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悄咪咪地推开玻璃门,蹑手蹑脚地走进派出所。
由于正值半夜时段,所内岗位上只得一个人在值班,此刻正半蹲着埋头整理桌下抽屉的一些资料文件。
来人在桌前静待差不多一分钟,见他似乎还没发觉自己的到来,便轻手点了点桌面。
突如其来的轻击声,值班同志心底顿时漏一拍,猛地抬头,才看到了桌前奇怪的来人。
来人浑身上下皆是一身黑,充满了神秘。
黑色鸭舌帽、墨镜、黑色口罩,一张脸捂的严严实实,其实这也还算一般,确实不少人来到所内投案时都会进行一番伪装。
不过,这七月的天气,昼夜都是三四十度的爆热情况下,还裹着厚外套、厚棉裤,就过于异常了!
‘不热吗?’
最令他发瘆的是,大半夜悄无声息进来,还得出手提醒,自己才发觉,要是来者不善……
值班同志额头泌出一丝汗水。
“警察同志,您好,我是来报警的。”
黑色口罩下发出的轻微话语,很轻很轻,仿若睡梦呓语。
若不是距离够近,且他此刻注意力高度集中,估计都听不清。
“哦!来报案的啊……”他抬手刚欲擦去额头汗迹,把嗓子眼的那口气放回肚子时,口中话语未完,就被这眼前古怪人打断。
来人把食指抵在口罩前,发出一缕嘘声,“警察叔叔,小声点,别吵到它们了。”
‘叔叔?我?叫鸡毛叔叔啊。’
我这出来实习不到两年半的新手,看上去有那么老气吗?
这个人怪怪的,不止衣着,这行为举止也神经兮兮的,还是让师傅来吧。
他做了个OK的手势,指着桌前正对的那把椅子,小声说道:“同志,你先坐下,稍等片刻,我去让,里面给你接杯水出来。”
却见来人侧头看向大门处角落的饮水机,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值班小伙选择忽视,转身迈向后面的那扇门,打开后走了进去。
……
“醒醒,喂,醒醒”,一只肉乎乎的手掌拍了几下墨裔的脸颊,下手分寸拿捏得十足,能够确保不会驱散其睡意的情况下,且恢复一丝意识。
墨裔眼眸微微颤动,昏黄的暗光眯进眼缝,床边站着一座硕大的人形球体。
见墨裔眯开眼缝,她右掌动作便停了下来,把左手的水杯递到他面前,低声说道:“喝了它,你们该吃安眠药睡觉了。”
墨裔虽然感到无语,但也没有吭声,接过水杯,一饮而下。
这位院内八大护士长之一,享有“波刚”之名的赫赫盛誉,在她跟前,拒绝喝药,是个不理智的行为,与其被强迫遭罪,还不如干脆一点,一口闷掉。
见状如此,护士长感到十分满意,后脑勺的那根调羹辫随着她点头起伏,沉甸甸的三层下巴亦随之掰成五层,皮缝间的泥垢一闪而过。
墨裔制止了护士长的善意举动,自己把靠背的枕头放下,然后躺平。
她环视了室内的其他几位,顿了顿嗓子,说道:“喏,你们的室长已经带头喝下了,你们也赶紧喝完吧。”
“护士姐姐,为什么你每晚都要拿一杯尿给我们喝?不喝不行吗?我感觉每晚都睡挺好的。”询问的人是三号床的候赛雄,瘦骨嶙峋,死鱼眼挂着两只厚厚的黑眼袋。
“让你们喝就要喝,你这句话我都懒得回了,毋要废话,赶紧的,老娘快要下班了。”
墨裔闭上眼睛,对于室内其余三人充耳不闻,不管他们怎么挣扎,结果都不会变,最多也就过程多上一步。
不出意外的话,二三号室友会面露难色,极度不情愿地喝下。
至于四号床的自闭症M型病友,会再次上演反抗戏码,然后被波刚强行灌药,那是一种很癫的方式。
那画面太“唯美”,墨裔表示完全不能接受。
多亏他们三位的一些固定保留节目,起到了示范作用,让墨裔得以幸免于难,起码喝药这一环节,他还是省了麻烦。
古人有云:识时务者为俊杰。
不闻不问,问了也无济于事,正常人与神经病是无法交流的,墨裔选择放弃。
正因为如此,进驻这间房履历最短的墨裔,不到一周时间,就“荣升”为一室之长!
不多时,波刚心满意足地离开此处,然后在门外反锁,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带给楼层的一丝震撼下班去了。
“墨哥,睡了没?”
墨裔眼巴巴地瞅着灰白色的天花板,没去回应二号床的询问。
本来睡意朦胧的他,在工作人员下班关掉楼层总闸时,恢复了些许精神,起码一时半会是难以再度入眠。
“吗喽,你应该没睡吧?”
“药效还没起来,鸡毛,你别吵我,我想静静。”
候赛雄有个妹妹,名叫静静。
“吗喽,你怎么还想着她?你不是说她害得你进来这里的吗?”
“你不懂,以前的静静很可爱的,乖巧可人,若是活到现在,一定长得非常出落大方。”
“可是之前那个大美女来探望你时,不是一口一个地喊你哥哥吗?我看她也是风韵犹存,依我看,等我们出院后,你来当我大舅哥得了!”
“嗯嗯嗯…好啊…”候赛雄话音渐低,语速也慢了下来,应该是安眠药生效了。
季茂杷又连喊了几声,都没得到吗喽的回应,正欲从二号床下来跑过去看情况,却被一道声音强行打断了。
“夜深了,你们还在聊什么天?赶快睡觉,不要吵到你们的隔里邻舍!”阴柔的声音在门口处响起。
门板上方的小长框,不知何时被移开了,一双冒着幽幽青光的眼睛正自那扫描着房内。
想来这是负责巡夜的护士长,周澜,和“波刚”成正反两极,他又高又瘦,基本与门板齐高,整个人看起来跟个竹竿似的。
季茂杷进来小半年,才见过他两回,这下是第三回了,和那双眼睛对视一秒,他瞬间躺平回床上,闭眼不敢吱声了。
墨裔用眼角余光瞟了一下,也闭上眼睛。
他还没见识过所有护士长,也不打算与他们有太多交流。
这个世界在他的认知里已经大变样了!
那男护士长的猫瞳一般的眼睛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比那更诡异的物事,墨裔也有所见闻,所以几天时间下来,见怪不怪了。
例如,浮在候赛雄床头旁边的女孩,是个八九岁的小孩,头发浓密,扎着两个小丸子辫,露出那张面无表情的小脸。
颈部以下则被诡怪的黑雾完全包裹着,整体看上去像是个被凿开一部分的黑毛蚕茧。
可方才候赛雄谈起她妹妹的时候,那小脸倒是微微掠起一抹微笑,直到他睡着后,现在小孩脸上才又恢复面无表情的常态。
她应该就是侯静静了。
季茂杷床边两侧的一黑一白,都被雾遮盖着,墨裔看不清。
那四号床的话,一片红雾把他整个人包裹着,只有他的胸部以上相对比较淡,墨裔没搞明白。
不止院内的这些见到过的人,就连入院前的所接触到的生物,都或多或少有着雾状物事伴随其周身。
至于一身清净的,墨裔只看到一个,那就是镜中的他。
世界要变了,或许说在他还没遭雷劈之前,就已经是这个样了?
只是,现在他才看到世界的另一面。
仅几天的见闻,拥有共同认知的人目前为止还没接触到过。
睡意逐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