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腐臭的地窖黑暗,因摔落破碗中馊糊溅出的恶臭而变得更加粘稠窒息。李老蔫如同一条濒死的腐蛆,挣扎着扑向那片污秽,枯爪急切地攫抓起沾满湿泥和杂物的黑糊,贪婪地塞进嘴里,发出令人牙酸的咀嚼与吞咽声。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着抑制不住的、肺部深处拉锯般的呼噜声。
王安强压住胃袋的抽搐和呕吐的冲动,身体紧绷如弓,死死缩在杂物的阴影里。借着李老蔫动作带起的微弱气流和尘埃,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死死锁定在被磨蹭得相对平滑的那块窖壁区域。刚才那惊鸿一瞥的模糊刻痕,此刻成了黑暗中唯一的光芒——希望的,或是更加恐怖的。
他屏住呼吸,挪动身体,让自己尽可能靠近那片泥壁。手指探出,指腹小心翼翼地、以几乎无法察觉的力度轻轻抚过冰冷湿滑的壁面,感受着那细微却又坚硬区别于泥土的触感。
点。竖。弯曲。断续的划痕。
这绝非自然形成!是人为刻上去的!很仓促,可能就是用指甲或某种随手拾得的硬物。刻痕还很新,覆盖在泥壁原本的纹理之上,并未被深层泥土覆盖或沁入。是李老蔫刻的?还是……之前被关在这里的其他人?
心念电转间,刻痕的形状在脑海中飞速拼凑、旋转。这不是文字。更像是一种……极其简易的、带有指代意义的符号?一个点,一条向下延伸的短竖线,一条从短竖线中段向右下方弯折的曲线……这曲线,隐隐勾勒出一个……门洞的形状?!
“北…祠堂…门……?”一个难以置信、却又与先前信息丝丝入扣的推断骤然炸开在王安脑海!难道是……徐家祠堂北面某个隐蔽出口的示意?!联系到李老蔫先前近乎疯癫透露出“祠堂后山”、“关人”的地点,联系到自己胡诌却又歪打正着的“北边林子”……
刻痕虽简,含义却如惊雷!王安的心脏如同被巨鼓擂动!如果这猜测为真……这地窖,这死地,竟藏着一线直通徐家阴私核心、甚至可能直通村外禁地的……秘道钥匙?!
然而,激动只持续了不足一瞬。冰冷的现实如同兜头冷水浇下——就算这“门”存在,又如何找到?如何避开看守?如何活着出去?!
就在这时!
“呃…嗬……嗬……”正在疯狂吞咽馊食的李老蔫喉咙里猛然爆发出一阵非人的、如同被滚油烫伤般的怪异抽气声!紧接着是剧烈到恐怖的呛咳!他拼命捂着嘴,身体剧烈佝偻起伏,像一只煮熟的大虾在地上痛苦地扭曲!大团大团黑紫色的、夹杂着血沫和粘液的秽物从他指缝里狂喷出来,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甜腥腐败气味,溅满了肮脏的地面和他自己的破衣烂衫!其中一团,甚至带着可疑的暗红色细碎块状物……
“瘟……咳咳……呕……”李老蔫发出最后的、濒死的哀鸣,整个身体痛苦地蜷缩成一团,剧烈抽搐了几下,随即彻底瘫软下去,只剩微不可查、仿佛随时会断绝的微弱喘息和喉头深处持续不断的、如同破洞风箱般的异响。
死寂瞬间笼罩!王安浑身寒毛倒竖,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嘶鸣!这绝不是普通的咳嗽!这是脏腑被病魔彻底侵蚀崩坏的前兆!剧变就在眼前!这具腐烂的躯壳随时可能停止呼吸,然后……然后会吸引什么?!
死亡的恐惧像最沉重的铅块压住胸口,但求生的本能却如岩浆般汹涌澎湃!不能等死!必须立刻行动!无论这刻痕是真是假,无论那道“门”是否存在,都必须抓住这最后的、疯狂的机会!
王安的目光如同淬火的钢刃,在绝对黑暗中扫向刚才摔碎的那只破碗!他记得碎片!记得那些在护院微光下短暂闪现的、参差不齐的硬质陶片!
他像一只最机敏的壁虎,手脚并用,身体紧贴冰冷泥地,朝着那片李老蔫呕吐物附近的区域快速无声地匍匐过去!腐烂腥臭的气味几乎让人窒息,但他强忍着,手指在冰冷的泥泞中急切地摸索。污泥中掺杂的尖锐碎石划破了指腹,他却毫无察觉。
摸到了!一块比手掌略小、边缘尤其锐利、形状接近三角的坚硬瓷片!厚度适中,足够结实!这,就是他此刻唯一的武器和工具!
他将瓷片死死攥在手心,锐利的边缘陷入皮肉带来刺痛,反而让混沌的大脑更加清醒!目标:锁!头顶那厚厚的木盖板上,锁住链条的——铁锁!
李老蔫的濒死喘息在身后持续,像死亡的倒计时。王安屏息凝神,竖起耳朵,像最狡猾的猎物,捕捉着头顶盖板上方最细微的声响——那个负责看守的小厮是否在打盹?是否在移动?
一片寂静。只有风吹过盖板缝隙的微弱呜咽。
就是现在!
王安小心翼翼地将碎裂的碗底(相对平整厚重)垫在靠近窖壁的地面,防止泥土被刮下发出过多声音。然后,他用膝盖抵住窖壁借力,身体竭力向上伸展,手臂极限伸长!手中的三角瓷片被他用尽全力、以最精准而稳定的角度,狠狠抵在了头顶厚木盖板内侧边缘——那挂着沉重铁链、锁死出口的——挂环扣合缝隙处!
“吱嘎——嘎吱——” 极其微小的、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在紧绷的寂静中骤然响起!如同细针划在神经之上!王安的心脏在那一刻几乎停止跳动!
撬!用尽全力!他全身的肌肉绷紧如拉满的强弓,力量疯狂地灌注到那只攥着瓷片的手腕上!瓷片坚硬锐利的尖端如同钻头,狠狠楔入挂环与扣合铁片那微乎其微的缝隙!生锈的金属部件在巨大的撬动力量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缝隙——在极其微小的幅度——被撬开了!
成了?!
狂喜的念头还未来得及涌现!
“汪!汪汪汪!!!” 一阵狂躁激烈、充满凶戾和狂喜的犬吠声,如同炸雷般突然在头顶的地窖盖板附近猛烈爆发!那声音近在咫尺,仿佛就在盖板上疯狂地刨动!
紧接着,是地面上那个看守小厮惊恐尖利到变调的呵斥和脚步声:“啊!滚开!该死的瘟狗!离这儿远点!滚!”伴随着棍棒挥舞的破空声和什么东西被撞倒的混乱声响!
然而,那犬吠非但没有停止,反而更加疯狂!像是有好几只!它们嗅到了地窖深处散发出的、从木盖板缝隙中逸散出的……死亡和腐烂的气息!它们被李老蔫濒死呕出的污秽之物散发的绝望气息……彻底刺激得疯狂了!
“汪汪汪!呜——汪汪!!”饥饿到极点的疯狗,如同嗅到了新鲜腐肉的食尸鬼,发出威胁的低吼和更加凶猛的撞击、抓挠声!沉重的木盖板被撞得发出“砰砰”闷响,上面覆盖的杂物簌簌抖动落下!
更可怕的是,这巨大的动静,瞬间打破了徐府后院的死寂!
“怎么回事?!谁在闹!”“娘的!又是那些野狗!” 远处,传来了其他护院焦躁的吼声和杂乱的脚步声!正朝着地窖这个方向快速逼近!
王安脑中嗡的一声!计划瞬间被打得粉碎!撬锁的微小声响被疯狗的狂吠和撞击完全掩盖是好事!但……更大的危机如同山崩海啸般猛扑而来!暴露了!这地窖的存在,因为这突然爆发的狗患,正被更大范围的惊动!
他死死盯着那被撬开一道微小缝隙的锁扣!缝隙就在那里,锁舌被瓷片卡住了一线!这是唯一、也是最后的希望!但此刻头顶疯狂的狗吠、小厮的喝骂、逼近的护院……如同一道道催命符!
冲出去?瞬间就会被撕碎!不出去?等府内高层被惊动,这地窖里的他和垂死的李老蔫,必将面临更加严酷、更加隐秘的彻底清洗!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绝境中,王安的眼睛因极度的紧张和亢奋而充血赤红!他猛地俯身,不顾刺鼻的腥臭,用最快的速度,从那堆李老蔫呕出的黑紫污物中,抓起一小捧尚带粘稠余温、散发着浓烈病秽死气的血块黏稠物!然后,他狠狠地将这团秽物,涂抹在了——那块被他撬开缝隙的挂锁上!浓稠污浊、蕴含强烈腐败气味的血污,迅速覆盖了被撬动的痕迹!
同时,他用尽全力,对着上方疯狂撞击、发出震天响动的木盖板下方,发出了凄厉、痛苦到极致的哀嚎: “救命啊——!有狗!狗疯了!要跳下来!救命——!!”
这声音混杂在震耳欲聋的狗吠中,凄厉绝望,完美地解释了这场混乱的缘由——是饥饿成狂、嗅到人气的野狗发现了地窖,试图冲入!
脚步声已近在咫尺!棍棒砸在皮肉上的闷响、恶犬被痛殴的惨嚎、怒吼与喝骂声乱成一团!
“滚!打死它!” “娘的!下面那俩死囚招来的瘟神!”
“锁好!别真让这些疯狗撞开了!”
“快!多找些石头木板压住盖子!烧点滚水泼下去!脏死人了!”
混乱之中,王安如同惊弓之鸟,迅速蜷缩回最深的角落阴影中,身体瑟瑟发抖,扮演着被彻底吓破胆、死里逃生的囚徒。只有攥紧的拳头里,那块沾着污血的三角瓷片,锋利的边缘依旧死死抵在掌心。
头顶的狂吠和撞响在更多护院的驱打下渐渐减弱,变成受伤野狗的呜咽和远去的哀鸣。杂乱的脚步声在盖板周围停驻、踩踏,沉重的木板、石块被不断地堆放、压实在地窖的木盖上,发出闷雷般的砰砰声!滚烫的沸水带着浓郁的硫磺气味,从缝隙间汩汩浇下,带来灼热的蒸汽和刺鼻的味道!将整个地窖彻底封锁、压抑得如同火山口下的熔岩囚笼!
混乱持续了好一阵才渐渐平息。人声远去,只留下更加死寂的黑暗,以及地窖里弥漫的硫磺蒸气、血腥腐臭和一种……被彻底钉死、无处可逃的绝望气息。
王安在令人窒息的黑暗中剧烈喘息。危机暂时被混乱平息,锁扣的那一丝缝隙也被污血巧妙掩盖。但代价……是更高的戒备!是更彻底的囚禁!头顶那层层重压的木板石块,成了新的、更难以逾越的天堑!
他缓缓摊开紧握的手掌,冰凉锋利的三角瓷片带着血污和硫磺的灼痕。目光重新投向那隐藏在黑暗中、仿佛嘲笑般的窖壁刻痕,以及那被沸水蒸汽氤氲得更显诡异的挂锁轮廓。
锁,被污血包裹,但裂痕已存。
门,遥不可及,但坐标已窥。
时间……
“嗬……咳…呼……”角落里的李老蔫,那微弱的喘息声陡然加重了一下,随即猛然中断!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彻底扼住了喉咙!
死寂。
一股更深沉、更纯粹的、令人作呕的腐烂甜腥味,如同无声的海啸,开始在地窖这狭小的空间里……无声地弥散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