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一下子安静下来。
陆雪棠心里咯噔一声，有种被人当场揭穿马甲的不妙感。
她装作不在意地撇嘴：“那还不是因为你这身伤，看着比欠钱还闹心。”
韩夙冷笑了一声，把自己缩回床角，一副防备到极致的小动物模样。
“别假惺惺了。没钱也不用可怜我，我早习惯了。”他说话的时候声音发颤，却还是倔强地瞪着她。
陆雪棠看他那副样子，又气又无奈，只能深吸一口气：“医院去过没有？伤成这样，不怕烂掉进ICU啊？”
韩夙咬紧牙关，没有说话，只是脸色更白了几分。
“走吧。”陆雪棠自顾自开始收拾桌上的药瓶和创可贴，“再磨叽下去，你后背就等着长蘑菇吧。”
见他还是纹丝不动，她索性板起脸，用尽量凶狠的语气命令道：
“起来！跟老娘去医院！”
这一嗓子倒是真把韩夙吓到了，他眨巴两下眼睛，下意识想反抗，但最终只是垂下肩膀，小声嘟囔一句：“……不用花钱吗？”
“不用！”陆雪棠理直气壮地撒谎，“有医保，还有——”
话说到一半，她顿住了：自己银行卡余额只有三位数，还都是一开头的……
算了，大不了丢人现眼一次！
她翻出通讯录，在那个备注为“哥哥”的号码上犹豫了一秒，然后硬着头皮拨过去。
电话刚响第一声，就被接通了，对面传来男人低沉压抑、带点警觉性的声音：
“棠棠？”
听见这个称呼，陆雪棠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离手机远了一厘米：
“哥，我问你借点钱呗……”
对面沉默片刻，很快恢复冷静疏离：
“多少。”
“四千块，”她报得很小心，“急用，看病救命……”
电话那边似乎轻笑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之让人脊背发凉：
“你受伤了？地址发来。”
“不、不用了！小问题！”
陆雪棠赶紧挂断电话，生怕下一秒大魔王本人杀到现场抓包换芯子现场表演。
转身看到韩夙正用一种复杂难辨的目光盯着自己，好像第一次认识她一样。
“干嘛？”
她皱眉催促，“还愣什么呢？赶紧穿鞋！”
韩夙慢吞吞套上鞋，一边拉衣服一边喃喃道：“……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
“不许废话！”
陆雪棠叉腰威胁，“信不信我真揍你？！”
少年清瘦的身影下意识抖了一下，看得陆雪棠一阵心疼。
真是造孽啊，他好像才刚成年吧，也不知道那么多伤是怎么下得去手的。
造孽归造孽，人还是得救。
陆雪棠一手叉腰，一手拎着韩夙的后衣领，半拖半拽地把人弄下了那栋破得仿佛随时会散架的筒子楼。
楼下黑漆漆的，只有远处路灯投来一点昏黄的光。
夜风一吹，带着股垃圾发酵的酸味儿。
韩夙瘦得像片纸，被风吹得晃了晃，整个人都缩在宽大的T恤里，愈发显得伶仃可怜。
陆雪棠看得心烦，直接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
“师傅，去最近的公立医院，急诊。”
司机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他们，眼神有点复杂，但还是发动了车子。
一路上，韩夙都死死地抓着座椅边缘，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计价器上跳动的红色数字。
那数字每跳一下，他的眼睫毛就跟着颤一下。
陆雪棠假装没看见，把头扭向窗外，心里却把原主骂了一百遍。
好不容易到了医院，挂号，缴费，排队。
陆劲扬的四千块转账快得像火箭，几乎是她挂电话的下一秒就到了。
看着手机里多出来的余额，陆雪棠心里踏实了些，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重的恐慌。
那个变态妹控哥……不会真的顺着网线爬过来吧？
她打了个哆嗦，赶紧把这点可怕的想法甩出脑海。
医生是个和蔼的中年男人，看了韩夙背上那交错纵横、新旧叠加的伤痕，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小姑娘，这是你弟弟？”
陆雪棠含糊地“嗯”了一声。
“胡闹！”医生语气严厉起来，“这伤怎么弄的？再晚来两天，感染了有你们哭的！跟我进来处理伤口！”
韩夙被医生点名，求救似的看向陆雪棠。
陆雪棠朝他一瞪眼：“看我干嘛？看医生！赶紧的，进去！”
少年只好一步三挪地跟着医生进了处理室，门关上的前一秒，还回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活像一只被主人丢弃在宠物医院的小狗。
陆雪棠：“……”
造孽啊！
走廊里顿时只剩下她一个人。
消毒水的味道无孔不入地钻进鼻腔，惨白的灯光照得人心里发慌。
陆雪棠百无聊赖地靠在墙上，掏出手机开始刷短视频解闷。
大数据精准地推送着各种搞笑沙雕视频，她看得嘎嘎直乐，暂时忘却了烦恼。
划着划着，一个熟悉的账号突然跳了出来。
【夏时夜曲】
陆雪棠愣了一下。
她记得这个号，是她无意中发现的宝藏博主。
号主从不露脸，视频永远只拍一双在黑白琴键上跳跃的手，弹奏的曲子却堪称天籁。
那音乐干净、空灵，带着一种能抚平一切躁郁的神奇力量。
只可惜，曲高和寡。
她关注的时候，这个账号的粉丝数只有可怜巴巴的两位数，最新的视频播放量都没破百。
可现在……
陆雪棠使劲眨了眨眼，怀疑自己看错了。
视频封面上，点赞量那一栏赫然写着：1034.7w。
一千多万？！
“卧槽？”
陆雪棠没忍住，一声国骂脱口而出，引得路过的护士对她投来侧目。
她赶紧捂住嘴，把头埋得更低，手指却迫不及待地点开了那个视频。
熟悉的旋律缓缓流淌出来，依然是那双骨节分明、堪称艺术品的手在弹奏。
一切如常。
视频时长一分钟，陆雪棠屏着呼吸看到了第五十八秒。
音乐在最高潮处戛然而止。
画面忽然一阵剧烈的晃动，像是拍摄的手机不小心掉落了。
下一秒，镜头翻转。
一张脸毫无预兆地闯入了画面。
那是一张足以让世间所有辞藻都黯然失色的脸。
银白色的短发柔软地搭在额前，肤色是近乎病态的苍白，长长的睫毛下，一双浅琥珀色的眼瞳正微微睁大，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诧与无措。
他就那么安静地坐在轮椅上，身后是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城市的万家灯火。
光影勾勒出他精致到失真的下颌线，宛若神明亲手雕琢的绝世艺术品。
美神降临。
陆雪棠的大脑当机了三秒钟。