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爬过东山顶时,沈星晚总算挪到了镇集市口。脚上的血痂被布鞋磨得生疼,每走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她躲在供销社墙角,撩起裤脚一看,伤口周围已经泛起红肿,沾着的草屑混着脓水,散发出一股酸腐味。
“啧,再不想办法处理,怕是要发炎。”她咂着嘴吸气,从袖管里摸出块前几天偷偷藏的粗布——那是周淑芬打算给弟弟做衬衫的边角料,被她趁乱塞在了枕头下。用牙咬开布角,刚想缠在脚上,就听见集市里传来“哐当”一声响,紧接着是个婆娘的叫骂:“你个小蹄子眼瞎了?踩坏我的鞋扣谁赔?”
沈星晚心里一紧,连忙把布塞回袖管,贴着墙根往集市里蹭。只见入口处围了圈人,中间两个女人正叉着腰对骂。左边那个穿的确良衬衫的婆娘手里举着个油纸包,油纸上歪歪扭扭躺着几个金属鞋扣,其中一个已经被踩得变了形。右边是个梳着麻花辫的姑娘,红着脸辩解:“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衬衫婆娘唾沫星子横飞,“这可是上海来的时髦货,一块钱一个呢!你赔得起吗?”
周围人纷纷咋舌。沈星晚心里一动,悄悄凑近了些。只见那鞋扣巴掌大小,黄铜色的底托上嵌着颗彩色塑料珠,在阳光下晃出细碎的光。旁边看热闹的大婶们一边啧啧称奇,一边嘀咕:“上海来的就是不一样,真鲜亮。”“可不是嘛,咱这儿想买都买不着。”
沈星晚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她想起前世这个时候,镇上的女人们正疯魔似的追捧港台电影里的发型,供销社的玻璃柜台里,最简单的红头绳都得凭票买。要是能弄些时髦发饰来卖……
她不再看那俩吵架的,猫着腰钻进熙攘的人群。集市里弥漫着油条的油香、牲口的臊味和泥土的腥气,叫卖声此起彼伏:“豆腐脑——热乎的豆腐脑——”“针头线脑嘞,换洋火换糖块——”
她攥了攥空空如也的口袋,里面只有三枚皱巴巴的毛票和几个钢镚,还是昨天从周淑芬放零钱的陶罐里摸出来的。这点钱连买斤肉都不够,更别说进货了。
“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她叹了口气,蹲在卖针头线脑的小摊前,假装挑拣纽扣。摊主是个瞎了只眼的老头,正眯着另一只眼给顾客称毛线。沈星晚瞥见他身后的竹筐里,压在最底下的报纸上,歪歪扭扭躺着几个彩色塑料花——那是前几年流行过的发卡,花瓣都掉了一半,积着厚厚的灰。
“大爷,这发卡咋卖?”她随手拿起一个掉了两片花瓣的粉塑料花。
老头抬眼看了她一下,又低头拨拉算盘:“五分钱一个,不讲价。”
“这么贵?”沈星晚咋舌,“都破成这样了。”
“破?”老头哼了一声,“这可是前两年的时髦货,现在供销社都断货了。你不买有的是人买。”
正说着,旁边走来个梳马尾辫的姑娘,指着竹筐里一个稍微完整点的红塑料花问:“大爷,这个呢?”
“一角钱。”
姑娘犹豫了一下,还是掏出钱买了。沈星晚看着她把发卡别在头发上,喜滋滋地走了,心里那点念头又活泛起来。
她放下手里的破花,在集市里转了几圈。卖小吃的、卖农具的、卖布匹的……转来转去,竟真没找到一家卖正经发饰的。偶尔有卖红头绳的,也都是最普通的那种,颜色暗沉,绳结打得歪歪扭扭。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沈星晚嘴角勾起一抹笑,刚想找个地方坐下盘算,就听见身后有人阴阳怪气地说:“哟,这不是沈家那个野丫头吗?怎么跑这儿来了?”
她回头一看,只见两个婆娘抱着胳膊站在身后,正是昨天在村口看热闹的那几个。其中一个穿蓝布褂子的婆娘上下打量着她,鼻子里哼了一声:“周大姐找你找得可急了,你还有心思在这儿闲逛?”
另一个胖婆娘捂着嘴笑:“说不定是想找个下家呢?毕竟王老五那边……”
沈星晚眼神一冷,没理会她们的嘲讽,转身就走。可那俩婆娘却不依不饶地跟在后面,声音越说越大:“就是,没娘的孩子就是野,连亲爹的话都不听……”“听说还把周大姐的脚砸伤了,真是个白眼狼……”
周围人的目光齐刷刷投过来,有同情,有好奇,还有幸灾乐祸。沈星晚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她知道跟这些人争辩没用,只会让自己更难堪。
就在这时,她看见不远处的墙角下,一个老太太摆着个小竹筐,里面稀稀拉拉放着些手工绣的帕子和鞋垫。老太太头发花白,脸上布满皱纹,正眯着眼打盹。竹筐边上,还放着个更小的筐,里面躺着几个用彩色绒线缠的发圈,样式简单,颜色却很鲜亮。
沈星晚眼睛一亮,连忙走过去蹲下。老太太被惊醒了,揉着眼睛看她:“姑娘,要买啥?”
“奶奶,这发圈咋卖?”沈星晚拿起一个粉色的,绒线缠得很紧实,边缘还打了个小巧的蝴蝶结。
“三角钱一个。”老太太声音沙哑,“都是我自己缠的,结实着呢。”
沈星晚摸了摸口袋里的钱,又看了看老太太期待的眼神,咬了咬牙:“奶奶,我全要了,能不能便宜点?”
老太太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你这姑娘有意思,全要了?这里面可有十几个呢。”
“嗯,”沈星晚点头,“我全要了。奶奶,您看二角五一个行不行?我钱不够……”
老太太打量了她一番,见她衣服上打着补丁,脚上还缠着破布,叹了口气:“罢了罢了,看你也是个实在孩子。二角五就二角五,全拿去吧。”
沈星晚喜出望外,连忙掏出所有的钱数了数,刚好够买下这些发圈。她把发圈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又跟老太太要了几张废报纸,叠好包起来。
“奶奶,谢谢您。”她站起身,对老太太感激地笑了笑。
老太太摆摆手:“快去吧,别让人欺负了。”
沈星晚点点头,刚想找个地方摆摊,就听见身后那俩婆娘又跟了上来:“哟,这是要买发圈嫁人啊?”“还是说,想靠这个挣钱?”
沈星晚没理她们,径直走到集市中心一块相对宽敞的地方,把报纸铺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把发圈一个个摆好。粉色的、蓝色的、黄色的……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鲜亮。
立刻就有几个姑娘围了过来,好奇地打量着这些发圈。
“这发圈真好看,多少钱一个?”一个梳着两条大辫子的姑娘拿起一个蓝色的,爱不释手。
“三角钱一个。”沈星晚深吸一口气,报出了价。
“这么贵?”旁边一个婆娘咋舌,“比供销社的红头绳都贵。”
沈星晚不慌不忙地说:“大婶,这可不是普通的红头绳。您看这绒线,多紧实,颜色多鲜亮。再说了,这样式多时髦,您家姑娘扎上,保准比别家姑娘都好看。”
她顿了顿,又对那梳辫子的姑娘说:“妹子,你皮肤白,扎这个蓝色的肯定好看。你看这蝴蝶结,多别致。”
姑娘被她说得脸红了,犹豫了一下,还是掏出钱买了一个。旁边的人见有人买,也纷纷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价、挑选。
“给我来个粉色的!”“我要黄色的!”“还有没有别的样式?”
沈星晚忙得不亦乐乎,一边收钱,一边给顾客介绍。怀里的发圈很快就卖出去一半,口袋里的钱也渐渐多了起来。
就在这时,昨天在村口吵架的那个穿的确良衬衫的婆娘也挤了过来,撇着嘴说:“哟,这不是沈星晚吗?怎么跑这儿当小贩了?”
沈星晚抬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继续给顾客拿发圈。
婆娘见她不理自己,觉得没趣,又说:“卖这么贵,有人买才怪。”
旁边刚买了发圈的姑娘不高兴了:“怎么没人买?我就觉得挺好的,比供销社的好看多了。”
“就是,一分钱一分货。”另一个顾客也帮腔。
婆娘讨了个没趣,瞪了沈星晚一眼,悻悻地走了。
沈星晚看着她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她知道,以后的路不会平坦,但只要能挣钱,能活下去,这点委屈又算什么?
日头渐渐偏西,怀里的发圈已经卖得差不多了。沈星晚数了数口袋里的钱,整整三块五毛!这可是她重生以来,第一次靠自己挣到这么多钱。
她小心翼翼地把钱收好,又看了看剩下的几个发圈,心里盘算着明天去哪里进货。看来,这时尚发饰的生意,真的可以做下去。
收拾好东西,沈星晚站起身,脚上传来一阵剧痛。她皱了皱眉,却没在意。比起能活下去的希望,这点疼又算得了什么?
她抬起头,看着夕阳下喧闹的集市,深吸一口气,然后迈开脚步,朝着镇卫生院的方向走去。先处理好脚上的伤,然后,明天要去更大的地方进货,进更多更时髦的发饰。
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