了,一字一标点符号都没有遗漏。”陆民宣自信满满道。
“嗯!”史长娄点点头,起身走向陆民宣身后,将他的后衣领往下拉,注视着他的脖颈好一会,想要着证实一点什么,但大概是没有证实。
“目前还不能放你离开,就先在这里待着,外面有执勤的民警,有什么需求就对他提,如果不出什么意外,最迟明天你就能出去。”史长娄承诺道。
陆民宣连忙点点头,此处可没有他能反驳的余地,只能祈祷真的不出意外,能摆脱自己的嫌疑身份,他就算烧了高香了。
收拾好器材与记录,三人依次走出了拘留室,陆民宣才长舒了一口气,虽然本国警察口碑一直挺好,但这种执法者压力却是真真实实存在的,坐在哪里,就是一种邪不压正的绝对压制,即使清清白白,但难免有几分心虚,毕竟人这一辈子,谁还不犯点错,哪怕是那种鸡毛蒜皮、调皮捣蛋的错误。
“局长,你真的信那小子说的话吗?”卢正龄不解询问道。
“目前来看,没有任何破绽,我从业多年,阅人无数,说没说谎不敢打包票,但至少有九成把握可以肯定,他还真不像说谎,不过真相到底如何,还需要去现场侦查一番,把你的记录打印几份,交到侦查科的,下午全员出动,去万和工业园。”史长娄终于有了几分底气,向两人吩咐道。
卢正龄一脸尴尬,连忙扯着一旁申重焕带着摄像机逃向了自己的办公室,得改正错别字了,要是误了正事,就局长那张嘴,怕是能说蜕自己脸上的几层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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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文件上的描述,按照自己分配的楼层,挨个比对,每一处细节都要仔仔细细的甄别,看对应的地方是否一致,有疑问的地方都记录下来,有可疑的物质都取样打包拿去化验成分,都清楚了吗?”史长娄对着面前的一众包裹生化服的人员吩咐道。
“明白!”一个个侦查科的人员士气高昂,高声回应道,三千年等不到一个任务,现在终于有这么大的案件摆在自己的面前,让自己的部门从此摆脱吃白饭的外号,这不得呕心沥血,一战成名啊!
一个个立马行动,开始了自己的任务,史长娄站在楼下,看着犹如战后区的楼房,颇为震撼,那小子说有一只巨臂撕碎了十楼的外墙窗户,现在看来确实与描述一致,楼下散落一地的保温板与碎玻璃,以及覆盖在上面的一层白灰。
一晚上的时间,仨人绝对没有能力造成这么大的破坏,诡异黑雾,杀人毁尸,还有这么大规模的场地破坏,别说三人,就是三十个人没有大型机械队的协助也不能完成如此壮举,如果可以,那简直不可想象。
而地上的一圈白灰,如果是石灰还可以理解,如果是他所说的骨灰,那这么一圈的量,按照牛的体量计算,至上得数万头牛才能烧制出这么多来,如果按他说的“狼”来算,全国的狼都得交代在这。
他自己戴上了手套,蹲下身子,将里圈的“白灰”刨出了一道渠,仔细查看,一条不着痕迹的线映入眼帘,又走了几步,再扒开一处,同样的距离,同样的线,就连坚硬无比的水泥地上都有着同样的痕迹。
“快找台挖机过来,找出地下电缆在白灰圈下的位置,挖开看看里面具体是什么情况。”史长娄对一旁的警员催促道。
如果这件事可以确认,那小子的嫌疑就能摆脱百分之七十,付出一切代价证明他无罪才是法律真正代表的意义。
用两个小时,将白灰圈给截断成了三份,一处地下电缆,一处自来水管,一处排污管道,史长娄亲自下坑去查看,除了自来水管坑,因为挖开不久就被水给灌满了,其实未挖之前就能看到已经有水在溢出,根本不需要证明它是否断了。
而能承受几吨咬合力的粗壮电缆也直接断了,几百伏的电压在接茬处闪着火花,因为接茬的整齐且细密,依旧形成了通路,当然,还有与大地的通路,还好电压不高,不然都不用挖开看就能感受到电漏的酸爽。
这一圈细密切割,明显不是出自人手,这么大一圈,深度这么深,接茬如此细密,就算全世界最先进的激光武器都不可能完成,更别提什么锯子了,而最常见的激光先不说切割深度如何,就耗电量来说都是天文数字,单单变压器的体积就不知几何了,这种大物件进市区都得先向警局报备,可想而知要完成这项工作到底多难。
作为唯物主义的局长第一次违心了,也不知道这样一份惊世骇俗的报告提交上去,上级们会怎么看,虽然已经知道了黑雾,但让他们接受这么离奇的理由,不敢想,哎!还好这个男孩自证清白了,也算是一点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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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份份侦查记录被交上来,全部堆积在史长娄办公桌上,看来确实给这个科室的人都憋坏了,简直就是用命在勘探记录,一叠叠厚纸夹差点爆开,每一页纸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
史长娄扶着额头,对着旁边的小女警吩咐道:“把三、四、五、六、八、九、十一楼的结果先挑出来放一边,待会我再看,其他楼层有那小子描述的先给我,总不能给他一直关着,在警局里蹭吃蹭喝的,浪费!”
朱雀在文件堆里翻腾了半天,找到需要的六份,按楼层顺序反向叠好,递了过去。
史长娄将下面几层的又递了回去,说道:“这几楼的你对一下,我看看十二楼与楼顶的,化验报告应该也出来了吧!都这么长时间了,你让小卢去催一下,尽快把这小子放出去吧!”
朱雀将属于自己的几份记录表抱怀里,回应道:“是,局长,你说这小子这怎么这么幸运,明明看着傻傻的,但却成了唯一的幸存者,难道这就是傻人有傻福吗?”
“运气这种东西很难说,甚至有时候比智商更加重要,当然,运气也是虚无缥缈的存在,很难碰到,但人人都有机会碰到,只是难以察觉而已,只有旁观者能看清,先去做事吧!”史长娄摆摆手催促道。
顺手打开了十二楼的记录册,在细致的记录内容上扫视了一遍,记录分析与陆民宣的描述相差无几,破损的厕所遭受过暴力冲击,一个洞斜穿过马桶,陷入了地面,并且在洞周围有个小坑,表面呈坑坑洼洼的蚁窝状。
另一册楼顶的记录册,一个破碎的一尺范围大坑,周围一圈放射状血溅痕迹,内部中空,露出里面的钢筋骨架,血液样本已经送往化验室。
史长娄看着一一验证的记录内容,露出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好消息是少年已经证其清白了,坏消息是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犬猿状怪物用火力可以消灭,那只小狗的诡异已经不是人类见识的范畴了,如果此事到此为止还好,如果再发生,而且持续发生,那将是一场不可想象的灾难,甚至恐怕连对抗手段都没有。
说着喝了一口浓茶,将头靠在椅子靠背上,闭眼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半小时后,朱雀与卢正龄推门而入,显得风尘仆仆,面色微红,两人对着史长娄敬了个礼,朱雀先开口道:“局长,这几层楼的记录基本与描述的一致,其他损坏程度远非人力能完成,像是被非洲迁徙的野牛群践踏过一番,甚至程度更严重。”
卢正龄上前一步,将一沓化验结果递给了史长娄,并叙述道:“除了血液的化验结果是人类的以外,其他几项根本化验不出是什么成分,白灰内部的类钙质含量更是超出标准几十倍,其强度已经堪比地下挖出硅质化的恐龙骨了。”
史长娄对着化验单扫描了一遍,眉头皱的更深了,也许证明男孩是真正的犯罪者才是更好的结果,那样,现在的一切怪事就烟消云散了,可,事实不给他机会,用一个男孩的清白,怕是换来了一场灾难的降临。
山雨欲来风满楼,真希望自己是杞人忧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