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开始就是这样……”虞珠璠浅浅一笑，阳光在她的面庞上镀上了一层温柔的金光。“此后我的一些故事里都有章律师案件的影子。我其实很想在序言上感谢他，但每次都被章律师回绝了。”
“真是深藏功与名。”邹砺抿了一口花茶，眼里闪过一丝冷意，双手交叉凝视着旁边的章瑾，幽幽道。
“还好吧。”相对于邹砺的浮于表面的淡淡幽怨，章瑾似乎没有察觉到身边这个男人的目光，也是轻轻地抿了一口茶，以温和的口吻回复：“只是虞女士需要，我便提供了。”
“或许……”章瑾转头笑眯眯地对邹砺讲：“邹先生白手起家的经历也可以为虞女士提供灵感呢。”
“什么？你们认识？”
刚开始她只是简简单单地到梧桐树咖啡馆享受她的下午茶巴斯克焦香芝士蛋糕，还没有完全沉浸到外层焦香酥脆，就先是遇见了根本不顺路的邹砺，然后是顺路的章瑾。她自然要礼貌地邀请他们。刚开始两人可是和和气气地打招呼，于是虞珠璠天真地以为这只是一次平常的偶遇——大家一起享受下午茶，聊聊天就各自回家。说不定他们之间还会发展成合作关系。如果邹砺的公司需要法律援助的话。
可是刚坐下来，气氛就不太对，没聊两句就开始剑拔弩张、锋芒毕露。在宴会厅里才需要费尽心思就足够花费她的精力了，没想到休息的时候也要小心翼翼，真是一言难尽。早知如此，宁愿无聊些也不会来这了。
故事的开始就是这样。
邹砺脸色一僵，但立即掩饰过去，他的眼睑低垂着，瞳仁里浮动的暗影如同被搅碎的月光，睫毛每颤动一次，瞳孔就收缩成更幽深的漩涡。指节叩在骨瓷杯沿发出脆响。青筋若隐若现。
“你需要吗？”
他微笑着，以一种她说不出来的怪异微笑着，她觉得自己应该说“不”。尽管她清楚：知晓此事，仅是不久之后。为了拉近距离，人们常喜欢以秘密作为亲近的筹码。
她紧握杯中的纯白色的热牛奶，莞尔一笑。“现在暂时不需要，但以后或许可以用来当男主角的背景材料。”
虽然邹砺表面上没有做出什么回应，但内心还是因为“男主角”这个词缓和了不少。
三只茶杯在两侧投下变形的阴影。咖啡馆的落地窗将三人切割成伦勃朗式的三角构图。虞珠璠的银叉在芝士蛋糕断层凝滞，奶油正顺着裂缝缓缓坍塌。她试图用新的餐点打破僵局：“听说这家布丁上的海盐焦糖......“
“又甜又咸？”邹砺倚在靠背上，神情悠闲，单挑眉道。
“尝尝看！”她殷勤地将盘子端到他面前。盘子在空中停顿5秒，虞珠璠的手臂僵持着。邹砺的指腹摩挲着鎏金茶托，任由虞珠璠递来的点心碟悬在两人之间。他没有伸手去接，反而以一种花花公子一样挑逗的目光凝视着她。
虞珠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要她喂他吃。
他漂亮健壮的肉体陷入红丝绒椅背，眼尾扬起戏谑的弧度，喉间滚动的笑声裹着龙井的温热水汽：
“虞小姐喂鱼的姿势倒是优雅，不知道喂人时会不会手抖？”
章瑾的茶杯在桌面磕出闷响。“邹总不如尝尝马卡龙。”章瑾忽然将玫红色甜点推至桌沿，杏仁碎屑簌簌落在邹砺的定制西装上。“毕竟甜食能中和某些过量的酸腐气息。”茉莉花茶的氤氲中，邹砺看见自己倒影在章瑾茶杯里扭曲变形。
邹砺的瞳孔在玻璃糖罐倒影里微微收缩。他转而对虞珠璠露出猎食者舔舐獠牙般的笑，指尖沿着杯沿游走：“我更期待虞小姐亲手掰开的芝士蛋糕，就像拆解那些......”
“那些……看似完美实则脆弱的结构。”
虞珠璠的银叉在瓷盘划出尖锐颤音，蛋糕被分成泾渭分明的两块，就如同昨夜被撕开的诗集装订线。
她看见邹砺西装内袋露出半截烫金请柬——正是昨夜慈善拍卖会的纪念品。这个发现让她胃部翻涌，当时有人用三倍高价拍下她捐赠的绝版诗集，却在聚光灯下随手将书页撕碎叠成纸鹤。虞珠璠的指甲几乎深深掐进掌心。鎏金请柬边缘的龙纹刺绣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和他的主人一样高傲。
她停下用餐，将叉子放在瓷盘旁。
章瑾敏锐地顺着目光看见了邹砺西装内袋露出半截烫金请柬，昨夜他可是收到虞女士“真挚”的吐槽。虞珠璠以为那个人是一个自大有钱的黑粉，否则她实在想不出那个人为什么会做出这么暴殄天物的行为。
折千纸鹤干什么？难道要送给我？什么行为艺术？真是荒唐至极，无事可做！
这是她的原话。
章瑾微微一笑，眼底游走过不可察觉的不屑。
真蠢……章瑾的叹息被研磨在咖啡机突然启动的嗡鸣里打断了。
“你怎么了？”邹砺看出了虞珠璠的异样，连忙询问。
面对他的关心，虞珠璠却只注意到邹砺定制的黑色哑光西服口袋处，那张用金线绣上一只仙鹤的手帕。龙井茶香里突然混入陈年纸张的气味，那是被暴力折叠的诗集残页在记忆中发酵。
“没什么，刚刚吃东西咬到舌头了。”
章瑾在一旁继续保持微笑，表面风平浪静。
邹砺以为是刚刚的挑逗失了边界，默不作声地挖了一口海盐焦糖布丁，想着找找其他话题缓和局面。
“要试试这杯芋泥热饮吗？听说很暖胃。”章瑾忽然将杯推向光晕交界处，光透过玻璃杯在桌面上留下一道纤细的彩虹。杯壁凝结的水珠沿着枫木纹路蜿蜒而下。
“非常感谢，在见到你们之前我已经喝了一杯热姜茶。现在喝不下任何东西了。”
“那你最近休息的怎么样？”
“她休息的很好，没有失眠，一觉到天亮。”邹砺故意一字一顿地说。说真的，他现在特别欣赏这位律师的窘态，逗得他发笑。
章瑾的手指骨节在青瓷杯柄上压出月牙形白痕，他没有说话，而是在等虞珠璠的回答。风铃在沉默中发出濒临断裂的颤音。虞珠璠突然嗅到某种危险的甜腻。
“嗯——我听她说的。”邹砺的手指在桌面漫不经心地敲出一个个短暂的音节，像是在倾述内心的愉悦和得意。“她没告诉你吗？”
“我以为你们关系很好……”邹砺看章瑾沉默着，薄唇勾出轻蔑弧度，眼尾上挑，故意将尾音拉长，颇具挑衅意味。“作为朋友，连对方身体状况都不知道，太失职了。”
“抱歉啊。”虞珠璠抿了一口热牛奶，不敢直视章瑾的眼睛。“最近工作实在是太忙了，截稿日期又提前了。”她莫名觉得章瑾成为了一个受丈夫冷落的年轻怨妇，或者是一只争宠失败的宠物。虞珠璠心里其实挺不好意思的。
她的余光里，章瑾摩挲茶杯的指节泛着青白，像极了她在书上看到的角色——那个永远端坐在正妻席位，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丈夫将合卺酒喂给戏子的旧式女子。又她联想起蜷缩在飘窗上的布偶猫，明明被夺走了最爱的毛线球，仍要维持着蓬松尾巴该有的优雅弧度。
对他而言有时间，对我就没有时间了。但他当然没有这样说。他现在还没有资格和身份幽怨。章瑾除了将话咽下去，别无他法。
章瑾摩挲着骨瓷杯沿尚未冷却的茶汤，舌尖辗转着未出口的酸涩。这杯明前龙井分明是同一壶分斟的，偏生邹砺的杯底总能续上第二道春色，而他的茶盏早在对话伊始便凝了层凉雾。但此刻他只能垂眸凝视茶梗在琥珀色液体里浮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