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血色忌日(1 / 1)

“顾长渊!!!!”

冰水混着血丝,像无数根淬了毒的细针,扎进指骨的每一道缝隙里。苏晚在心中无声地咀嚼着这个名字,每一次,都像将自己的心剖开,用刀尖在那片血肉模糊上,重新描摹一遍他的轮廓。

今天是苏家一百三十口人,被他下令满门抄斩的三周年忌日。

京城的雪,下了整整一夜,掩盖了世间所有的污秽,却盖不住她刻在骨子里的仇恨。

浣衣局的院子里,寒风像鬼哭,刮得人脸生疼。

“手脚都利索点!天黑前要是洗不完这些,晚饭就都别想吃了!”管事姑姑李妈妈尖利的嗓音在院中回荡。

苏晚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面前是一盆几乎要结冰的脏水。寒风从四面八方灌入她单薄的衣衫,她却仿佛感觉不到冷。

周遭的窃窃私语,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钻进她的耳朵。

“……你看她,就是那个苏家的余孽……”

“嘘!你不要命了?那可是摄政王亲自下令抄的家,提那个姓氏都嫌晦气!”

“可怜见的,听说以前是护国公府金尊玉贵的大小姐呢,现在……啧啧。”

“可怜什么?我倒觉得是活该,你看她那张脸,就是个狐媚子,指不定怎么得罪了宫里的贵人呢!”

那些目光,像淬了冰的针,夹杂着鄙夷、幸灾乐祸,还有一丝隐秘的恐惧,从四面八方刺向她。苏晚一概不理,只麻木地将手探入冰水中。她的十指早已冻得青紫,几处旧的冻疮在冰水的刺激下裂开,新的血渗出来,又迅速被冰水凝固成暗红色的冰渣。

这点痛,算什么。

她将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尖锐的刺痛来对抗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恨意。

和三年前,亲眼看着父亲的头颅滚落在雪地里,温热的血溅在她脸上的痛比起来;和这三年来,夜夜被满门被屠的噩梦惊醒,在黑暗中睁眼到天明的痛比起来;这点痛,连开胃菜都算不上。

“啪——!”

一件毛色雪白、质地华贵的狐裘,被李妈妈劈头盖脸地砸在她身上,带着一股浓郁的熏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酒气。

“瞎了你的狗眼!没看见昭阳长公主的衣服脏了吗?”李妈妈用涂着蔻丹的长指甲,狠狠戳了一下苏晚的额头,眼神里满是鄙夷,“天亮前洗不干净,小心你这双狗爪子!”

狐裘的下摆,沾了一块指甲盖大小的、暗沉的墨渍。

苏晚垂着眼,顺从地将那件狐裘紧紧抱在怀里,仿佛那是能救命的稻草。她瘦弱的身体在寒风中微微发抖,声音细若蚊蝇:“是,姑姑,奴婢……奴婢遵命。”

她身旁一个年纪稍长些的宫女,用手肘碰了碰她,压低声音,嘴唇几乎不动地说道:“阿晚,你别犯傻,长公主的物件也是你能碰的?小心丢了性命!”

苏晚没有回答,只是抱紧了怀中的狐裘。

没人知道,这块墨渍,是昨天她故意撞在长公主身上时,用藏在指甲缝里的墨粉,亲手点上去的。

她要的,就是这个能名正言顺踏入权力中心的机会。

一个卑贱的浣衣宫女,想要接近权倾朝野的摄政王,无异于痴人说梦。但如果是替昭阳长公主送一件万分火急的、心爱的衣物呢?

昭阳长公主,当今圣上唯一的姐姐,也是整个大燕王朝,唯一敢当面顶撞顾长渊,并且让他无可奈何的女人。

夜,深了。

寒风愈发凛冽,吹得窗户纸呜呜作响。

浣衣局的大通铺里,鼾声和梦话此起彼伏。苏晚悄无声息地坐起身,像一缕没有重量的幽魂。

她从枕头下最里层,摸出一个被体温捂热的油纸包。

打开,里面是半指甲盖的白色粉末。

砒霜。

用她整整三个月省下来的、已经馊掉的饭食,跟宫里一个专管处理死猫死狗的老太监换的。

她将洗好烘干的狐裘整整齐齐地叠好,用干净的布包了,再将那个小小的油纸包,贴身藏入怀中。

今夜,她要去摄政王府送衣服。

然后,杀了那个男人,再自尽。

用她这条卑贱的、苟延残喘的命,换他那条金贵的、权倾天下的命。

这是她蛰伏三年,能想到的,最好,也是唯一的结局。

摄政王府。

朱漆大门,铜环兽首,门前两座巨大的石狮子在风雪中宛如凶兽,沉默地睥睨着苍生。这里的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像是用血浸泡过的,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森严与压迫。

苏晚的计划,在她踏入王府大门的那一刻,就宣告失败了。

她甚至没能见到顾长渊的面。

“有刺客!”

一声厉喝,数道黑影从风雪中鬼魅般掠出,冰冷的剑锋在瞬息之间,已经架在了她的脖颈上。

她怀中的油纸包被轻易搜出。

银针入内,瞬间变得乌黑。

人证物证俱在。

她被重重地摔在地上,冰冷的雪灌进她的衣领,冷得她浑身一哆嗦。

书房的门,开了。

一道颀长的身影,逆着光,缓缓走了出来。

他穿着一身玄色长袍,衣摆上用金线绣着繁复的云纹,腰间束着玉带。风雪吹动他的衣摆和墨发,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从泼墨山水画里走出来的神祇,俊美,却也冰冷得不似凡人。

他就是顾长渊。

那个权倾朝野,令百官战栗,令小儿止啼的,活阎王。

苏晚跪在地上,死死地盯着他,眼睛一眨不眨,像是要将他的模样,刻进自己的骨头里,带到地狱去。

顾长渊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她的身上。

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没有愤怒,没有惊讶,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平静得,像是在看一只路边的蝼蚁,一块脚下的石头。

仿佛她的出现,她的刺杀,她那滔天的恨意,都不过是一场无聊的、不值一提的闹剧。

这种极致的漠视,比任何刀剑都更能诛心。

苏晚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她听到他用那副天生适合在情人耳边低语的、醇厚磁性的嗓音,对身边的暗卫淡淡地吩咐:

“规矩。”

仅仅两个字。

定了她的死刑。

暗卫首领躬身领命:“是。”

苏晚被两个暗卫架起来,像拖一条死狗一样,拖向庭院深处。

她没有挣扎,只是扭过头,依旧用那双燃着烈火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顾长渊。

她笑了。

在漫天风雪中,在那张冻得青白的小脸上,绽开一个凄厉而决绝的笑容。

也好。

死在他府里,化作厉鬼,也要日夜纠缠,看他权势滔天,看他众叛亲离,看他……不得好死!

她被重重地按在一张长凳上,冰冷的木头硌得她骨头生疼。手脚被牢牢捆住,动弹不得。

一个手持着一人高、碗口粗的行刑棍的壮汉,走到了她的面前。

“啪!”

第一棍,重重地落下。

剧痛!

无法形容的、撕心裂肺的剧痛,从背部炸开,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苏晚感觉自己的骨头,仿佛在这一棍之下,被生生敲碎了。她眼前一黑,喉头涌上一股腥甜,几乎要就此昏死过去。

也就在这一瞬间,异变陡生!

她贴身藏在怀中,那枚被她缝在内衫夹层里的、母亲留给她的唯一遗物——“同心结”玉佩,在无人察觉的角落,骤然碎裂!

玉佩化作一道肉眼看不见的光,闪电般没入她心口。

与此同时,刚刚转身,正准备返回书房的顾长渊,身形猛地一僵。

“唔!”

他高大的身躯控制不住地一颤,后背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被活活撕裂的、钻心刺骨的剧痛!

那痛感来得如此突然,如此猛烈,仿佛有刺客用最阴毒的内力重创了他的后心。他下意识地以为是旧伤复发,亦或是中了某种不知名的奇毒。

他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沁出冷汗,脸色也在刹那间变得煞白。跟在他身后的管家和暗卫大惊失色:“王爷!您怎么了?”

顾长渊没有回答,他强压下喉头的血气,目光如电,扫视四周。没有敌人。

他的眼神,第一次带上了深深的困惑与杀机。

“啪!”

第二棍,紧随而至。

同样的剧痛,再次席卷了顾长渊的全身。他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镇定,高大的身体晃了晃,一手撑住了旁边的廊柱才没有倒下。他猛地回头,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雪地里那个已经血肉模糊、几乎看不出人形的身影上。

是她?不可能。一个卑贱的宫女,如何能伤到他?

这必定是某个政敌,借她为幌子,对自己施展的某种闻所未闻的巫蛊之术!

他心中怒火与杀意交织,失手打翻了侍从递来的热茶,滚烫的茶水瞬间淋满了他的手背,烫起一片刺目的红。

而在雪地里,已经痛到意识模糊的苏晚,在承受这第二棍的同时,忽然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在背部那片已经麻木的、火烧火燎的痛楚之上,她的手背上,竟然凭空传来一阵尖锐的、滚烫的灼痛!

这痛感如此清晰,如此诡异,完全不属于棍伤!

像是……像是被沸水狠狠浇过一样!

怎么回事?是临死前的幻觉吗?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剧痛的间隙,想要抬头,却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在他府里,受他的刑,流她的血,为什么……还会感受到不属于自己的痛苦?

这个念头,是她彻底陷入黑暗前,最后的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一世。

苏晚是被冻醒的。

与其说是醒,不如说是灵魂被从无边的黑暗里,强行拽回了这具破败的、千疮百孔的躯壳。

她躺在一辆吱呀作响的板车上,身下和身旁,是几具同样冰冷的、僵硬的尸体。有犯了错被杖毙的太监,也有染了恶疾被扔出来的宫女。

她没死。

但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板车正被两个小太监推着,往宫外最荒凉的乱葬岗去。

她动了动手指,刺骨的疼痛从每一寸肌肤传来。背后的伤口已经和破烂的衣物冻在了一起,每一次呼吸,都像有无数把小刀在剐着她的血肉。

她要活下去。

这个念头,像一粒火星,落在她被冰雪和绝望覆盖的心底。

凭什么她家一百三十口人要枉死?凭什么他顾长渊可以高高在上,主宰他人生死?

她不甘心!

她用尽全身力气,在板车颠簸的一个瞬间,从尸体堆里滚了下来,重重地摔在雪地里。

推车的小太监听到声响,不耐烦地回头看了一眼,见只是个半死不活的丫头,便啐了一口,骂道:“晦气!早死晚死都得死,还费这个劲儿!”

他们甚至懒得再把她搬回去,推着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苏晚躺在雪地里,看着他们远去,看着漫天飘落的雪花,感受着生命力一点点从身体里流逝。

她要死了吗?

不。

她不能死。

她用牙齿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尝到血的腥甜。她用指甲深深抠进冻硬的泥土里,一点一点,一寸一寸,艰难地向前爬行。

她不知道自己要爬向哪里,她只知道,她要活下去。

与此同时,摄政王府,书房。

顾长渊面色铁青地坐在灯下。背后的剧痛已经消退,只留下一阵阵令人心烦意乱的钝痛。但手背上那片被烫伤的皮肤,却依旧火辣辣地疼。

更让他惊疑不定的,是那种感觉。

那种仿佛有另一个灵魂,在遥远的地方,与他共享着痛苦的感觉。

他闭上眼,甚至能隐约“看”到一片无尽的、冰冷的白。能“感受”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和一种……不屈的、疯狂的恨意。

“来人。”他冷冷地开口。

暗卫首领如鬼魅般出现在他面前。

“去查。”顾长渊的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与杀机,“今天府里处死的所有人,每一个,都给本王查清楚。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顿了顿,补充道:“还有,传令下去,全城搜捕所有精通南疆巫蛊、厌胜之术的方士。本王要知道,到底是谁,在本王身上动了手脚。”

他不会相信任何虚无缥缈的鬼神之说。这一定是人为。

一个他不知道的敌人,用一种他不知道的方式,找到了他的弱点。

他必须在对方利用这个弱点彻底毁掉他之前,先把那个人,挫骨扬灰。

乱葬岗边。

苏晚终于爬不动了。

她的意识再次开始模糊,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重影。

就在她即将放弃的最后一刻,一双皂靴,停在了她的面前。

她艰难地抬起头,顺着那双靴子向上看,只看到一个模糊的、穿着太监服饰的身影。

那人蹲下身,发出一声苍老的叹息。

“痴儿,何苦呢……”

他将一件还带着体温的旧棉袄,盖在了她的身上。

苏晚看着他,用尽最后的力气,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那声音嘶哑得不像人声,却带着炼狱恶鬼般的怨毒:

“顾……长渊……”

她要活下去。

活下去,看着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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