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几个长舌妇,几个人没走,又端端正正坐好准备看杂技。
缩骨功钻铁环、长矛抵喉咙抬桌子、胸口碎大石……看得人群龇牙咧嘴,欢呼声频起。
说是免费表演,但每次他们都会卖点五块十块的小玩意,这么精彩的表演,大家也都捧场,就算是个五块的小灯泡也都乐意买一个,一场下来也就几百块钱,还不算成本。
杂技演员们脸上挂着笑,弯腰作揖不断感谢着给钱买他们东西的人,陈南禾目光落在刚刚表演长矛抵喉咙的男人佝偻的腰上,心里五味杂陈。
“哟,赚不少嘛,在我的地盘想走?”
嘶哑难听的声音打破了节目落幕的单调沉寂,大家纷纷扭头看去,有人小声议论刚刚过来来者不善的几个人的身份。
“什么东西这种钱也抢,怕是一家都要倒大霉。”
“一群狗日的东西。”
……
更多是声音不大不小咒骂的,那几个人摇头晃脑的也不在意,只是一味盯着,表演完节目满身汗的几个杂技演员。
杂技演员的货车发出几声响动,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粉色纱裙的小姑娘从车门探出脑袋,满脸的疑惑,小小的嘴巴嗫嚅着要说些什么,一双枯瘦的女人的手环住小女孩的腰,小女孩消失在货车的漆黑里,嘹亮的一声哭喊却透过沉闷的车厢传了出来:“不要欺负爸爸。”
刚刚表演长矛抵喉的男人身体颤动握紧了拳头。
“你们要搞什么东西?”姜作林拍了拍颤抖的男人的肩膀挡在他身前道。
“小姜总啊,不关你事,我整外地人又没搞我们自家人。”杜宏露出一个恶心的笑容,“你们几个小孩就别闹了,感觉回家了。”
是的,不是姜作林一个人挡在杂技演员身前,是他们整整齐齐站着的五个人和在座位上目光殷切的黄英霞站在了杂技演员这边。
“滚远点,你赊的烟钱都还没还。”姜作林不屑道。
“什么意思啊?”杜宏黑着脸,一副随时要冲过来干架的气势。
“干你的意思。”刘烨泽顺手把刚买的灯泡敲在了杜宏的头上,一胳膊肘撞在他凸起的肚子上。
杜宏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塑料壳的灯泡只起到了一个开战的气势上的作用,两边很快乱七八糟的打了起来。
陈南禾按几个人商量的,拦住了几个跃跃欲试的杂技演员,“不用管我们,你们不容易不要被这种烂人缠上了。”说完她对他们笑了一下。
杜宏几个人三十几了平常烟酒不断虚得不行了个子也不高,根本是打不赢几个年轻气壮的小伙子的,但耐不住他们打得脏啊,悄悄拧对手的肉都是基操了还咬人,刘烨泽差点被一个秃头咬到,慌乱中没有注意侧后方拿了板砖的瘦子。
陈南禾发现喊刘烨泽已经来不及了,幸好这个男的背对她还离得近,直接一脚踹在男人膝盖关节处。
“啊!”瘦子男惨叫一声摔了个狗吃屎,紧接着是一声巨大的闷响,陈南禾趁机踩住瘦子男的手,又是一声惨叫,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新来了镇长你们知道吗?”陈南禾扫视几个混子,“他姓陈叫陈松,是我表哥的老丈人。”
她顿了几秒,狐狸眼弯弯,“你们还想混吗?想混就滚!”
“吹你妈牛逼呢,知道个名字就开始唬人了?”杜宏本来是一头齐肩的长发现在乱成了鸡窝,嘶哑的大嗓门有几分虚张声势的意味。
“不信你就等我打电话,你不要以为他这个大忙人不知道你们在偷偷卖什么。”陈南禾冷这脸拿出了手机作势要打电话。
杜宏阴毒的目光逐渐在陈南禾举起的手机未拨出的一串号码的警告下没了底气,在沉默的对峙中,吐了口浓痰,拖着地上的瘦子男走了。
陈南禾看着几个垂头丧气的人走远,紧握手机的手骨节泛白她泄气的放松了紧绷的身体,差点没站稳。
“啥时候换的镇长啊,陈家小娃。”一个好事的中年男人问道。
“这也是你能打听的?”王冠桦的嘴条件反射一样流利怼了回去。
中年男人吃了瘪,冷哼一声皱眉抱臂离开。
现场安静了不少,见没热闹可看好多人也回家了。
“死姑娘,谁准你逞能的,不是说好了情况不对我报警吗。”黄英霞拉着陈南禾上下检查,嘴上语气凶,动作却轻轻柔柔的,“下次不准了知不知道。”
陈南目光柔和的注视着黄英霞紧皱的眉头乖顺的点头,心想反正她会一直做不让自己亏心的事。
四个小伙此刻也是十分凌乱,王冠桦脖子上还被抓了十分显眼的一道,有些尴尬的看东看西。
黄英霞一叉腰,咳了一声,“还有你们四个,说好先礼后兵的,怎么动起来手了,不是说他们先动手我就报警吗,你们打坏身子怎么办?”一口气说完小老太太还是气得不行。
姜作林轻轻打上黄英霞的肩,“外婆,我们真的打坏身子了。”
“什么,哪里我看看。”黄英霞一听赶紧拉着姜作林检查起来。
“不是。”姜作林扣住黄英霞的手腕,“我们这毛病要吃您做的馄饨当宵夜才能治好。”
“你就贫吧。”黄英霞嗔怪,“那快走吧,正好家里馄饨皮和肉馅都有。”
“外婆万岁!”王冠桦和姜作林异口同声喊道。
回去的路上,黄英霞拉着刘烨泽放慢走路速度,唠唠叨叨说些什么。
前面的四个人一放慢速度微微向后仰身子想偷听,机灵的小老太太就轻咳一声警告无的四个人。
陈南禾被吵闹的王冠桦和姜作林夹在中间,脑瓜子嗡嗡的,夏天的晚风清凉,她瞬间浑身清爽,看着前方,冷色的路灯把路边的柳树和梧桐树照得清明,她心里却有一团温暖的小火苗在窜。
“以后不要这样了,小泽,外婆很心疼。”后面的黄英霞轻声说。
刘烨泽低头看着前前后后移动的脚尖,回忆涌入脑海。
高一期末,白莲英已经三个月没回家了,他们的家是白莲英在青花中学旁边的小区租的房子。
或许,刘正民刚刚在工地踩空摔死那会,拿了赔偿卖了房子她是真的想好好和刘烨泽好好生活的。
但刘正民葬礼那天,刘烨泽按老家规矩跪在灵堂的丧棚下,眼睁睁看着一个穿着剪裁得体的西装保养得当的男人大张旗鼓的带着一队拿花圈的队伍走来,白莲英愣神时红了眼眶,片刻迟疑后刚想躲进丧棚,那男人却跨步牵住了女人的手。
男人不容置疑的拉着白莲英走进神道后面的房间,两个人说话声很大,白莲英还哭了,隔着一个堂屋和一口躺着刘正民的冰棺刘烨泽大概听得清两个人的话。
也听得清在场亲戚和村里人的议论。
原来这男人叫盛闽,年轻时和白莲英是青梅竹马的恋人,后来和高中同学刘正民三个人去深圳打工。
接下来的故事是白莲英离开的前一夜和刘烨泽说的。
盛闽是读过高中考上大学的,只是家里穷他没去大学和两个人一起去打工,见识了大城市的繁华和满天飞的机遇,他心思野了,辞了工厂工作去打拼了。
一开始三个人还是相安无事,白莲英和盛闽租了房子一起住,刘正民合租了另一间屋子,盛闽出去闯荡,刘正民和白莲英在一个厂不同车间上班。
平静生活被打破,是因为:白莲英父母怕闺女跟外省男的跑了,要死要活威胁白莲英回家,白莲英那一夜把自己完全给了盛闽,温言细语的劝盛闽和她回老家结婚,可是盛闽的事业刚刚起步,他毫不犹豫拒绝了,本来还在他怀里温存的白莲英被他推开,盛闽靠在衣柜上吸完一支烟丢下一句“你自己考虑。”推门走了。
白莲英哭了一夜,刘正民也靠在自己房间的墙上听了一夜,从不甘到担忧到庆幸,他下定决心要和白莲英回老家娶她。
一直到第二天天黑盛闽也没回这个小小破破的出租屋,白莲英和刘正民回来老家。
本来她也不想嫁给刘正民可回家一个月她父母不断给她相了一堆歪瓜裂枣的亲,最致命的是她发现她怀孕了。
她脑子里只剩嫁给唯一知道内情的刘正民留住她和盛闽的孩子。
两个人结婚后,白莲英怀孕嫁人的事走漏风声,村上人各种嘲笑戏弄刘正民是背锅侠,一个雨夜,刘正民沉默着推开家门,那一夜,白英莲两个月大的孩子流产,紧接着的好几夜,刘烨泽在那几个夜里来到白英莲的子宫。
从那后刘正民的骨子里刻上了对白莲英的愧疚,对白莲英言听计从虽然大多数时候白莲英并不搭理他,白莲英也恨极了刘正民,当然也不喜欢刘烨泽。
浑浑噩噩生活了十五年,常年酗酒的刘正民的每一个细胞都染上了酒精,即使不喝醉也是昏的。似乎是必然的,他失足从二十米高的工作台摔下,他的尸体几乎是铲起来的。
后来的事和回忆的开始重叠,两个人在学期房住了差不多一年,高一期末的一天,刘烨泽回家看见白莲英被盛闽抱在怀里,他装作没看见关门去了楼下的家常面馆。
那天后,白莲英退了租的房子和盛闽走了,盛闽给了他一张有五十万的卡,说从此白莲英不欠他的。
刘烨泽不知道怪谁,怪执意把他带来世上又酗酒无视他却惨死的刘正民,还是怪找人接盘生活不幸怪在他身上却经历黑暗的几夜痛苦半生的白莲英,他不知道他怪谁,但他要活着,没有那么多少年气节,他拿了卡,最终在狗血故事三个主角中白莲英和盛闽长大的地方租了一个小院子,可能因为高一那年他是期待过母爱的吧。
刘烨泽回过神,他现在在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身上得到了爱。
“嗯,我知道外婆。”刘烨泽应着没人护过他,他习惯用反击保护自己,因为他父母辈的狗血二三事他打过许多架,嗅到威胁他总毫不犹豫出手,这一次有人告诉他别打架。
“对啊,烨哥你牛我知道,但你刚刚确实太冲动了。”王冠桦转身笑着说。
“虽然你开团我们秒跟,但咱新时代好青年还是少用拳头说话。”姜作林也接着道。
刘烨泽勾住两个人的脖子,阴森森的笑,“偷听啊?”
“怎么叫偷听啊,我们这叫关心你。”王冠桦喊道。
回去的路上又热闹了起来,很快六个人各回各家了。
屋外蛙鸣蝉鸣不停,刘烨泽睡在凉席上打开手机。
和陈南禾的聊天框上的红点,点进去是一句“你的身边有很多人爱你,以后不要下意识动手了。”
或许是同样的身世悲惨的小苦瓜,陈南禾在黄英霞说完话后刘烨泽的沉默里读出很多,刘烨泽在这句话里感受到了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