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九、浮空回想(1 / 1)

船行数日,终于抵港。下了船,戌甲抬眼望去,一片故土风景尽收。此时已有人来接,一众弟子便随来人一齐返回山上。依返程途中风景来看,其与先前离山之时所循路线大致相同。

到了山上,按名姓登记造册之后,一众弟子便各自散去。戌甲先回了住处,整理好带回的行李。心思干事长那里明后再去也不迟,又见天色不晚,便决定先去看看师傅。

只是到了赵塚子住处,却见屋门紧闭,显是人还未回。戌甲想着左右眼下无事,便四下转转。走到一处空地旁,见不远处有学堂弟子在习练拳脚,索性盘腿坐下,饶有兴趣地看着。看了一阵子,起身返回,却仍未见赵塚子回来,只得又去别处。待过了一阵子,又返回。如此这般来回四五趟,终于见到屋门虚掩,应是赵塚子已回。戌甲轻叩几下屋门,听到屋内传出一声“进来”,便进了屋,默不作声地站在前厅等着。

过不多时,赵塚子自内屋出来。见到是戌甲,挥手教其坐下,自己去一旁沏茶。而后,端着两杯茶走到戌甲身旁。坐下之后,推一杯茶给戌甲喝,自己亦端杯小饮。待各自饮过茶,放下茶杯之后,赵塚子开口问道:“此一行还算顺利么?”

戌甲点了点头,答道:“顺利,未遇着什么意外。”

赵塚子又问道:“可觉着有所获益么?”

戌甲思忖片刻,答道:“于修练无甚进益,但在修练之外尚有些收获。”

赵塚子微微颌首,说道:“仙途进步,先凭机缘,再赖勤奋。而机缘多在修练之外,故只埋头修练,多是练不出什么名堂来。”

又喝了一口茶,赵塚子接着问道:“办差那边可回了话?”

戌甲答道:“还没,想着明日再去也不迟。”

赵塚子说道:“你与那干事长相处得如何,我多少知道些。日后,小事上耍耍性子就罢了,大事上只要不害你,能顺着他便顺着。”

戌甲点了点头,说道:“先前那些年在山下混差确是有些过了。我是得了人情世故的好,偏又瞧不上人情世故。自己尚未觉着,怕是旁人却看我虚伪、假清高哩!唉,若非投到了师傅门下,我在仙途之上还不定能比忘兮他们走得多远。”

这提起忘兮,戌甲心中一黯,顿时觉胸塞块垒,难受起来,只一言不发。见戌甲这般,赵塚子约莫猜到其心思,便出言宽慰道:“人情世故这玩意儿,既是有人看重,则必定有人轻视。无他,唯天生百命,各有喜忌尔。你命生来如此,便只会有这般性子。况你当初费神耗力,与忘兮他们颇多帮助。乃己先得利,而后损己以利他。所谓天之道损有余以补不足,你亦可算是补了天道,又何必自愧缠心?”

长叹一口气,赵塚子又说道:“再说了,我这当师傅的其实于你这做徒弟的也无甚大助力。你虽非天资卓绝,却也算不得差,兼着心性尚稳,修练亦不怠。倘若真喂得多,也不会只有眼下这般修为。你可知,与你一批进灵封谷的弟子之中,有些已可试着登仙了。而那些弟子之中,果真身心出类拔萃者究竟多少,你心里该是大致有数。”

戌甲却说道:“自我上山以来,得蒙师傅多方悉心教导、照顾,怎可说于我无甚大助力?还请师傅以后莫要再说这般话了。至于登仙之事,若是眼下真去指望,倒是我自己掂量不清了。”

赵塚子看了戌甲一眼,只微微笑了笑,又端杯饮茶,不再言语。戌甲亦沉默不语,就这么陪着。

良久,赵塚子起身说道:“时候不早了,回去吧。好生歇息,再去把差交了,善始善终。”

戌甲跟着起身,告辞之后,刚朝门口迈出几步,忽地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见戌甲面露犹豫之色,似是欲言又止,赵塚子便问道:“可是还有事么?”

戌甲默然走过去,轻声说道:“在浮空山那边已与赵篱子师兄见过面。”

赵塚子嗯了一声,却一动不动。戌甲犹豫片刻,还是问道:“师傅不问问师兄近况如何么?”

赵塚子看向戌甲,无言片刻,才开口问道:“如何了?”

戌甲便将前后两次见面如何都说与赵塚子听了。待听戌甲说完,赵塚子目光缓缓移至窗外,好一阵子才收回来,说道:“人各有志,回与不回,我都不会骂了。”

又看向戌甲,说道:“便是你这一趟去了不回,我也不会骂。师傅教了徒弟是算有恩于徒弟,却也不该以此拿捏住徒弟,逼着非听自己的话不可。当了这么多年师傅,自认教得还算尽心,可到头来徒弟、师弟们却无一愿留在身边。我因之心中暗自愤懑了不知多久,直到这几日我方才忽地想透了些。他们原本就不该留在我身边,以往我所说之话是劝他们留,然所做之事却实是在逼他们走。”

赵塚子转过身来,抬手搭在戌甲肩上,说道:“今后凡有去处,可自行决断,不必再来问我。仙途漫漫,多替自己念着几分。”

言罢,轻叹一声,便又转过身去,负手缓缓走去内屋。戌甲目送赵塚子进屋,心中怅然若失,又原地站了一会儿,这才出门。出了屋子,虚掩住屋门,再自门缝朝屋里看了一眼,戌甲才转过身离去。也无意再往别处去,便径直快步回了住处。因觉心中有些烦乱,便盘腿坐下,想调息一番。却怎地心中放空不得,气息总也调不顺畅。索性跳下床榻,面朝窗外,站起混元桩来。站得愈久,心绪竟愈是沉稳下来。微微曲了曲双膝,继续这么站着,便又是几个时辰过去。

入夜,戌甲直起腰膝,导气缓沉丹田。吐纳几口,缓缓睁开双眼。活动了下四肢筋骨,喝了两口茶,坐到床尾。回忆日间赵塚子那般言语模样,没来由地觉着好生难过,心道:“师傅教我不必再去问他。可我若真不去问,那便是太没良心了。我不去问,还有谁去问?”

戌甲抬起头,定住身子好一会儿。继而仰面躺下,头枕一臂胡思乱想着,不觉间就这么睡去了。

翌日一早,戌甲便出门,往干事长那里去了。进了惊府院楼,走到干事长屋外,轻叩了几下房门。待屋内传来应声,便推门进入。

抬头瞥见是戌甲,干事长继续忙手头事情,只抬手朝一旁指了指。戌甲顺着所指方向走到案几旁,捡了一把椅子坐下,安静地等着。待事情忙完,干事长抬头望向戌甲,问道:“倒是来得早,这一趟浮空山之行可还顺利么?”

戌甲答道:“未遇见什么意外,亦未惹出什么事情来。”

干事长点了点头,说道:“这样最好。”

说完,起身走到戌甲身旁,也捡了把椅子坐下,接着说道:“按山上的规矩,回山之后,要写一份心得。该如何写,你当心里有数。”

戌甲沉默片刻,问道:“藏起想法,写出态度,是么?”

干事长嗯了一声,说道:“我知你素来颇多想法,以往在我面前阳奉阴违,耍冷态度。只是不出这房门也就罢了,我不与你计较。可这次你落了墨,想来要送去不知哪位上仙的案头,或许还会传阅于人。但凡写了什么忌讳,你该知道后果。说不得到时连带我也一发没好果子吃。在我这里,不指望你去挣脸面,只求莫要惹事,给我招来风雨。”

戌甲站起身,朝干事长微躬身拱手,说道:“之前胡乱任性,亏得干事长一直担待,日后自当改正。心得该如何写,我心中自有分寸。”

干事长也站起身,抬手虚扶了一下戌甲,说道:“你话都这般说了,那我便不说了。回去之后,好生写,尽快写起来。写得让人挑不出刺儿,于你我都不是坏事。”

言罢,干事长说自己还要理事,让戌甲自便。待干事长走回桌案,戌甲跟着上前告辞。干事长也不回头,只背对着戌甲应了一声。戌甲走到门口,拉开房门出去,而后轻轻带上房门,转身慢慢离去。

出了惊府楼院,戌甲先去了一趟伤府,自然是想着能否见上邬忧一面。只是去了一问才知邬忧已好好几日不见了,应是被派了什么差。又因是伤府的差,也不便细问,戌甲只得留了个信儿,就离开了。

见不着邬忧,戌甲眼下又没写心得的兴致。想了想,忽地冒出一个念头,去找昶清聊聊。自那次灵封谷之行,戌甲与邬忧二人算是与昶清结成相识。那昶清虽说瞧着颇有些清冷,可戌甲与邬忧却不觉着昶清是那近不得身之人。偶有合适机会,便去约昶清喝茶叙话,或是游玩赏景之类。昶清亦不觉着二人冒昧,头一两次还言辞推诿片刻,往后只要手上无事,有约即赴。次数多了,互相地渐熟络了,昶清还反约过几次。想前些年戌甲常混在山下,在山下就与昶清见过两次,皆是昶清来找上戌甲。

彼时,戌甲还心生疑惑,问过昶清,为何放着山上派的好差不去,却跑来山下浪费时日?须知,与戌甲、邬忧等不同,昶清在山上看来乃是凭天赋本事活着出灵封谷。回山之后,不单面上给奖了一份,台下还借着派差的由头时不时地行些方便,以助其修练。长久些来看,这般助力远非那人手一份的奖励可比。戌甲亦如山上大半弟子一般,心实羡之,故才有此一问。然听着昶清所说原因却颇有些牵强,必是别有隐情。只是依着昶清的性子,既不愿实说,那戌甲便不会多问一句。

眼下昶清虽挂名学署,却早晚要调去别处。因之,学署那边对其约束不多,反倒比邬忧更易见到。到了学署,戌甲报了来头,进了楼院。随意问了问,便找到了昶清。

见到戌甲,昶清将其让进屋内,又沏了杯茶递了过去,问道:“几时回山的?”

戌甲喝了口茶,答道:“昨日才回,刚刚去见过师傅。”

说完,环视一遍屋内各处,笑道:“还好灵光一闪,在人前多问了一句,这才知道你搬了地方。给你弄到这单独屋子,看这四周陈设,学署对你不薄啊!莫不是欲拉拢你留下么?”

昶清听了,打趣道:“愈客气,便愈不当是自己人。”

抬手让戌甲坐,自己亦在旁边坐下后,昶清又问道:“这一趟去浮空山可有所收获么?”

戌甲放下茶杯,弹了弹手指,答道:“长了些见识,想了些事情,但也算是有些许收获。”

昶清看了看戌甲,说道:“听你这语气,想是不大喜欢那浮空山。”

戌甲摆了摆手,笑道:“哪里是不喜欢,谈不上。只是觉着与己不合,故回山之前有那边师兄留我,我却不愿,给拒了。”

昶清亦笑道:“山上弟子有几个不想着能去一趟浮空山?更不消说留在那边。你倒是洒脱,只一个与己不合的由头,便回来了。”

戌甲反问道:“莫要说我,论起去浮空山,你比之于我实是容易得多,却为何没见你去过?”

昶清微露讪然之色,答道:“我因山下有事时时牵挂,不好脱身,这才未去。”

见其这般说,戌甲心觉不好再多问,便换个话头,问道:“来之前,我在师傅那里听说了,那一趟灵封谷出来的弟子之中,已有人尝试登仙,你可知晓其中详情么?”

昶清亦反问道:“此非是什么隐闻秘事,你若有心稍加打探,怎须还来问我?”

戌甲笑道:“你又不是不知,我因长年混迹山下,如何去山上打探消息。眼下左右无事,你便说与我听听。”

昶清思忖片刻,理了理头绪,便将其所知几人状况说与戌甲听了。说完,自去沏了一杯茶,又坐回戌甲身旁,问道:“如何,是起了争心,欲与那几人较个高下么?”

戌甲大笑道:“论天赋,讲机缘,我皆不如你。都未见你去登仙,我倒是自己较个什么劲?”

昶清淡然一笑,说道:“你倒是豁达得很。”

戌甲豪饮一口,笑道:“出身就在那里,生来命里有无。不豁达些,日子还怎地过下去?”

放下茶杯,戌甲捡了几样这一趟在浮空山的见闻说与昶清听。待戌甲说完,昶清笑了笑,说道:“浮空山那边也是见人下菜。要登仙的那几人早先便已去过浮空山,彼时其皆不过是寻常弟子名分,却得上朝会上仙亲自接见。也未吃那劳什子免煮湿油饼,只寻了僻静舒适之处以家宴招待。且有歌舞助兴,不似你那一大堆人只傻坐在院子里,听人胡吹来打发时辰。”

戌甲以手指了指自己,笑讽道:“请去的贵客自当好生款待,那上赶着的贱狗却只配啃干面饼。”

昶清不由摆了摆手,说道:“这等言语也就当我面说说罢了,出去了便要得罪一大片。况且你这帽子也不是个个都扣得,有些便属冤枉。只说这一趟,莫非单就你一人这般卓尔不群么?”

戌甲一听,顿时大笑,说道:“惭愧,惭愧!这等好词倒是头一遭用在我身上。不过说来却也如你所言,同行那一班弟子中确有几个,虽于浮空山亦多有夸赞,却从无浮诞之语,不见沈醉之色。”

听完戌甲之言,昶清以指划了划杯沿,微叹道:“若果真如你所言,便是那几人心性非同寻常。要么人前持重,大伪似真,裹得住欲念,压得住情绪。要么心无俗念,赏而不贪,爱而不占,是谓心清如水,可涤荡百浊。仙途顺坦,时时居于人前,多见于前者。举一鸣惊人之事,挥霞于天地之间,则独出于后者。”

放下茶杯,昶清看向戌甲,问道:“那几人可有交往?日后,其中或可出龙凤。”

戌甲先是一懵,继而笑道:“还是你心思细腻,我却从未往这上面想过。”

二人又边饮边聊,时辰过得好快。眼见不早了,还拖着心得未写,戌甲便辞了昶清,径直回了住处。收拾完毕,便坐于桌前,铺纸捻笔。戌甲虽无甚文才,好赖昔年在山下一面修练,一面寒窗十数载,到如今胸中尚存笔墨一二,应付一篇寻常心得自是不在话下。几度斟酌,写完了心得。只是拿起再看,却连连摇头,没有一笔一划是自己信言。怎奈十星派强要挂着万众一心的气派,然人言从于心。又素来好德行教化,若心口不一便做不得表率。故只得截罚从心之言,推奖从言之心,如此这般,信言自是难以落墨示人。

来回看了两遍,勘察错漏无误。戌甲将心得折起收好,起身舒展了下筋骨。接着,盘腿打坐,调息修练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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